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通透的命題思路與滯后的寫作思維之間的矛盾

真題呈現

（2024年上海市普通高校春季招生考試）

對已有知識的綜合，是創新嗎？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和思考。

思辨角度

命題思路：清晰通透，一以貫之

上面的作文題延續了高考上海卷作文題一貫的命題思路，且語言形式基本一致。如2023年高考上海卷的作文題：一個人樂意探索陌生世界，僅僅是因為好奇心嗎？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和思考。

我們將其簡化，表述為：P，是（造成、形成、組成）Q（的原因、前提、要素）嗎？

用形式邏輯基本原理審視，在兩個現象之間，有的是充分條件，即“P，則Q”（比如，天上下雨，地上就濕），有的是必要條件，即“非P，則非Q”（比如，不勤奮學習，成績就不能提高）。

但是，許多時候，兩類前后相繼的現象之間，看似有聯系，但聯系不是那么緊密、確定。上面的作文題中，前后兩者之間往往不是充分條件，也不是必要條件，而是一種復雜的因果聯系。一般情況是：

P是造成Q這一結果的要素之一。

造成Q這個結果有很多原因，P只是“多因一果”中的一個“因”。

下面以具體試題為例來做解說。

如“好奇心”只是促進“一個人樂意探索陌生世界”的諸多原因之一。（2023年高考上海卷）

有人說，經過時間的沉淀，事物的價值才能被人們認識；也有人認為不盡如此。你怎么看？（2021年高考上海卷）

“時間”是“人們認識事物的價值”的外部條件之一，“認識事物的價值”，依賴的是人的認知水平、審美能力、價值觀，這些如果與當下的事物價值保持一致，就無須時間沉淀，如果不一致，則有待時間的沉淀。認識事物的價值，其決定性條件并非流逝的時間，而是人在流逝的時間里，提升了自己的認知水平和審美能力，開闊了視野，靠自己的努力認識了事物的價值。時間，只是為人們努力進步、認識事物的價值提供了條件。

人們因技術發展得以更好地掌控時間，但也有人因此成了時間的仆人。這句話引發了你怎樣的聯想與思考？（2023年高考全國甲卷）

“技術發展”為“人們更好地掌控時間”提供了重要條件，但人們最后生活是否幸福，還取決于人對科技的態度，以及人如何運用科技。

個人的成長會因為經驗的增長而逐漸失去天真嗎？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此的認識與思考。（2024屆上海松江區一模卷）

“經驗”讓人提高應對外部世界的能力，改變應對世界的習慣。人是否因此失去“天真”，主要看這個人對待“經驗”的態度。“經驗”是讓他走向世故圓滑，還是讓他在更加理解人性的復雜時仍然懷著天真之心，變成一個深沉、淳厚、溫暖的人，這取決于他對“經驗”的態度。

有了上面對高考題、模擬題的分析，我們基本弄清楚了上海卷作文題的命題思路。它是一以貫之的，清晰通透的。

審題誤區：不看思路，亂用套路

下面針對今年上海市普通高校春季招生考試語文作文題，我們將展示一些常見的審題誤區，提醒大家小心規避。

第一，僅從一個角度回答材料設定的問題困境，以簡單的肯定、否定來應對復雜的提問。

比如，回答“對已有知識的綜合，是創新”，或“對已有知識的綜合，不是創新”，或“對已有知識的綜合，不僅是創新”，等等。

需要注意的是，上海卷作文題不是讓考生做選擇題（并非回答“是”或者“不是”那樣簡單），而是讓考生思考兩個概念之間的復雜關系。

第二，偏離材料暗含的關系，只討論與主旨沾邊的問題，缺乏聚焦問題、精準思考的能力。

比如，將“對已有知識的綜合”這句話的重點誤解為“綜合已有知識是一種對傳統的繼承”，然后討論“繼承與創新”的關系，將很有思維含量的一道新題逼進了陳詞濫調的死胡同。

如何寫：運用因果論證

因果論證有兩條規則要遵守。

第一，必須在同一條件下思考兩者之間的關系，如有其他條件介入，原來的因果關系將不再成立。

如“對已有知識的綜合”指的是常態下的知識梳理、整合和結構化的過程，不要在討論時引入新的干預因素，不必加入新的設問，如：“已有知識”是否陳舊、錯誤，“綜合”的方式是否正確，等等；也不必引入一些導致創新思維的其他因素。800字的篇幅，我們只需回答“對已有知識的綜合”是不是“創新”這個問題。

第二，注意因果關系中的常態與反例。比如，金屬在正常大氣壓下會呈現熱脹冷縮的現象，但有些金屬，如鎵、鉍，則呈現熱縮冷脹的現象。

學會理解世界的復雜性，我們才不會斬釘截鐵地回答那些陷阱重重的問題。

“對已有知識的綜合”是一種抽象概括能力，至少表現為一種“合并同類項”的能力，能將紛繁、蕪雜、零碎的知識進行歸類、整理，內化為自己的結構化的知識體系，這是一項十分寶貴的能力。

“綜合”不僅僅是對已有知識的梳理歸類，人們還有可能從中發現規律。科學研究往往是從對當前研究成果的梳理中，發現問題的研究進程和突破方向，然后才有希望沿著已有的發現和成果有所創新，走向嶄新的領域。

有時候，“綜合”停留在“文獻梳理”的環節，它僅為繼續研究、發展創新提供前提，也就是說，“對已有知識的綜合”是促成“創新”發生的關鍵因素和能力基礎。

有時候，“綜合”呈現出一種洞見性，它是長期科學研究過程中的靈光一閃，它在將已有知識結構化的過程中發現了問題發展的趨勢，獲得了一種前瞻能力，并對問題的答案有了科學的預判。這樣的綜合就不只是創新的孵化器，而是創新本身了。

以上的思考路徑也可用于非上海地區的高考作文寫作。

請看最近的2024屆八省（廣東、江蘇、河北、湖南、湖北、遼寧、重慶、福建）聯考作文題，同樣可以運用因果論證來論述。試題如下：

《人民日報》副總編輯王一彪在一部優秀新聞文集的后記中，用三句話來概括這些文章的寫作經驗和切身體會：天安門上看問題，努力做到胸懷“國之大者”；田間地頭找感覺，努力做到心里裝著人民；鑒古學今求突破，努力做到筆端保有乾坤。

新聞寫作的道理，對青年的成長也會有所啟發，請寫一篇文章，談談你對上述材料的思考和感悟。

好的新聞作品的成因：胸懷天下，心系人民，鑒古學今。這三點也是青年成長的要素和路徑。

運用差異法論證：

胸懷天下，心系人民，鑒古學今——是青年成長的要素。

心胸狹隘，心里只有自己，不知學習——青年難以健康成長。

打開自己的視野，學會理解和關心他人，不斷學習借鑒——青年從失敗的廢墟中成長。

以上為簡單的推導，可以接著追問：

我本蕓蕓眾生，如何胸懷天下、心系人民、鑒古學今？我正期盼精英階層的胸懷里有我、眼睛能看見我，希望他們鑒古學今，將溫暖的光輝照進我暗淡平凡的生活。

是，你的想法很正常。優秀者確實應該關注弱小者，但你想過沒有：哪有天生的精英，每個人的成長都要經歷自我覺醒和自我修煉的艱辛過程。不剔除小我，大我的胸襟無法煉成；不關注身邊的普通人，不嘗試著給比自己更弱小的人送去溫暖，很難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因此，養天地浩然正氣，去膨脹的私欲；法古今完人，更好地成為自己——這就是普通人成長的必由之路。

運用共變法論證：

愈能胸懷天下、心系人民、鑒古學今，愈能促進青年的自我成長。

胸懷天下，不能演變為夸大其詞，成為逃避身邊具體事務的借口。

心系人民，還要了解國家的整體發展布局，不能僅為某一群體的利益鼓吹。

鑒古學今，要讓古今方略為我運用，而不能讓自己成為“兩腳書櫥”。

注意兩個共變關系的現象要有限度，其他現象必須保證不變，考慮某些事物會呈現反例，在因果論證中運用這些規則，會使得證明過程更有層次，更有深度，更不可辯駁。

優秀范文

“綜合已知”是創新嗎？

上海市育才中學 丁施亮（正高級教師）

綜合已有知識的行為，是人類千百年來知識勞作、知識生產的日常功課，對人類知識的傳承、文明的累積意義重大，其間也一定會伴隨著靈光乍現的真知灼見，但在漫長歲月中，人們的“綜合”，相當多的時候只是在對知識做簡單的量的累積，甚至是重復的無意義的累積。

對“綜合”做常規解釋。

為什么人們會產生“綜合已知”就是創新的錯覺呢？問題或許出在一些偉大人物的謙虛而導致的人們的盲目樂觀。牛頓就曾說，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從而獲得了科學上的創見。

讓我們再來看看喬布斯的發明。有人分析，不算沉淀在知識底層的數學、物理學、工程學原理，數十種已知的技術在蘋果手機出現前就已為它做好了準備。盡管如此，如果說蘋果手機的發明，只是對那些數字通訊技術、光學傳感技術、數碼音像技術等的綜合，應該沒有人會同意。

通過分析具體例子提出觀點：“綜合”并非“創新”。

難道，綜合僅僅是為創新提供基礎？

質疑，為轉換觀點做準備。

也不盡然。在不少人眼中， 創新就是從“ 0 ” 到“1”——如同哥白尼的“日心說”、達爾文的“物種進化論”、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一樣，刷新理論，顛覆舊有認知。然而如果用這樣的眼光觀察歷史和現實，那么人類的創新大概會少得可憐。生活則告訴我們，創新無時不在，無處不有。美國學者克萊頓·克里斯坦森在《創新者的窘境》中，極富洞見地將創新分為漸進性創新和顛覆性創新。在這樣的視野里，對已有知識的綜合，屬于漸進性創新。對，它也是一種創新。

此處是本文觀點轉換的關鍵：對創新進行細致區分，為下文推出“綜合已有知識也是創新”這一觀點做好鋪墊。

這種創新，首先體現為借綜合已有知識創建新的知識體系。我們不妨把目光聚焦到孔子對《詩經》的貢獻上——人們大都認同孔子綜合了他那個時代已有的詩歌。司馬遷說：“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表面看去，孔子只是做了“刪詩”的工作，將3000多首詩歌精簡為305篇，但是，這種綜合，是以燭照千秋的眼光，定標準，立規范，成體系，讓《詩經》成為不朽的經典。孔子開創性的工作，使得“思無邪”成為詩歌評論的圭臬，他讓“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綿延了數千年。

“定標準、立規范、成體系”也是創新，屬于上一段所說的“漸進性創新”。

換一個視角，參差多元的已知知識，為創新開辟了豐富的陣地。而綜合相互矛盾、駁難的已知，能借助多態多樣的信息源參照，使知識創生成為可能。1841年，青年馬克思提交了一篇題為《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與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的博士論文。對于身處工業時代的馬克思來說，德謨克利特與伊壁鳩魯這兩位古希臘先賢的自然哲學多有抵牾。這篇論文從表面看去也是對前人知識的綜合，實則是馬克思思想創生的明證。在論文中，馬克思旁征博引，多方參證，孕育出了經典的唯物論思想，為之后宏偉的理論大廈奠定了堅實的樁基。

為“ 有些綜合也是創新”提供新的佐證。

綜合孕育出新的理論， 可視作創新。

借助“綜合”，人們完成知識體系的創建，知識間的融合、方法論的涌現，這些都不是對“已知”的故步自封，而是實實在在的突破與創新。在這個“大眾創新”的時代，創新早已不是少數天才的靈光乍現，我們每個人都有能力借助“綜合已知”，展現出神奇的創造力。創新并不全是顛覆式的革新，也有體系、方法論上的創建，并呼喚大眾創新。

（編輯：汪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