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三題

安丘作家作品集

母親的心愿

處理好了手頭的事情，我開始休年假。母親對我說，她要出去旅游，讓我陪她。

我上大學(xué)那年，父親就去世了，是母親把我供到大學(xué)畢業(yè)。雖然我想考研究生繼續(xù)學(xué)習(xí)，但看到母親幾年都沒換過的舊衣服，心里不是滋味。我已經(jīng)長大，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繼續(xù)啃老顯然不合適。

“媽，想去哪里我都陪您。”看著母親頭上的白發(fā)，突然感覺母親老了。

“媽媽這輩子還沒坐過火車，也沒坐過飛機，我都想坐坐。至于去哪里，你來決定。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去哪里都行。我攢夠了錢，你不用擔(dān)心。”看著母親一臉的笑容，我也開心。

“媽，我們?nèi)ケ本Ｎ矣浀媚f過想去看看天安門的。”

那天晚上，母親出去買了餅和火燒，還煮了十個雞蛋。我對母親說：“媽，現(xiàn)在出去什么都有賣的，不用自己帶飯。”

“不用你管，我自己帶著自己吃。你喜歡吃什么，只管買就是。”看著她快樂地收拾著行囊，我又說，“媽，等我以后有了時間，就多回來陪您，或者等我買了房子，就接您去跟我住。”

第二天，我?guī)е赣H坐上了動車。中午吃飯的時候，我跟服務(wù)員要了一份89元的排骨快餐，母親掏錢付賬，我制止了她，用手機掃碼付了賬。我把快餐遞給母親，她說：“你要的你吃，我吃餅卷雞蛋。”

“媽，餅涼了不好吃，這是我給您要的。”

“我們兩個一人一半，你先吃。”母親說。

吃過飯兩個小時之后，她悄悄問我，車上有沒有廁所？我?guī)チ诵l(wèi)生間，她出來后羞怯地對我說，她喜歡蹲廁，不喜歡馬桶。

當天下午，我?guī)е赣H到了故宮。參觀期間，母親幾乎都不說話，只是跟在旅游團的后面聽導(dǎo)游說著遙遠的故事。四點多，母親去了衛(wèi)生間，回來對我說：“這里的廁所真高級，和皇宮很是搭配呢。”

“媽，一個下午，您怎么都不說話呢？”

“我不敢說話。我沒文化，怕說錯了話，人家笑話。”

“不怕的，沒有人認識我們，您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攬住母親的肩，她像小姑娘似的臉紅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床上看手機，母親看著我。我抬頭，正好碰上她看我的眼神。

“媽，您看什么呢？”

“我兒帥氣俊朗，只是沒有生在好人家。”

“媽，您說什么呢？咱們家雖然不富裕，但是您和我爸爸相親相愛，對我呵護備至，我比誰都不差。”我挪到她身邊，把她的頭發(fā)往后攏了一下，“我的娘親才好看。”

“兒子，別看手機了，早點休息，明天我們坐飛機回家。”

“媽，已經(jīng)出來了，明天我?guī)闳ヅ篱L城。”

“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媽媽累了，要回家休息。”

“好。等我明年休年假，我?guī)ズＤ峡创蠛！！闭f完，我倒了杯水給母親，“媽，喝了水我們早點休息。”

母親接過水杯，喝了幾口，把水杯放在了床頭柜上。見她用手擦拭眼睛，我問她：“媽，您的眼睛怎么了？”

“困了。”她側(cè)身躺下，背對著我的床。

第二天，我?guī)е赣H乘飛機回到了老家。回老家之后，媽媽帶著我把所有的親戚都走了一遍，我問母親：“媽，又不過節(jié)，走親戚干什么？”

媽媽說：“兒子，你難得回家，允許媽媽自豪一次。媽媽帶你走親戚，是讓你記得他們，以后過年過節(jié)你不要忘了去看望他們。”看著消瘦的母親，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些異樣的感覺。

休完年假，回到工作單位，又開始了忙碌生活。

那天晚上十點，我接到小姨的電話，她叫著我的名字說：“劉淵，你快回來，你媽走了。”

我媽走了？我媽走了？“小姨，我媽去了哪里？”我大聲問道。

“你媽去找你爸爸去了。”小姨哭著對我說。

“我媽沒了？怎么可能？我走的時候，我媽還好好的啊。”我的腦袋瞬間短路，不可能！我坐出租車跑了兩個小時，到家的時候，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再也不會喊我的名字了。

送走了母親，小姨交給我一個大信封，里面有一張全家福、房產(chǎn)證和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張信箋。

“兒子，媽媽得了要命的病，我已決定放棄治療，我想你爸爸了。銀行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你幫媽媽完成了心愿，你永遠都是父母的驕傲。媽媽。”

我自責(zé)。回想和母親的北京之行，一向節(jié)儉的母親，吃飯的時候，她都點一個我愛吃的菜，每次都執(zhí)意用她的現(xiàn)金結(jié)賬。

小姨告訴我，母親最后的時候?qū)λf，讓我結(jié)婚之后一定要生兩個孩子，她說一個孩子有些少。

換位

女兒給我和老伴買好了去黃山旅游的票，她說金秋十月最適合旅游。稍稍不如意的是我和老伴的票是前后座。這點小事，并不妨礙我的心情。收拾行囊，和老伴坐上動車，去尋找向往已久的詩和遠方。

“小伙子，我和老伴一起出行，座位不在一起，我老伴和你換個座位，你去前面坐可以嗎？”我對坐在過道邊一位頗有氣質(zhì)的小伙子說。

小伙子站起來接過我的雙肩包說：“阿姨，我?guī)湍旁谛欣罴苌希屖迨暹^來坐我的位置。”說完他坐到了前排老伴的位子上。

“小伙子，謝謝你。”老伴說。

動車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濟南站。

“你好，我和你換個座位可以嗎？我妻子懷孕了，但是我們的票不在一起。”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對和我老伴換座位的那個小伙子說。

“沒問題！”小伙子說完坐到了靠車窗的位子，那個位子陽光直射，有些晃眼。

“你慢點，坐在中間吧。”男人說著把懷孕的妻子安排在中間位置坐下。女人坐定之后，對小伙子說：“謝謝你。”

我在后面悄悄地對老伴說：“你經(jīng)常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自私不懂事，你看看和我們換位的這個小伙子多懂事。”

“顛覆了我的觀念，以后再也不這樣說了。你是對的，自私不懂事的人什么年齡段都有。”老伴說完遞給我一杯水。

到了徐州站，我身邊靠窗坐著的胖女人站起來說：“大姐，我要下車，麻煩您讓一下。”我和老伴站起來讓她出去。前面那對孕婦夫妻隨即也下了車。

徐州站上來很多人，其中有個年輕人帶著兩位老人站在老伴身邊的過道上尋找座位。

那位年輕人對換座的小伙子說：“大哥，我能和你換個座嗎？我?guī)敔斈棠倘ジＶ萃妫谝黄穑埠谜疹櫵麄儭！?/p>

小伙子說：“沒問題！你的座位在哪兒？”

剛上車的青年說：“就在你后面。”

我一聽，趕緊移到了靠窗的位子上，老伴坐到了中間，把靠過道的位子讓了出來。老伴說：“呵呵，小伙子，這原本就是你的位子，坐吧。”

“阿姨，還是我坐靠窗的位子吧，我想看風(fēng)景。”小伙說。

“好。”我和老伴又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小伙子坐到了靠窗的位子。

還差兩站就到黃山北站。小伙站起來說：“阿姨，我去趟衛(wèi)生間。”

小伙出去后，落在座位上一個證件，我拿起來看了看，笑著遞給了老伴，他看過之后，說：“難怪素質(zhì)這么高，和你一樣，是個退伍老兵。”

止損

我提著大包小包回到賓館，卻看到老伴躺在床上假寐。

“你這是怎么了？無精打采的樣子。”老伴有些無奈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他從床上坐起來，看著我說，“下午回來的時候，感覺膝蓋不舒服，下臺階的時候有些疼，明天我們怎么辦？”

我和老伴是出來旅游的，此刻的我們已經(jīng)在黃山腳下的一個賓館里，準備明天去黃山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看日出。上午十點左右住好賓館，我們兩個跟著散客團到黃山腳下的“愛情谷”轉(zhuǎn)了幾個小時。下午三點就回到了賓館。我剛才出去，就是準備明天上山的水果和食物。

“怎么會這樣呢？你不是每天都出去鍛煉身體么？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這樣吧，我們休息一個晚上，明天看情況再定如何？”

“好吧，也許是我多疑了。我好幾個朋友現(xiàn)在出門只能騎電動車，他們的膝蓋疼得都不能走路了。他們曾經(jīng)對我說過，爬山傷膝蓋最是嚴重，”他嘆了口氣，又說，“醫(yī)生也是這么說的。”

感覺他話里有話，似乎想要告訴我什么。

“不然，我們明天就不上山了。”我說。

“那怎么行呢？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到黃山看日出嗎？再說了，山上的賓館我們早就訂好了，如果不去，人家也不退錢，好幾千塊錢呢！”

“我覺得也是有些可惜，”我走到床邊坐下，用手撫摸他的膝蓋，“很疼嗎？”

“也不是特別疼，就是下臺階的時候感覺疼。”他拿著我的手放在膝蓋下方。撫摸著他的膝蓋，我笑著說：“無妨，可能是累著了，多休息幾天就會好起來的。”

他重新躺下，不再說話。

我把買回來的東西整理好，輕的放進他的雙肩包，重的放進我的雙肩包。收拾好之后，拍著手站起來說：“好了，明天，我們打道回府，黃山不去了。”

我的話音剛落，他又坐了起來：“你什么意思？不上山了？我們訂賓館的錢怎么辦？”

“不就三千塊錢么，不要了又何妨。錢和健康比起來，我選擇健康。你的健康對我來說可是無價的！就這么決定了。”

聽了我的話，老伴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實在是力不從心，年紀大了，不能成為對方的累贅。我要一直陪著你，你膽小怕黑，還害怕打雷……”

“我明白，沒事的。如果為了那幾千塊錢執(zhí)意上山，到時候你的膝蓋疼，我還得花錢把你從山上抬下來。錢是小事，膝蓋損傷是不可逆轉(zhuǎn)的，那損失就大了。”我淡淡地笑著說。

兩害相較取其輕，及時止損，方為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