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沒故事。
我說我不會講故事。
柳虹不信,說,講講你在艾特大廈里的故事也行。
我說那里沒故事,一天幾百人幾千人進進出出,各上各的班,都不認識,真的沒故事。
柳虹的右嘴角向上翹了下,瓜子臉飄走一層薄薄的亮色。
我承認我不善言談,嘴拙,好像從來沒講出個完整的故事。我怕柳虹誤會,想跟她解釋,卻不知如何表達,我能說我從來都沒講過一個完整的故事嗎?她會懷疑我的智商。
沉默。
我享受沉默。
出了西西餐廳,我想陪柳虹走一會兒,哪怕默默地陪著,也是一種愜意。她沒容我陪,說你挺忙的,你忙吧。說完給我個微笑,轉身離去。
她的微笑很迷人,很暖心。我暖暖地說,拜拜。我站在原地目送她遠去,直到她拐彎消失。
回艾特大廈的路上,我的臉是松弛的,熱脹的,應該伴著美美的笑意。
坐到工位上,繼續我的工作。偶爾,柳虹的瓜子臉浮現在我面前,我默默地給她個注目,抿嘴露出笑意。
無論白天還是夜里,無論在宿舍還是在飯堂吃飯,柳虹的瓜子臉頻頻晃動在我面前,趕都趕不走。尤其工作時,她的瓜子臉幾乎亂了我的思路。我努力不去看她,努力讓她在我面前隱秘起來,都以失敗告終。我不由得嘆口氣,氣沒吐盡,猛然想起,柳虹三天沒聯系我了,頓時感到問題的嚴重,頭皮發麻,腦袋像被什么東西裹住,緊箍咒似的。
果然,喬姐在電話里質問我,圖帥,你怎么搞的?你懂不懂什么叫談戀愛?談戀愛談戀愛,關鍵在談,哪怕談的都是廢話,不談你談什么戀愛?你可倒好,人家問你你都不談。我知道你話少,人家主動問你,是給你找話題呀,你可倒好,真是夠嗆,沒你這樣的。人家說你不實在,不夠誠實,你說怎么辦吧?你自己看著辦吧!
喬姐機關槍似的一陣突突,把我突突蒙了圈。我反復回味喬姐的前言后語,捋不出個順序,中心意思我明白,柳虹對我有看法有意見了,向介紹人喬姐告了狀。
幼稚。我瞬間升騰起一股邪氣。這也值得告狀?算什么呀,太不成熟,那就拜拜吧。
瓜子臉并沒因為我的拜拜而消失,瓜子臉在我面前不斷放大,大到變了形,瓜子臉變成倭瓜臉。可無論怎么走形,復原后還是那張精致的瓜子臉,并朝我微笑著。我開始反思,柳虹顯然不了解我,誤會我了,不能因為你讓我講故事我講不出來,你就說我不實在不夠誠實。
真的,我絕對是個誠實的人。
我掏出手機,調出柳虹的號碼,準備按綠色鍵時,忽然自問,跟她強調說我是一個誠實的人,空口無憑,有意義嗎?
幼稚。我抹去了號碼。她幼稚,我不能跟她一樣幼稚。
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我失神地望著窗外:星星和燈光連成起起伏伏的星光海洋——啊,滿目星海。
對滿目星海的潛意識感慨,暫時驅散了柳虹的瓜子臉。
滿目星海不是成語,是我獨自合成的“成語”。何年何月合成的?我不確定。我也從未像今天這樣問過自己,對別人也從未提起過滿目星海四個字。滿目星海是一種流動的虛無縹緲的潛意識,尚未形成貨真價實的問題。對尚未構成問題的問題,我習慣選擇性忽略。
瓜子臉又不可阻擋地晃在我面前。
此刻,我置身于艾特大廈66層。星海就在窗外。
滿目星海。
滿目星海。
滿目星海……如此糾結這四個字有意義嗎?
我頓感無趣,便努力拋開滿目星海的思維,拋開柳虹那張瓜子臉,漸漸陷入悵然狀態……
其實我是有故事的。算不算標準模式的故事我不清楚。
那年……哪一年?
我和父親一前一后游蕩在繁華的商業街上,最終停在一家品牌服裝專賣店前。我和父親的目光對視后,一前一后邁進專賣店。我為自己選了一套白領標配:藏藍色西裝、白襯衣、紅色領帶,錚亮的黑皮鞋,帆布電腦包。父親粗糙的手,顫抖地捻出一張張紅色票子,我忽生心酸,轉過身子向遠處望去。
父親陪我來到艾特大廈樓下,拍一下我的腰,說,上去吧。我會意父親的鼓勵,昂首挺胸,邁進大廈的大堂后,回過身跟站在大門外的父親揮一下手,乘電梯上到66層——幻D公司。
人事主管吳女士帶我到鷹主任辦公室。面試時我見過鷹主任。他起身,跟我握手,摟著我的肩膀,送我進了一個寫字間。
寫字間超出我的想象,寬敞明亮,像大會議室,里面坐了二三十人,都被磨花玻璃隔斷隔在屬于自己的空間里。后來,我在工作日志里把寫字間改稱工作間,再后來,又把工作間改稱生產車間。
我被安排在門口的工位上。我心里最理想的工位是落地窗前,想象那里視野闊達,內容豐富。好在父親教導過我,比如,先來后到,比如,論資排輩。我毫無怨言地把帆布包放在桌子上,之后匆忙走到落地窗前,想給樓下的父親亮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樓下的裙樓頂,遮蔽了人行步道。大廈前寬闊的馬路尚未建成標準的街道,光禿禿的,幾輛施工的重型卡車呼呼呼駛過,塵土飛揚。
我踮起腳尖兒,伸長脖子往下看,幾顆頭顱棋子似的在移動,判斷不出哪個腦袋是父親的。忽然,我的身體向前傾斜,感覺大樓在悠悠地擺動,瞬間頭發暈,我驚恐地跳離窗前,快速退回到屬于我的工位上。
我為這個從未經歷過的恐懼而惴惴不安。
幾天后,我試探性地問隔壁間的小鹿,你不覺得大廈在擺動搖晃嗎?
磨砂玻璃霧蒙蒙的,為了表示對女性鄰居的尊重,我是抬起屁股伸長脖子越過磨砂玻璃的隔斷與小鹿對視的。
一雙鉆石般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她先是抿嘴想笑,僅僅露出一絲笑意,隨即搖搖頭,慢聲細語說,怎么會搖擺呢?
我的神經即刻警覺,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從此,我拒絕走近落地窗,不再問第二個人。我怕人家嘲笑我。
我偷偷百度,超過一定高度的樓,擺動和搖晃屬于正常現象。
盡管如此,恐懼心理并未解除,不再走近落地窗,體驗那個獨特的恐懼。
進一步的恐懼來自一天深夜。
入職以來第一次加班。我獨立設計的一款網游——《悟空黑洞歷險記》的計劃方案已獲批,前期的人設圖表已完成,正式進入具體的編程中。那天我完全沉浸于故事情節和畫面的想象中,失去了時間概念。等我抬起頭,整個車間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來自電腦屏幕。我下意識扭頭,望一眼遠處寬大的落地窗,瞬時被窗外神秘的夜色吸引,屋里的黑和外面的黑融為一體,呈現出難得一見的墨藍色,稀疏的星星清晰明亮,仿佛是一個個迷人的精靈,偷偷向我眨眼,我竟然忘記了恐懼,慢慢起身,鬼使神差地朝落地窗走去。
大廈下建筑工地的燈與夜空的星,構成幽深幽暗無邊無際的墨藍色的空間,我和我的悟空破窗駛入浩渺的宇宙……游戲里的悟空,歷經艱險和磨難,闖過一道道生死關,終于接近了黑洞——目的是穿越黑洞,探尋未知的世界。
我們的飛船徘徊于黑洞外。面對巨大的黑洞漩渦,我們試圖尋找穿越黑洞的路徑,突然,飛船毫無招架地被漩渦里的颶風吸入黑洞,瞬間失去自主能力,在漩渦里跌跌撞撞……由于悟空接受過外星人的基因改造,具備軟體膨縮功能,最終當然會死里逃生,不然游戲就無法進行下去。
我剛剛完成飛船跌入黑洞即將被絞碎的情節,其慘狀和恐怖留存在腦海里。悟空利用他的軟體膨縮功能,在飛船被攪碎的剎那間彈出飛船,而我無法變成悟空,隨著已經肢解的飛船在漩渦里失控地轉,我的肉體開始灼熱,正在融化,預感生命即將結束,死亡即將降臨,便大叫一聲沖出車間,耳邊回蕩著颶風般的轟鳴。
我不記得是如何走進電梯走出電梯的,行尸走肉般飄過大堂飄出大門。
我心有余悸地回首望著大廈——整個大廈的窗,零零星星亮著光,我數向66層,詫異地發現,窗里燈光雪亮。我瞬間迷惑。大廈似一把舉起的寶劍刺破夜空,窗光如鑲嵌在劍上的寶石,灼灼閃耀,突然,寶劍傾斜,向我砍下,我撒腿逃向遠處的空地。
寶劍并沒有砍下來,而是在黑暗的大地上頂天立地。
我猛然清醒。這里正在大興土木,建設21世紀科技未來城,艾特大廈是科技未來城的標志性建筑,也是第一個竣工的高層建筑。以艾特大廈為中心,具有國際化水準的科技城未來可期。
我暗自譴責自己,剛剛發生了什么?我腦子里都想些什么了?
我悄沒聲重新邁進大廈。
進車間前,我想好了,我要向同事們檢討,跑下樓前的那聲叫喊,可能驚嚇到了他們。推開門,我發現小鹿安靜地坐在電腦前,頭都沒抬,其他人像失去了記憶,對我的出入毫無反應。
我無比心虛。坐回我的工位,鷹主任路過我身旁,說圖帥,早點休息吧。
我拿出一包“人參營養沖劑”,撕開一角,端起桌子上的純凈水杯,仰頭把顆粒順進喉里。我不喜歡鄭重其事地沖泡顆粒,有擺譜的嫌疑。喝著沖劑,我扭頭望了一眼落地窗,遠處的燈光已熄滅,失去坐標的空間沒了幽深感,大廈似乎也沒了搖晃感。
這算故事嗎?能說給柳虹聽嗎?她一定認為我是瞎編的。
此刻,站在落地窗前的我,早就沒了搖晃感。
艾特大廈的資料證明,大廈是堅固的,能抵御八級地震。高層建筑都裝有阻尼器,讓高樓處于平衡狀態,設計范圍內的擺動,是對風壓的一種緩沖,利于大廈安全。也許明白了原理,那種漂浮于宇宙空間的感覺也隨之消失,無論在樓上還是在樓下,再也感覺不到大廈傾斜的壓迫感了。
眼下的21世紀科技未來城,鋼筋混凝土澆灌的大廈比比皆是,森林般,它們的手在空中相握,腳在大地連著血脈。
啊,滿目星海,滿目星海……層層疊疊,稀疏有序,構成一個極具現代化和夢幻般的世界。
可惜,我把今晚滯留在艾特大廈,初步定義為最后一個加班,我在思考一個十分糾結的問題——辭職。
小鹿毫無征兆地從艾特大廈飛了出去。
關于辭職,我可以誠實地說,與小鹿飛出去并無直接關系。在她飛出去前,我就有了辭職的意向。只能說,她的離去,堅定了我辭職的決心,加快了我辭職的步伐而已。我的思想進一步提升,不再恐懼大廈的搖擺,不再迷戀宇宙太空,與閃爍的滿目星海相伴僅僅是相伴,滿目星海并不屬于我。
毫無疑問,小鹿飛出去絕對屬于艾特大廈的故事。看來,故事是可以挖掘出來的。
小鹿飛出去那天,我曾難得地和她一同站在落地窗前。我也難得興致大發,說我下一個構思,要跟馬斯克接軌。
小鹿凄然一笑,說你還挺浪漫。
該死的我,忽略了小鹿最近心情不佳,她的《詭異房門》的母版,意外地與另一家公司推出的《樓道陷阱》撞車,兩年的心血化作烏有。
鷹主任并沒埋怨她,說本次失誤,他作為項目主管也有責任,方案初審時缺少研判。他在大會上說,區區百萬成本的損失不足掛齒。他鼓勵小鹿拿出新的計劃和方案,從頭再來。
小鹿的意志已被摧殘,可能預感到了從頭再來的難度,那雙鉆石般的眼睛不再圓,看上去蒙了一層霧,眼神兒散漫。
可惜,我大意了,忽略了。我不斷地問自己,小鹿做自由落體運動時究竟想的是什么?小鹿的老公——那個大男孩一樣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號,把我的眼淚抽了出來。《詭異房門》起步期間,小鹿意外懷孕,后主動流產。《詭異房門》進入后期制作時,她公開表示啟動再懷孕程序,遺憾的是,肚子里始終沒動靜。女同事偶爾談及懷孕,她圓圓的眼睛機敏地晃動兩下,僅僅兩下,絕無第三下。可惜,如此特別的表情,也被我忽略了。
刑警打開小鹿的電腦,屬于她個人的資料全部清空。這說明,她的死亡不是一時沖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唯有電腦的word是打開的,用特號字寫了兩個黑體大字——“案件”。作為小鹿的近鄰,刑警把我引進另一間辦公室,了解小鹿的近況時,透露了“案件”兩個字。
刑警問,“案件”是什么意思,她是否跟你談論過?
我說,我們從來沒有談論過,會不會是她的新構思?
刑警告誡我,墜樓事件沒得出結論前,關于“案件”兩個字必須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說,如果我想起什么,隨時跟他們聯系。
欠柳虹的故事,下次約會,我就把小鹿的故事試著說給她聽。
我們還有下次嗎?
我轉身離開落地窗,回到電腦前,剛剛坐下,眼前閃過一道金星,肚子里空空落落的,我下意識或習慣性地關了電腦。自從小鹿飛出去,我嚴格規定自己,感覺身體不適,絕不堅持。何況,辭職的時間節點越來越近。
我決定下樓吃夜宵。
吃夜宵僅僅是個閃念,之后像是不受控,我行云般溜出生產車間,溜進電梯,下意識按一樓鍵。電梯啟動,我忽然覺得電梯在上升而不是下行,我倚靠在箱壁,閉上眼睛慢慢體味和判斷,才覺得血液慢慢開始往腦門上涌。我提醒自己,是餓的,也許是低血糖。就在忍無可忍之際,電梯的門開啟,我步履搖晃地趟過燈火輝煌的大堂。
走出大廈,沒了夜如白晝的景象,仿佛從燈火輝煌走進地獄。我停住腳,思考著怪異感來自哪里,下意識退回到大門里。白天的一則信息瞬間灌進大腦,同事議論過,說附近路燈線路出了問題,正在搶修。那就是說,深夜了,還沒修好。我再一次邁出大門,拐向通往大廈后街的路。路比以往暗了許多,照明全靠兩側商家的霓虹燈牌匾和室內的燈光,有些商家已打烊,路顯得格外暗。
我的前方晃動著兩個人影,一會兒合為一體,一會兒又分離,似兩個醉漢。我警覺地走出一個弧度路線。那兩個人的后腦勺長了眼似的,再次分開,且腳步疾速,一個偏向我預行的弧度線路,一個倚靠在一輛轎車上。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不過,不祥的預感被骨子里男性雄氣覆蓋,我徑直走去。那個走弧度路線的人,像漂浮的樹葉飄向我。我的雄氣瞬間減弱,警惕地彎下腰佯裝系鞋帶,將手機插進鞋幫。等我起身,一把匕首貼在我的腰間。
別出聲!耳邊一聲厲喝。把錢和手機拿出來!
我顯然沒有自詡的那樣勇敢,顫著音說,手機忘在了車間。
看你從大廈出來,哪來的車間?他問。話音剛落,倚在車身上的影子神不知鬼不覺貼上來,抓住我戴表的腕處,啪地解開了鏈扣,將表順進他的手里。
別吱聲,快滾!那人小聲說。
兩個影子即刻飄離。
我原本是可以求助呼喊的。此刻我與兩個影子的距離,呼喊絕不會再迎來那把匕首,也許能喚來正在附近執勤的警察,即便附近沒有巡邏警察,我相信見義勇為的行人一定會出現。霎時,一組數據閃過我的腦海,手表的價格不到一千,手機儲存的內容價值無法估算。僅僅一閃念,兩個劫匪已了無蹤影。
大廈后街叫銀河街,是餐飲一條街。
一輛灑水車正在夜間作業,路面積存的水與路旁商家的燈和星空呼應,銀河般耀眼。我瞬間恍惚,回頭望了一眼剛剛發生劫案的昏暗的路,沮喪地越過銀河街,來到西西餐廳前。
西西餐廳是一家中西合璧的餐廳,快餐價格,慢時光體驗,周邊的白領們常常避到這里,換片刻的寧靜和放松。一杯咖啡,一片烤面包,逐漸成為我每日下午的習慣。到了門前才意識到,這是夜晚,咖啡是萬萬喝不得的。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喝杯牛奶,外加一份零售的比薩,里面傳來少見的嘈雜和喧囂,接著聽到一個男人嘶啞的歌聲:
活著
你得享盡人世間的卑微
世界不是你的
……
嘶啞的歌聲吐字清晰,我被深深觸動,呆滯于門前。也許氣宇軒昂啟發了我,潛意識里的骨氣又一次雄起——報警。于是我躲到餐廳外的僻靜處,撥打了110。
案發地點?對方問。
我說,艾特大廈東路。
搶劫的準確時間?對方問。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說,大約在十點四十分。話一出口,我愣住了,手表明明在手腕上。
怎么才報警?對方問。
我慌慌張張說,對不起,啊啊啊啊……我掛斷了電話。
我冒出了冷汗,疑惑地再一次伸出左手,去撫摸那塊表,卻摸不出表的凹凸感,正詫異,餐廳里匆匆忙忙走出一個女人,站在門前接電話,我剎那間被駭到了——是小鹿?
我頭皮發麻,身上的冷汗噴射而出。她正背朝我,說著電話。
我想確認一下,就小心翼翼繞到女人的側面。
借著光,不敢確定,小鹿的臉不是瓜子臉。
我的手機又響了。
——“我是圖帥。”
——“是我報的警。”
——“我、我在西西餐廳門前。”
形似小鹿的女人在我通話的時候,莫名地消失了,我追進餐廳,既沒發現小鹿,也沒尋到瓜子臉。
我的手機再一次響起,是柳虹打來的。我跑到大門外,正要接聽,卻驀然發現,三名警察向西西餐廳走來。
其中的一位,就是調查小鹿死因的那位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