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華：同志們猜他“可能是管理處長”

“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想到，跟我們一起生活的李堅同志，原來是我們黨的中央委員、我們的司令員鄧華上將”

1958年10月7日傍晚，沈陽軍區某海防前哨連的士兵們正待集合吃晚飯時，聽說下連當兵的干部來了，就飛快地跑下山坡去迎接。7班班長于得華跑得最快，他看見一個50歲左右的列兵背著一個小小的背包迎面走來，連忙上前幫他背。老列兵親切地拉著他的手說：“我能背，不累。”可于得華硬是把背包搶了過來，他問：“老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我嗎？叫李堅！”

“這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同志，一定是個處長”

據班長于得華回憶：

“閔樹瀚、周義亮同志，今天晚上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去巡邏。”

我話音一落，就有個人向我身旁的3排長提出意見：“排長同志，今天晚上為什么不讓我參加巡邏呢？”我一看，提意見的人是李堅同志。

“不行。今晚海風太大，山路不好走，你年紀大了，不能讓你去。”排長說。

“我是來鍛煉的，不讓我去怎么能鍛煉呢？明天我還要求去。”他堅持道。

“你在家站崗也一樣嘛。”

“排長，還是讓我去吧！”他一面說一面熟練地背起子彈帶和沖鋒槍。

“李堅同志，還是別去吧。天這么黑，海邊的山路特別不好走，我們年輕人還常常摔跤呢！”我也勸他。

“沒問題，走吧！”他笑著堅持說。

我看看排長。排長說：“那就讓他去吧！”轉身又對李堅說：“可得小心啊！”

李堅高興地跟著我們出發了。臨走時，排長悄悄地對我說：“一定要好好照顧著點兒。”我“嗯”了一聲，就帶著三個人出了營房，奔向黑黝黝的海邊去了。

李堅同志到我們班已經好幾天了。自從他來到我們班以后，我的心一直沒有平靜下來。我想：這樣好的一位老同志，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記得他才來的那天，身上穿著士兵服，挾著一件褪了色的戰士大衣。瘦瘦的中等身材，背上背著一個小背包。除了臉上比我們多幾條“火車道”以外，什么地方也看不出和我們士兵有什么不同。

我們曾經猜想：這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同志，一定是個處長，看那會管家的樸素樣兒，很可能是軍區司令部的管理處長。總之，我和我們班里同志都特別高興，除了共產黨和毛主席領導的隊伍，哪里會有干部來當兵的事呢！

雖然全國解放時我才十一二歲，可是，在解放前也曾見過國民黨一個小班長、小排長那股威風勁，營團長就更不用說了。可是，我們再看看現在跟在我身后巡邏的這位老同志，軍齡比我的年齡還大，還來跟我們搞“五同”。就拿今晚來說，在夾著水珠的海風里、在漲了潮水的海岸，爬山越嶺地巡邏，這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更何況對于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班長同志！”

“啊……啊，李堅同志，什么事兒？”

“咱們走路的聲音太大了，巡邏不能有響聲，不然，你沒發現敵人，敵人倒早就發現你了。你說對嗎？”

“可不是，”我對大家悄悄地說了句，“咱們聲音要小一點兒。”走了兩步，我發現我自己的聲音最大，李堅同志卻像練過氣功一樣，走得再快，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我心想：“到底是咱們老紅軍行。”于是，我也學他那樣，輕聲在海邊巡邏。

十月間，黃海的風已經有點兒涼颼颼的了，但是，我一點兒也不感覺冷。我回頭看看李堅，他也還和剛出來時一樣，臉色紅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監視著周圍的一切。

“班長同志！前面海面上是什么船？”

我向他指著的地方看了一下，很有把握地回答：“那是我們自己的漁船。”

“這么黑，你怎么知道是自己的？”

“他們事先和我們聯系過了。”

他“啊”了一聲，又跟著我往前走。

我們一行四人，默默地走過海邊崎嶇的小路，到了海灘××礁的面前。這是一個一兩丈高的懸巖，雖然有一點兒斜坡，但爬起來是很吃力的。我第一個往上爬，爬到半腰摔下來了。李堅同志扶了我一把說：“當心，別摔壞了。”我年輕氣盛，一使勁兒還是爬上來了。

接著，便該李堅同志往上爬。他第一次也是爬到半截就滑下去了。我在上面著急了，趙排長臨走時告訴我要小心照顧這個老同志，這怎么能讓他爬呢？不累壞了他？于是我向他建議：“李堅同志，你從那邊繞幾步道走上來吧！”

這時，他已經掛好武器繼續往上爬，聽了我的話，不以為然地說：“那怎么能行呢？你想想，和平時期你可以繞著走過去，要是在作戰的時候呢？你能不從這兒爬嗎？從這里走，敵人不易發覺。”他喘著氣繼續往上爬。

后邊的閔樹瀚同志看他爬得很吃力，就用手電給他照了一下。我想：“這個閔樹瀚同志又要挨老同志的說了。”果然，李堅同志開口了：“晚上巡邏還能打手電？”閔樹瀚趕緊關了手電筒。

李堅同志又滑下去了。可是，他仍然堅持著往上爬。我在上面向下說：“李同志，當心點兒，慢慢的！”“放心吧！你能上去，我一定能上去。”李堅同志在下面答著，仍然在艱難地往上爬。

這時，我非常感動，說：“閔樹瀚同志！你們幫助一下吧！”“好了！不用了！”只見李堅同志累得滿頭大汗，到底還是上來了。接著后面兩個同志也跟著上來了。

我給李堅同志手巾擦汗，他不要，還說：“沒關系。流點兒汗還要擦，戰斗時哪有這個空？平時就要像戰時一樣才行。”他的理由說服了我，我只得收回手巾。我一邊往前走，一邊反復地尋思著：“對呀，平時就要像戰時一樣！”

我們迎著海風向海邊××村走去。進了村莊，我們四個人分了一下工，兩個在外面巡邏，我和李堅同志到一個生產隊長家里去了解情況。

在了解情況時，我發覺李堅同志是那樣仔細，有很多問題我想都沒想到，他就提出來了。出來的時候，他對我說：“我們無論哪次出來，都要和他們聯系，還要多找一些黨團員和積極分子談談。因為海上的情況是復雜的，天天都有變化。再說，我們執行邊防任務，只有依靠群眾，走群眾路線，才能真正地保衛國防。”我一面說“對”，一面在心里感謝這位“管理處長”。就這樣，我跟李堅同志巡邏了一趟，兩個半小時走了十幾里路，渾身衣服濕透了。到將近十點鐘的時候，我們才返回營房。

小戰士又感動又慚愧：“我當了三年兵，還沒這個老同志的干勁大”

同志們看他年近半百，有的親熱地叫他“李老頭”，有的叫他“李堅同志”。他每天早上和戰士一起起床、出操、跑步，參加隊列訓練。進行軍事訓練時，他與戰士一起摸爬滾打，訓練刻苦認真，自我要求很嚴。

做單、雙杠第一練習時，排長看他年紀大，怕有閃失，就站在單杠底下給他“保險”，可是他說：“不用，我能上！”說著，兩手一攀，上身倒懸，雙腳向上翻去。第一次沒翻過，他說：“再來第二次！”練到了第三次，終于雙腳翻過了單杠。

練完以后是自由活動，戰士們都在跳高，李堅同志也興沖沖地跑去了。這時橫桿的高度是1.15米，他跳了三次都沒跳過。戰士們勸他：“老同志，別跳了，跌一跤可不是鬧著玩的！”李堅同志說：“你們不要看我老，我一定跳得過去。”他右腿猛一跨，果真跳過去了。他一跳過，有個本來跳不過的小戰士，也猛地一下跟著跳過去了。

李堅同志還積極參加連隊組織的各種勞動。班排長見他凈挑重活干，就制定了一個計劃，輪流攤派出勤，不排他的班。李堅同志等著班長派他站崗，可同志們就是不讓他站。到了凌晨2時半，一個戰士偷偷地起床準備去換哨，被李堅同志發現了，李堅同志也忽地從床上坐起來，準備和這個戰士一起去。

戰士見他坐起來了，趕緊又躺下去。李堅同志笑著說：“同志，別裝睡了，咱們快點走吧。”

這一夜，他在海岸上巡邏了三個小時。據連里的劉朝榮回憶：

一天早上，他聽說上午割地瓜秧，高興地對閔樹瀚說：“勞動第一課開始了，年輕人得比比干勁啊！”閔樹瀚笑了笑。這時，他看見班長走來，就去問班長：“班長，有鐮刀嗎？沒有我去借？”班長于德華說：“借到了幾把，沒得借的了。”他一聽著急了：“班長，快給我一把！”于得華說吃了飯再分配，他執意說：“不，不，別人可不給，無論如何得給我一把！”說著上去搶了一把。戰士李小有見他提著鐮刀去吃飯，說：“李堅同志，鐮刀沒腿，跑不了的。”他也開玩笑說：“勞動最光榮，鐮刀沒腿也會飛啊！”說得大家都笑了。

到了地里，他先脫了帽子，然后脫了外衣，彎著腰，全神貫注地干了起來。一只手累了，就兩只手拿著鐮刀干，一面干還一面向別人介紹經驗：“這么干省勁兒！”李小有緊挨著他，總也沒壓過他去。李小有又感動又慚愧：“我當了三年兵，還沒這個老同志的干勁大。”排長走過去對李堅同志說：“李堅同志，你慢點割，不要割到手了！”他頭也不抬地應了聲“是”，繼續割地瓜秧。

臨別時，戰士們給他作了五個字的鑒定：“真正的列兵”

連里的戰士們都不知道這位老同志是做什么工作的，只覺得他“熱愛勞動，打水、掃地樣樣都搶在前頭”，而且很好親近。開飯前，他站在隊列里和戰士們一起學唱“紅旗好”。晚飯后，他總要拿起象棋和9班戰士李清明“殺兩盤”。

他非常關心戰士們的生活，常常打聽戰士們每年發的衣服鞋襪夠不夠穿，糧食夠不夠吃，還鼓勵戰士們多搞農副業生產。看到營房前邊一片小平地，他建議開荒種地瓜；還經常和戰士們談心，了解他們的家庭生活情況……

休息時，戰士們都非常喜歡聽他講故事，“他給我們講長征故事、講人民公社、講時事。他講得太好了，我們一到休息的時候，就像調皮的孩子似的圍著他、纏著他。而他總是笑瞇瞇地答復我們的要求”。

不知不覺間，李堅同志下連當兵的時間就要結束了。據于得華回憶：

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想到，跟我們一起生活的李堅同志，原來是我們黨的中央委員、我們的司令員鄧華上將。一天上午，我們的師首長在連軍人大會上宣布“沈陽部隊鄧華司令員就在我們連當兵”的時候，大家熱烈地鼓起掌來。我跟著大家拼命鼓掌。可誰是司令員呢？我猜可能是在6班的那個身材魁梧的人（后來才知道他是唐子安副參謀長），誰知道，在我身后的李堅同志卻站起來向大家敬了個禮。啊！原來“李堅”就是我們的司令員鄧華！

當時我呆住了，全連都呆住了。我幾乎不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耳朵。可是，事實卻正是這樣平平常常地擺在我的面前。于是，司令員在勞動中、在工作中、在學習中、在巡邏的夜晚的一切，一幕幕地都顯現在我的眼前，每一幕都是那樣的真實、動人。我想著想著便激動得流出了淚水。我看看，我周圍的人、全連人都和我一樣在流著興奮和喜悅的淚水，這淚水里含了多么深厚的無產階級兄弟的感情啊！又含著多么大的鼓舞力量啊！

戰士們都非常驚訝，他們都聽說過鄧華參加了抗美援朝全過程，曾先后擔任志愿軍第一副司令員兼第一副政委、代司令員兼代政委，協助彭德懷指揮百萬大軍，在朝鮮戰場上沉重打擊美帝國主義的故事。在大家的心目中，鄧華應該是一個高大勇猛的大將軍，他們怎么也沒想到和自己朝夕相處一個月的老戰士就是鄧華。臨別時，戰士們都很舍不得他，還給他作了五個字的鑒定：“真正的列兵。”

（責編/陳小婷 責校/劉靜怡 來源/《1958：當列兵的上將們》，趙占豪/文，《黨史縱覽》2013年第8期；《將軍當兵》，天津人民出版社編，天津人民出版社1959年5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