“刺頭”媽媽單挑家委會

家長委員會是學校和家長之間溝通的橋梁。學校和老師為了更好地家校共建，會向家委讓渡一部分權利。

但有些家委成員的手“伸”得太長，矛盾就出現了。普通家長不想就這樣被裹挾，可連老師都無力扭轉局面……后來，出現了一個“刺頭”媽媽，讓矛盾更加激化。

步步升級：家委會成人情江湖

8歲的鄭博放學回家，書包還沒放下，就氣喘吁吁地問陳慧：“媽，你怎么不報名參加家委會？”

陳慧一愣：“你知道家委會是干什么的嗎？”

“幫老師干活啊，你要是參加家委會我就可以在升旗儀式上發言了。”鄭博一臉羨慕地說。

陳慧知道家委會并不是幫老師干活那么簡單，只能安撫兒子繼續努力。

鄭博班上的家委會一共有七名成員。會長是班長楊毅的媽媽，是市醫院的醫生。家委會成立之初，楊毅媽媽就發言說，以后就是一個大家庭，她把“為了孩子團結一致，一齊向前”寫在群公告里。獲得一眾家長的點贊后，她在家長群里發了一個清單，主要內容是班級遷到新教學樓，需要配備一些學習用品。看著清單上的內容，陳慧啞然失笑。

掃帚、水桶、抽紙、視力保護器還算正常，可后面還羅列著：宣傳板、儲物柜、飲水機、空調……甚至冰箱。家長群里居然沒有任何人提出質疑。好在學校怕孩子們觸電，不允許教室里擺放飲水機和冰箱，又由于線路問題，空調也沒有安成，家委會這才作罷。

兒子的同班同學沈鶴住在陳慧家樓下。和沈鶴媽媽一起接娃的時候，她挺高興地說：“空調沒安上，我算是松了一口氣，不用再花冤枉錢了。”看來，對購買大家電有意見的不止陳慧一個。

沈鶴的爸爸五年前去世，沈鶴媽媽為了能抽出時間接送兒子，辭掉原先的工作，成了一名保險業務員。因為是單親家庭，母子倆過得不算寬裕。不過，她對兒子非常上心，主動加入家委會，負責采購和打印。

一個學期下來，沈鶴媽媽幾次找陳慧吐槽，說家委會里面拼資源，特別卷。

家委會為了增加和老師面對面溝通的機會，私下不定期邀請老師參加聚會。每次聚會，家委會成員“各顯神通”，有的出場地，有的負責專車接送老師。有一次，家委會吆喝著去“農家樂”，三位老師主動買了20斤小龍蝦。眼見其他家委爭先貢獻自己的廚藝，沈鶴媽媽決定“豁出去”，包攬“刷蝦子”這項沒人接茬的累活。

“那天，我一個人站在那兒不停地刷蝦子，手都刷破皮了。你看！”沈鶴媽媽伸出她的左手。

陳慧看見她指甲下面通紅，好幾處擦破了皮。

她自嘲道：“還不都是為了孩子。”

陳慧暗想，還好自己不是家委。很快，陳慧和家委會之間有了過招。

教師節，家委會提出要為三位老師購買禮物，他們給出的幾套禮品方案都不便宜，陳慧在群里說：“老師之前說過不收禮的。”會長駁斥陳慧：“不管老師收不收，尊師重道是最基本的品格。”可陳慧想，要是老師不收，這買好的禮物怎么處理？

家委會很重視孩子的學習。他們向老師提出，要全班集體購買教輔，請老師批改并在托管時集中講解。

陳慧發言說：“小學階段，沒必要刷太多的題。”家委們回復陳慧：“不想買的可以不買。不過，等老師講題的時候，你孩子只能干瞪眼了。”

二年級的時候，學校預備給班上換新的語文老師。家委會聽到風聲后，很不滿意，提議所有家長聯名簽字，要上書校長表示抗議。

陳慧在群里發表看法，說小學階段換老師也是常有的事。但家委們表現得很激動，他們認為“學校辦事從不和家委商量，是罔顧班級的利益。”

沈鶴媽媽也私下抱怨說：“好不容易維系的關系，怎么說換就換。”

陳慧才明白過來：換老師對家委們意味著，他們又要花時間和精力重新去建立關系。

真正的“過招”是為舉行演操比賽，班級自愿訂購演出服的事兒。孩子們在班級里投票后，選定了一套太極服。可當班主任把采購任務交給家委會執行時，卻出了岔子。

家委會會長在群里否決了孩子們選的服裝，理由是“和演出內容不搭”，接下來，由家委會代替孩子們重新做服裝方案。班主任沒有明著駁斥家委會的想法，但她在群里發話，有關服裝變動的事，一定要和孩子們溝通好。

很快，家委會成員蔣凡爸爸上傳了五套運動服的圖片，供大家選擇。陳慧看了一下，是一家知名運動品牌，最便宜的也要四五百一套，再加上鞋子、帽子、手套和道具，一次活動而已，花費真不少。

“看著不便宜啊。”陳慧盡量注意著自己的措辭。很快，別的家長也在群里質疑，覺得小孩子長得快，沒必要買太貴的。

家委會會長似乎不大高興，她說：“家委會已經用兩個晚上篩選討論過了，選的這幾套，性價比很高，就是為了照顧個別困難家庭。”大家便不再說話，好像誰再反對，就等于貼上了“困難戶”的標簽。

陳慧一下沒忍住，回了一句：“演操比賽比的是班級的團結、拼搏，不是名牌。”

沒一會兒，家委會會長發了條語音到群里，是沖陳慧來的。她說：“鄭博媽媽，咱們把服裝這些裝備操辦好，比賽就已經贏了一半兒了。”

陳慧覺得花四五百買服裝參加比賽，這種行為已經變了質，也馬上發語音過去：“學校三令五申，不讓孩子之間互相攀比。”

“不是攀比，我們是在幫孩子們建立集體榮譽感，大家說是吧？”蔣凡爸爸幫腔說道。

家委們緊隨其后附和著。

陳慧覺察出自己的發言引起了家委們的不滿。其他家長們也沒有再說話，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這時，班主任出來打圓場。她說家委會選的這套服裝確實價格過高，服裝費最好不要超過三百元。

最終，班主任在班上讓孩子們重新投票，訂了不到兩百的藍色運動服。

各有主張：家長群里明爭暗斗

演操比賽，兒子的班級憑實力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績。陳慧很為孩子們高興。

沈鶴媽媽告訴陳慧，在家委會單獨的七人群里，家委們對陳慧意見很大。他們說每次都是陳慧“挑事兒”，說陳慧不出力，還“站著說話不腰疼”。但陳慧覺得自己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

因為這幾次“過招”，陳慧對家委會也有了進一步的關注。老實說，家委會要負責的內容還挺多，除了繳納班費、買各種學習用品，節日時布置教室，還要幫老師打印題單、在學校活動日時充當志愿者，平常還要在家長群里提醒家長們各種打卡，比如消防安全學習，下載某個APP之類。但凡家長群里有點兒風吹草動，他們還要跳出來調解。

畢竟老師精力有限，每天要面對五十來個孩子，和上百個家長的焦慮。大家都是為了孩子，的確挺辛苦的。

這么一想，陳慧也就逐漸釋然了。但這些陳慧沒法跟十歲的兒子解釋清楚，所以安慰他還需要費一番唇舌。比如兒子經常把沒能受到老師的青睞，歸結為陳慧不參加家委會。

“沒讓我在國旗下講話就算了，我上課發言，手舉到天上去了，老師都不叫我。她總點爸媽是家委會的同學。”兒子噘起了嘴。

“是你太敏感了吧。”陳慧說。

“才不是呢！”兒子說，“那些爸媽是家委的，都當了班干部，我考95分，連小組長都不是。”

陳慧心里明白了幾分，她意識到，有些事情對于大人來說可能無所謂，但孩子卻非常在意。哪怕老師鼓勵一句，一個笑臉，孩子都會高興一整天。

想了想，陳慧給班主任打去電話，詢問兒子落選班干部的事情。班主任跟陳慧說了很多好話，表示，以后會盡量多關注鄭博。不過，班主任也暗示說，家委會是學校和家長之間溝通的橋梁，為班級做了很多貢獻。孩子他爸勸陳慧說：“不要太較真，班主任既然肯定了家委的工作，自然也要照顧他們的情緒，多少都會給他們的孩子一些福利啊。”

想想這也算是人之常情。不過，陳慧實在看不慣家委們在節假日對老師的溢美之詞，那些表述讓陳慧覺得很肉麻。特別是教師節，自從陳慧提出反對購買昂貴禮品后，家委會索性不再征求大家的意見，就自行決定給老師送禮。

這樣的“人情”并不能“陽光普照”到全班孩子，“好處”依然落在了幾個家委的頭上。

此外，家委會內部也有鄙視鏈，像沈鶴媽媽這樣沒有背景的單親媽媽，就經常被其他成員指使著干些跑腿的活兒。

會長楊毅媽媽每次支使沈鶴媽媽的時候，也不事先打招呼，直接在家長群里喊話。比如：“沈鶴媽媽，復印的卷子四點前一定要送到班級。”“沈鶴媽媽，老師說班級的拖把、廢紙簍要換新的，你買了趕緊送過去。”

有次，沈鶴媽媽因為臨時要給班里送打印的試卷，耽誤了給客戶送保單。陳慧建議她退出家委會。

可沈鶴媽媽搖頭說：“我也是沒辦法。沈鶴膽子小，我本身也沒什么資源，就想著為老師、為大家多分擔點事兒，希望老師能多給兒子一些鍛煉的機會。所以明哲保身，他們要干什么，我都點贊支持。”

看沈鶴媽媽一臉無奈，陳慧微微嘆了口氣。

鄭博讀四年級的時候，班級里發生了一件事。

家委會會長在群里告訴大家，班上有位同學的家長去教育局把班主任劉老師給告了。

這位家長投訴的內容主要是針對班主任占用課間講題、讓家長自愿購買輔導書，布置輔導書上的作業。這位家長認為這樣的刷題毫無意義，只會給孩子增加課業負擔。

班主任和孩子們說了這件事，并表示，以后不會再拖堂講題，也不會布置批改額外作業，總之“落得輕松自在”。

是非上身：“刺頭”媽媽單挑家委會

事情發生后，觸動了“雞娃家長們”焦慮的神經，家長群炸了鍋。絕大部分家長都出來指責，說：“這都要被投訴，哪位老師敢布置作業呢？”

有的家長認為，劉老師布置的作業根本不算多，如果連這點作業都舍不得做，可以單獨申請，沒必要這樣拉著全班同學下水，畢竟其他人還積極要求進步呢。家委會會長又告訴大家，因為這位家長是實名舉報，所以班主任要接受教育局的調查。

這樣一說，大家就更憤怒了。家委們還在群里給這位家長喊話，“我們不接受你的代表”“必須跟劉老師道歉”。

陳慧雖然也認為這位家長的方式欠妥，可以先和老師私下溝通，但又覺得，家委們在這件事上太過激，畢竟關于給孩子“布置作業”這件事，是眾口難調。再者，家委們自己也說了，校長表示會調查清楚，公正處理這個投訴。不過，想到之前家委會一貫的作風，陳慧沒吱聲。

結果，家長們越說越激動，大家關注的重心從老師“布置作業”變成了搞清楚“到底是誰”。有個家委找到了這位家長投訴的帖子，帖子上有他的手機號的其中四位，他暗示，“對著家長聯系錄好查得很。”

陳慧覺得一旦這樣做，勢必會傳到孩子中間，舉報人的孩子在班上就會被針對，不利于孩子們團結。于是，她在群里說了一句：“相信校方能處理好這件事，我們不要讓事件進一步升級，一旦輿情發酵，劉老師反倒顯得被動了。”

這句話被家委們借題發揮，他們覺得陳慧一直沒有發言表態，又反對過購買教輔，極有可能陳慧就是那個舉報人。并且，家委們認為陳慧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就是想阻止調查。

陳慧很無語，不想和他們閑扯。

最后，還是班主任出來說，不是鄭博媽媽舉報的，也希望大家不要再去留言，以免事情進一步發酵，反而讓她更說不清楚了。有家長感慨“劉老師太善良了”，總算終止了群里的討論。

那晚，陳慧憋著一股氣，心里很不舒服。

沒想到第二天，這把火燒到了陳慧兒子身上。

班主任通知陳慧去學校，說陳慧兒子鄭博和家委會會長的兒子楊毅打了起來。陳慧趕到學校之后，班主任把陳慧帶到一間圓桌會議室。家委會會長楊毅媽媽挺著筆直的腰桿，已經坐在那兒了。

打架的兩個孩子站在一旁。陳慧看到兒子鄭博臉上有一道紅腫的劃痕，楊毅額頭也青腫了一塊。鄭博看見媽媽，就委屈地號啕大哭。

陳慧從他的哭訴中得知，家委會幾個孩子，在課間議論說舉報班主任的可能是鄭博媽媽。其他孩子們頭天也從各自的家長口中，聽到了些針對陳慧的懷疑，所以，大家都不愿意理睬鄭博，楊毅還指著鄭博大聲說他是“內奸”。鄭博覺得受到了污蔑，說：“你媽媽胡說。”

楊毅則嚷嚷：“我媽是家委會會長，肯定有證據。”

鄭博毛了，喊了一句：“家委會就了不起？”

兩個人最后扭打起來。

陳慧很惱火。坐在對面的楊毅媽媽還在那兒一個勁強調，是陳慧兒子先動的手。這一次，陳慧積攢的情緒爆發了。

陳慧嚴肅地喊了聲“楊毅媽媽”，她再次聲明自己不是舉報人，接著一一列舉家委會做的蠢事：干涉學校管理，否定孩子們的決定權，以少部分家委的想法代表所有家長，剝奪了其他家長的話語權，還額外要求老師加作業，這才有了這次家長投訴的事情。

見陳慧連珠炮一般的指責，楊毅媽媽臉色挺難看。班主任也強調，的確不是陳慧舉報的。

楊毅媽媽反駁陳慧，說家委們是老師的助教，是家長的義工，現在被陳慧這樣橫加指責，完全是出力不討好。“你看，學校又不給我們發工資，老師也沒有給我們的孩子搞特殊。”她說。

這話又戳中了陳慧的“要害”。

陳慧“嚯”地一下站了起來，問她：“真的沒有特殊嗎？那你兒子個子那么高，又不近視，為什么總坐前三排？你兒子成績一般，為什么這個班長一當就是三年？”

楊毅媽媽支吾著，沒有再說話。

班主任趕緊出來息事寧人，說：“有些問題是我疏忽了，下個星期我會重新排位置，大家有話好好說。”

離開學校的時候，班主任特意叫住了陳慧。她尷尬地向陳慧解釋：“家委們其實對我的工作也不滿意，有時候他們‘手’伸得有點長，唉——可我總想著睜只眼閉只眼，不想和他們發生摩擦。畢竟他們幫我分擔了不少工作，我才能把工作重心放在教學上。”

陳慧理解班主任的立場，點了點頭。陳慧也知道，自己班的家委會可能是個特例，不能因此否定絕大多數有奉獻精神的家委們。

那件事之后，鄭博再也沒有提過“家委會”三個字。沈鶴媽媽告訴陳慧，家委里傳出來的話是，“陳慧在學校氣得掀翻了桌子”。陳慧回憶那天自己的確有點上頭，但只是拍了桌子而已。

有那么一兩個瞬間，陳慧看著被置頂的家長群，想退群算了，但又想要是漏了些重要通知怎么辦？

她看了看家長群的群公告，依然是：“為了孩子團結一致，一齊向前。”

陳慧笑了笑，他們真的是為了孩子嗎？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