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前有棵高大的柿樹,足有三層樓高。時令進入菊月,隨著柿子陸續成熟,不時引來成群的鳥兒。待到我們采摘過后,留半樹的金黃掛在枝頭,鳥兒便會來得更多,叫得更歡。
每天天剛蒙蒙亮,一陣歡快的鳥叫聲便會把我從夢中準時叫醒。也就是從這一刻起,我便關閉了手機上的叫醒功能,直到一個冬天過去。
柿樹是我和同樓道的一對退休夫婦栽植的。他們兩人都是醫生,為人豪爽熱情,喜歡侍弄果樹花草,尤其喜歡柿樹。十年前的春天,大家剛住進小區,兩人便向物業申請,在樓下空地栽植了杏樹、核桃、李子、蘋果、山楂等,還有兩棵不同品種的柿樹,都是優選品種,一棵叫富有,一棵叫次郎。兩棵柿樹占了最好的地角,朝陽,通風,無遮擋。當時,那棵富有品種已有碗口粗細,是從農村老家挪來的,樹冠剪去枝丫,一輛農用拖拉機才裝得下。我們五六個人刨樹坑、施底肥、澆頭水,忙活了整整半天。從此,我們一有空就精心侍候這袖珍果園。
如同所有的生命一般,即便生存環境相同,但卻有各自的歸宿。當年冬天,那株次郎品種的柿樹被練習駕駛的鄰居小子倒車壓折了;一棵山楂和李子次年見花后幾乎同時慢慢枯死;直到今天,蘋果樹幾乎沒有動彈,只在每年四五月份開幾朵小小的白花,微弱地掛在枝頭,從沒見過蘋果的模樣;一棵核桃樹只知朝天瘋長,高度翻了四五倍,每年初秋會有幾個干干的核桃落在樹下;那棵低矮的杏樹每到春天總會開滿樹的花,引來無數的蜜蜂“嗡嗡”叫著,上下翻飛,鄰居們邊贊花香邊拍照,然而杏子自然是等不到成熟的,剛剛指頭肚大時,淘氣的孩子們就開始偷偷采摘了。最給我們長臉的,當數那棵富有柿樹,栽下當年就長得日漸茂盛,張開了巨大的傘狀樹冠,綻開了稀疏的花朵,結了十幾個大大的柿子。不幾年,它的樹冠便遮蓋了原來并排栽植的次郎柿樹的地界,結的柿子一年比一年多。
也許是職業原因,從平時的言談中看得出,醫生夫婦對營養飲食比較注重。他們說柿子極有營養,富含胡蘿卜素、氨基酸、微量元素等多種成分,具有潤肺生津、緩解便秘、解酒醒腦、保護心臟等功效;吃法簡易,可用溫水脫澀,可置于陽光下快速催熟,可放置陰涼處慢慢自熟,也可抹酒密封于塑料袋內,抑或摻放幾個蘋果藏于箱中。當然,如果采摘的柿子較多,可以削皮晾曬,做成柿餅,享用一冬,甚至到來年春天,當作美味零食。每年采摘柿子時,我們總是只摘樹上靠下的柿子,一份一份,分給整棟樓所有的鄰居,與大家共享。柿樹上面的從來不摘,那是留給鳥兒過冬的,即便踩著凳子、梯子夠得著的,我們也會刻意留在樹上。
從前年開始,醫生夫婦兩人去了北京,給兒子照看孩子。每次回家小住,頭等大事就是拾掇果園,料理柿樹,一通忙活。他們不在家的日子里,大家都爭著替當園丁,不時發個視頻讓他們“現場”指導,柿樹一如既往地開花結果。待到采摘時,兩人會明確“指揮”摘哪幾枝,留哪幾枝。
樹下有小區特意留出的一個水龍頭,用來澆灌綠化苗木,干保潔的大嫂經常在這里涮洗拖把。自然,少不了蹦蹦跳跳的孩子們在樹下玩耍,數柿樹上的喜鵲、麻雀、白頭翁,跳皮筋打撲克,甚至“猜拳行令”。有一次,干保潔的大嫂身穿橘紅色的工作服正彎腰涮洗拖把,“吧嗒”一聲,一個熟透的柿子正好落在她的背上,引得跟前的一群孩子哈哈大笑。笑了一會兒,他們便開始爭論,柿子到底是從哪根樹枝上掉下來的。孩子們正昂著頭、指指點點時,又是“吧嗒”一聲,一個大紅柿子又落了下來,不偏不倚,落在了剛上學的棒棒額頭上,他的臉頓時成了花臉!大家笑得手舞足蹈,前仰后合。一開始,棒棒還和伙伴們一起笑,顯然他笑得有些勉強。忽然,他“哇”的一聲,扯開嗓子大哭起來。孩子們指著他齊聲大喊“軟柿子,不堅強!軟柿子……”我一邊幫棒棒擦去臉上的“紅妝”,一邊呵斥起哄的孩子們,棒棒哭得更兇了,我只好把他送回了家。一會兒,看見棒棒奶奶領著他向樹下走來,孩子們紛紛四散跑開。來到柿樹下,棒棒奶奶朝著柿樹狠狠“打”了幾個耳光,棒棒破涕為笑。
小時候,我家老屋門前也有一棵柿子樹,樹的東邊是一條河溝。爺爺把它當成寶貝,說這棵樹是咱家的“功臣”,每年都會換點錢,填補家用。每逢天旱時,我們得去二里多遠的山腳下挑水吃,水雖然珍貴,我們卻從不吝嗇,經常給柿樹澆上半桶。逢蟲多的年景,爺爺會拌些草木灰“喂”在樹下,同時站在方凳上,身背噴霧器噴藥滅蟲。生怕爺爺傷著,我會用力扶穩凳子。記憶中,這棵柿樹每年都結出滿樹的柿子。那時候的柿子稀罕,碰上荒災年份,做成柿餅后,甚至可以勉強充當口糧。因為柿子不能空腹吃,也不能吃太多。不過每年摘柿子時,奶奶總會叮囑,留幾個高枝上的柿子給鳥兒過冬。即便在年景不好的時候,奶奶也會留出“鳥兒的那份”,并時常出門瞧瞧,生怕被人偷去。有一年,樹梢上留出的幾個柿子真的被人偷摘了,奶奶嘟囔了好幾天:“這年頭,人鳥都受屈,都可憐,都硬撐撐就一定會活下來!”
十年前,老家遷村并居,村里人從山上都搬到了鎮區,原來的村莊舊址成了一片美麗的桃園。“沾”了農旅融合的光,這里被納入了“齊魯千里民俗旅游線”,同時成為千里齊長城遺址上的一處現代“驛站”。村莊舊址土地整理時,村干部極具眼光,保留了我家門前的老柿樹。每年秋天,它仍然結滿樹的柿子,金燦燦、紅彤彤,不時招引眾多的鳥兒,嘰嘰喳喳嬉鬧不止。也許正是這棵“網紅”老柿樹和鳥兒的存在,村民的桃子年年賣出令人滿意的價錢,附近的農家樂更是開得紅紅火火,常年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自古以來,柿樹在人們心中就是一種“吉祥樹”,可能是源于“柿柿如意”,僅在安丘便至少有四個村子叫“柿子園”,無論什么時候,人們總是向往著美好的生活。
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亂趕集。以前,許多栽植柿樹的人家,自己舍不得吃,抑或吃不了,便會溫水脫澀后,裝好柿子帶到集市賣掉換錢。每到柿子熟時,大大小小的集市上,賣柿子的用墊了布的筐子盛著,一溜兩行,占了水果攤位的大部分。如今,人們的生活條件已今非昔比,集市上賣柿子的已經少見。除了有些地方作為一種產業,搞規模種植,大力發展外,柿樹更多的是作為景觀樹、綠化樹,點綴我們的生活。不過,那隨風搖曳的柿紅,將永遠伴著鳥兒歌唱!因為,那是寒冬里它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