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個人破產免責;消費信貸;免責理念;免責程序;免責條件
中圖分類號:DF522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 j. issn.1001-2397.2024.01.12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2019 年7 月16 日,多部門印發的《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明確提出,要分步推進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先實現“自然人因擔保等原因而承擔與生產經營活動相關的負債可依法合理免責”,進而“逐步推進建立自然人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可依法合理免責”,最終建立全面的個人破產制度。從建立個人破產制度的這一總體規劃來看,消費負債的免責也被納入制度建設的范疇。自2008 年以來,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已由18. 2%升至2020 年的72. 5%。其中有80%的居民債務是消費債務,僅有20%的居民債務與經營活動相關。① 并且從《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以下簡稱《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的實施情況與學者的最新研究結果來看,實踐中也的確呈現出個人破產重心由投資破產向消費破產轉向的態勢,消費負債的免責成為債務人申請個人破產最初且最主要的考量。②
換言之,消費負債免責這一制度建設目標被后置的真正原因并非其不夠重要,而是相較于投資性、經營性負債的免責,消費負債的免責存在一定程度的理念證成難題與規則設置難題。在理念層面,個人破產中消費負債的免責與社會傳統觀念之間存在一定沖突。若自然人沒有從事生產經營或者僅從事小規模的經營活動,主要因消費負債破產,即消費者破產,那么,法律免除其債務與消費者“逃廢債”有何區別? 在規則設置層面,什么樣的免責程序和免責條件才能更好地實現消費負債免責的制度價值與功能? 例如,目前《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為防范個人破產道德風險設置了較為復雜的免責程序,如破產清算后的免責考察期與許可免責程序、重整與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的許可免責程序,到底是否合理可行? 清算免責與重整免責適用同樣的不予免責事由與不予免責債務,這樣的免責條件設置又是否合理? 如要在《深圳個人破產條例》試點經驗的基礎上構建符合我國國情、適用于全國范圍內的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就亟需對上述問題作出回應。為此,從消費信貸作為消費負債產生源頭與免責歸宿的視角出發,論證個人破產中消費負債免責在理念上的正當性,并在此基礎上明確其制度功能,進而以此為指引對個人破產免責的規則設置提供合理化建議,不失為一種可行的思路。
一、個人破產免責理念與社會傳統觀念的沖突與協調
個人破產中消費負債亦可免責的理念得到社會普遍的認同,是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構建與實施的前提。然而,從消費信貸的視角來看,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能否達致債權人與破產消費者之間的利益平衡,是否存在偏袒破產消費者的情況? 這是社會傳統觀念對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提出的疑問。
(一)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與社會傳統觀念的沖突
從表面上看,由于破產免責本身與我國傳統法律文化中的債務絕對清償理念相悖,所以個人破產中消費負債的免責難以得到傳統觀念層面的認同與接納。然而,債務絕對清償理念仍是問題的表象,并不能從根本上解釋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與我國社會傳統觀念存在沖突的原因。實際上,即便在目前對個人破產債務人最為寬容的英美國家,也曾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禁止商人以外的債務人破產免責。當時社會遵行的也是債務絕對清償理念,除了商人以外其他任何人背負巨債都將被法律視為不可寬恕的行為。③
深究之,破產消費者自身的道德性過錯,才應當是傳統法律文化難以認同和接納消費負債破產免責的根本原因;而公眾對消費負債破產免責理念的誤解,又加劇了“過錯”與“免責”之間的這一價值沖突。依據樸素的正義觀,有過錯即應承擔責任。而在傳統觀念中,若因消費負債破產,債務人即消費者自身必然存在著道德性的過錯:一方面,不能量入為出以至于借貸消費;另一方面,不能盡力償還債務。據此,破產消費者應當為其破產承擔責任,而不是免責。因為免責似乎就意味著對借貸消費的鼓勵和對“逃廢債”的縱容,這是社會傳統觀念所無法接受的。
可以看出,要實現個人破產免責理念與社會傳統觀念之間的協調,首先需要消除公眾對破產消費者過錯性和消費負債破產免責理念的誤解: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是以破產消費者遭遇生活風險為前提的,并不意味著鼓勵消費者借貸消費;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是以破產消費者盡力償債為前提的,并不意味著縱容消費者以破產為由“逃廢債”。
(二)與社會傳統觀念的協調:免責以遭遇生活風險為前提
相比于消費者破產免責,商人破產免責更容易被社會傳統觀念所接納。因為,人們普遍認為“(商人)是唯一容易在自身毫無過錯的情況下,遭受意外損失和不能償還債務的人群”。① 換言之,如果商人破產是因為遭遇了經營風險,這就不能認為是他的過錯,而是他的不幸。而實質上,以破產消費者遭遇生活風險為前提的消費負債個人破產免責更多的是風險和救濟的問題,與商人遭遇經營風險破產可獲得法律上的免責待遇在立法的價值取向上具有一致性。
在現代意義的風險社會中,消費者在經營個人生活、家庭生活的過程中也同樣可能遭遇風險,這種風險往往與其選擇相關而與過錯無關,可稱之為“生活風險”。而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正是以破產消費者遭遇生活風險為前提的。根據深圳個人破產案件信息網截至2023 年12 月1 日公開的162 份“破產申請公告”與160 份“受理破產申請公告”,創業失敗、個人失業、家庭變故、疾病就醫是申請人走向破產的主要原因。而其中除了創業失敗與經營風險相關,其他因素均源于生活風險。從其他國家個人破產的情況來看,亦是如此。據統計,占德國個人破產原因前三位的分別是失業、離婚或配偶死亡、病患;②美國三分之二的個人破產申請人存在以失業為代表的就業問題,此外,疾病、離婚也是較為多見的原因。③ 更有數據顯示,在將近兩個世紀的時間里,美國的個人破產數量與人口之間的比例,保持著大致的穩定,基本是1:200。④ 若據此進行合理推斷,在市場經濟之下個人破產很可能存在一個體現經濟社會整體風險的大致的比率。因此,如果說商人破產免責是對商人可能遭遇商業風險的寬容,那么消費者破產免責就是對消費者可能遭遇生活風險的救濟。也正因如此,個人破產法的“救濟法”屬性日益突出。⑤
消費者有時候會主動承受風險,比如通過消費信貸進行投資性消費或超前消費,但此類行為不足以構成對消費負債個人破產免責的否定;同時,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也并不意味著對主動承擔風險的消費信貸行為的鼓勵。一方面,主動承擔風險的消費信貸行為在傳統觀念中往往被歸為破產消費者自身的過錯,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變遷,過錯的評判標準應當作出調整。依據風險社會理論,現代社會風險環境的變化帶來了風險的個人化,而風險不只是風險也是機會,風險受害者與獲益者之間存在轉化的可能。① 消費者以經營家庭財務為目的主動承擔風險的行為并不存在過錯,其因此而遭遇的風險應當被歸為生活風險。另一方面,不可否認的是消費信貸市場擴張過程中出現的過度勸誘借貸、不負責任地放貸②等現象導致了部分消費者過度負債的問題。對此,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不僅不會起到鼓勵消費信貸的作用,相反會抑制不負責任的放貸行為。因為,從消費者的角度看,如若破產消費者系因奢侈消費而借貸負債,那么其很可能將徹底失去在個人破產制度之下獲得免責的機會,《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98 條第三款即對此作出了明確的規定;從消費信貸市場的宏觀視角來看,讓消費信貸經營者承擔破產消費者在盡力償債后仍不能清償債務的風險,能夠抑制其不負責任的放貸行為并釋放金融風險,而這正是個人破產重要的制度功能之一。
(三)與社會傳統觀念的協調:免責以盡力償債為前提
個人破產制度本質上是一種債務清理,免責僅是其中的一部分。即便消費者因遭遇生活風險而無力償債,其申請破產所指向的首要目標仍然是債務的清償,而非免責。換言之,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是以破產消費者在個人破產程序下盡力償債為前提的,其并不意味著縱容消費者以破產為由“逃廢債”,相反是一項能夠有效治理“逃廢債”現象的制度設置。
在個人破產制度之下,免責是破產消費者以其現有財產以及未來收入盡力償債后的一種結果。一旦進入個人破產程序,破產管理人就有權對破產消費者的全部資產、負債以及收入狀況進行審查和接管,而這正是打擊“逃廢債”行為最為有效的方式。并且,若破產消費者在這一過程中隱匿、轉移、毀損財產,不當處分財產權益或者不當減少財產價值,則將無法被免責;若破產消費者仍有未來可預期收入,則只有在繼續償債達到債權人同意接受的清償比例時,方可獲得免責的結果。可見,個人破產免責并沒有給“逃廢債”的行為創造生存空間,反而是個人破產制度的缺位使之有了可乘之機。
即便從歷史上來看,破產免責制度最初也并不是為了救濟債務人,而是為了獲得債務人的合作,使其自愿交出隱匿或轉移的財產。英國1705 年《破產法》開創性地規定,被宣告破產的人交出財產之后,允許他們從財產中支付必要的生活費用,并批準免除他們在破產程序中未能清償的債務。③ 目的就是為了解決信息不夠通暢的時代背景下,破產人隱匿或轉移財產的行為難以被發現的問題。而時至今日,個人破產免責仍具有激勵破產消費者盡力償債的功能。
二、個人破產免責制度釋放風險與激勵重生的應然功能
審視個人破產免責特別是其中消費負債免責的制度目標與功能,能夠為免責制度的規則設置提供更好的方向指引:消費負債的個人破產免責不是在微觀上鼓勵消費信貸,而是在宏觀上釋放和控制消費信貸金融風險;不是在微觀上支持“逃廢債”,而是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在宏觀上發揮一定的社會保障作用。
(一)控制和釋放消費信貸金融風險
消費信貸與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分別居于信用鏈條的兩端。消費信貸市場擴張所帶來的信貸普惠性與可得性提高的正向價值與整個消費信貸市場信用風險增加的負面問題是共存的。對于消費信貸金融風險的治理,通常有事前措施和事后措施兩種路徑:事前措施主要是通過減少信貸特別是高風險信貸的發生來控制風險;事后措施則是通過構建過度負債消費者常態化的退出機制來釋放風險。而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經過合理的規則設置應當同時在這兩種路徑下發揮作用:
1. 為過度負債消費者提供常態化的退出機制
個人破產免責制度能夠減少不良信用、不良債務以及不負責任的放貸行為在消費信貸市場及其延伸市場的流通和積累,起到事后釋放風險的作用。
如果沒有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為過度負債消費者提供一個常態化的退出機制,那么過度負債消費者因承載信用風險無法退出消費信貸市場,甚至會轉入其他金融市場以及催收行業,造成風險的不斷累積。一方面,過度負債消費者會通過不停地借新債還舊債甚至借高利貸來緩解債務壓力。由此引發的重復借貸、多頭借貸、高利貸對整個消費信貸市場來說都是巨大的風險因素。另一方面,基于消費信貸所產生的不良債權的處置與交易,包括打包出售以及催收、執行等,在延續的時間以及波及的空間上會更長、更廣。而這不僅蘊含著巨大的信用風險,還會消耗大量的社會成本。世界銀行就曾指出:“金融渠道的擴展、現代金融中介模式的擴張、資金流量的遷移性以及全球化可能已經改變了消費者破產的風險性質與風險規模,需要意識到消費者破產是一種系統性風險。”①
2. 抑制不負責任的放貸行為
個人破產免責制度能夠反向地校正投機性經營者向消費者發放貸款的動機和營利機制,抑制其不負責任的放貸行為,從而實現事前控制消費信貸金融風險的作用。
一方面,個人破產中消費負債的免責將打破消費信貸債務人對債權人零違約的絕對清償現象,極大地壓縮經營者通過大規模投機性放貸行為獲取利潤的空間,倒逼其減少不負責任的放貸行為。不可否認,債務絕對清償理念中包含著寶貴的契約精神,曾經衍生了許多“父債子償”的家族信用佳話,但同時我們也應看到,雖然對于債務人來說,這種誠實守信的行為是應當鼓勵和支持的,但是對于債權人來說,債務的絕對清償也的確會讓某些投機性的消費信貸經營者在一定程度上忽略或者減少對壞賬風險的擔心,從而冒險向較低信用水平的消費者提供超過其償還能力的信貸。
另一方面,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并非對經營者財產權的侵害,而恰是讓其承擔理應承擔的部分風險。在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缺位的情況下,經營者其實是享受了由社會傳統的絕對清償理念和嚴苛的自然人失信懲戒機制所帶來的誠信福利,而這種福利在一定程度上削減了其本應當承擔的經營風險。因為就一般而言,消費者信用越好利息越低,信用越差利息越高。換言之,消費信貸經營者向消費者收取的利息,作為其提供信貸服務的對價,其中一部分正是用于抵消風險的。
(二)激勵破產消費者盡力償債獲得重生
個人破產免責制度通過免除破產消費者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讓其獲得重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承擔國家社會保障的部分功能,因為該項制度本質上是“國家力量對處于危險邊緣的非常態債權債務關系予以調解矯正的機制”。 ①但同時,個人破產中消費負債的免責也不能一刀切,其還應發揮激勵破產消費者用最大的償債誠意與努力走出債務困境獲得重生的功能。
一方面,該制度對破產消費者生存權和必要發展權具有保障功能。企業可以因破產清算而注銷終止,但作為個人破產主體的消費者不會因為破產而消亡。這既意味著破產消費者能夠終身償債,又意味著破產消費者作為自然人仍然有著基本的生存和發展需求。所謂終身償債,實際就是要求債務人以未來的收入能力作為借款擔保,擔保權的實現就是債務人收入能力的強制變現。然而,破產消費者作為債務人,當其勞動能力僅能甚至不能保障其自身的生存和必要的發展之時,就需要通過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恢復其生存權與必要的發展權。此外,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對于破產消費者的家庭,尤其是其未成年子女,同樣具有紓困和保護功能。
通過免除破產消費者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以保障破產消費者的生存權和必要的發展權不僅在微觀上具有重要意義,在宏觀上也是符合社會公共利益的。因為免責能夠使破產消費者盡快走出債務泥潭,回歸正常的經濟活動,繼續創造社會價值。有學者曾指出:“問題的關鍵不在于債務人濫用破產程序,而是在于……大多數負擔過重債務的債務人在適當的時期沒能有效利用破產程序。”②而同時,如上文所述,免除破產消費者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并不會給消費信貸債權人帶來難以承受的巨大損失,相反,運行有效的個人破產制度還可以減少其為實現債權而盲目催債、訴訟、執行的成本。③
另一方面,該制度對破產消費者盡力償債具有激勵功能。合理的個人破產免責制度應當具有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努力償債獲得重生的功能,而非不加條件、不加分別地予以免責。如前文所述,起源于英國的破產免責制度最初就是債權人對債務人配合收債的一種獎勵,本身就具有激勵功能。雖然現代破產免責制度背后的共識已經不再是起初的鼓勵債務人配合,但免責制度在消費者破產中所具備的此種功能仍然存在,并且值得重視。正如有學者所言:“如果沒有免責制度可以給債務人帶來的解脫, 善意交付程序斷無利用的意義和必要, 債務人主動提起破產程序的動機將會在很大程度上消失。”④
個人破產免責并不是一個僅以免責結果為內容的平面化制度,而是一個包含了清算免責、重整免責、和解免責等制度類型以及免責條件、免責范圍、免責程序等制度內容在內的立體化制度,這為其激勵功能的實現提供了較大的空間。具體而言,通過不同免責類型下各項規則內容的階梯狀設置,可以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如果缺少了這種階梯狀的激勵性設置,絕大多數破產消費者會選擇通過清算來獲得免責,而不是通過重整或和解繼續盡力償債并以此來維護自己的信用。因為在我國浙江地區的個人債務集中清理試點實踐中就發現,一些債務人并沒有信譽需求,即使對他們實施失信黑名單措施,也起不到信用懲罰效果。⑤
綜上,從理念層面看,消費者破產也應當獲得免責的機會,但是通過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免除其消費負債的制度功能不僅在于控制與釋放風險,更在于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為此,應構建“寬嚴相濟”的個人破產免責制度。一方面,以適度寬松的制度設置,回應消費信貸市場所產生的金融風險防控需求與過度負債消費者救濟需求。① 另一方面,以不同破產程序之間階梯狀的免責條件設置,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防范道德風險。本文將基于上述理念和功能導向,針對作為我國首部試點性個人破產法規——《深圳個人破產條例》中個人破產免責的制度設置及其實施情況,為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提供合理建議。
三、構建合理高效的個人破產免責程序:實現釋放和控制風險的制度目標
要構建合理高效的個人破產免責程序,首先應明確區分兩組概念:一是免責程序與破產程序,二是清算免責程序、重整免責程序與和解免責程序。因為這兩組概念往往被夾雜在“免責模式”中予以研究,而不論是許可免責還是自動免責,從概念界定來看也大都被限定在了破產清算后的免責程序之中②,這實際上導致了既有研究對重整或和解后的免責程序的忽略。以《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為例,其確立了清算、重整與和解三種破產程序以及與之相對應的許可免責程序,但各個程序之間存在明顯的功能重合。然而,在清算、重整與和解三項制度階梯狀分布的總體制度設置下,應當減少各個程序之間的功能重合,引導破產消費者進行理性的程序選擇,從而發揮各個程序自身的優勢,以利于在總體上實現合理高效的免責程序設置。
(一)清算免責程序與破產程序的同步化
關于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大多數學者都認為許可免責模式是更適合當下我國現實國情的選擇。③ 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們在許可免責的程序設置上盡可能地保證其高效運行。因為許可免責與自動免責最根本的區別僅在于:前者對破產消費者的監督義務由人民法院而不是債權人來履行。換言之,只要能夠保證由人民法院來審查破產消費者是否符合免責條件并作出是否予以免責的決定,免責程序在其他方面的設置均應當以簡為要。
首先,破產清算消費者無需提出獨立的免責申請,清算免責程序與破產程序在發起上應當實現同步化。因為提出獨立的免責申請并不是許可免責區別于自動免責的根本特征,也不是許可免責實現其防范債務人道德風險功能的必備要件。其一,絕大多數消費者申請破產均是以獲得免責為目的。④ 因此,在破產申請之外要求破產消費者另行提出獨立免責申請的程序設置實無必要。相反,要求全部或部分放棄免責的破產消費者另行提出書面申請,以防止其因債權人的逼迫和自己的疏忽而放棄免責,是必要且經濟的。其二,在大量“無產可破”的案件中,破產程序與免責程序的程序價值完全重合,沒有區分的必要。因為此時個人破產的程序意義不再是對債權人進行清償,對破產消費者作出是否可以免責的判斷已經成為該程序的唯一目標。⑤ 其三,在一些被認為采用了許可免責模式的國家或地區,也并未要求破產消費者在破產申請之外提出獨立的免責申請,或者已經做出了破產申請與免責申請同步化的改革。例如,德國《破產法》規定,在消費者破產程序中,如果破產消費者在一個月內未提交免責申請,則其破產申請視為撤回。① 日本《破產法》第248 條新增加的第4 款規定,在債務人提出破產清算申請的情形下,除有相反意思表示外,默認為申請免責。② 有學者就明確指出:“從實質上看,日本的破產清算程序與免責程序其實是合為一體的。”③
其次,許可免責模式下人民法院的自由裁量權應受到限制,破產清算的消費者如不存在法定的不予免責事由,人民法院應作出準予免責的決定,以盡可能地實現破產清算與免責在審理程序上的同步化。這樣既能減少司法機關的工作量,也能保證不存在法定不予免責事由的破產消費者盡可能獲得免責。因為不論是許可免責還是自動免責,都設置有用于區分破產消費者誠信與否的免責條件④,兩者的區別在于前者對破產消費者是否滿足法定免責條件的審查由人民法院來進行,而后者則僅依賴于債權人自己的監督。所以相較于自動免責,許可免責模式在避免破產消費者道德風險上的優勢,源于人民法院得審查和依職權調查每個破產消費者是否存在法定的不予免責事由,而并非源于人民法院在對破產消費者免責條件上的自由裁量。實際上,在諸多采用許可免責模式的國家,法定免責條件的設置已經極大地限制了法院的自由裁量權。反觀《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101 條規定,法院應根據管理人的報告裁定是否免除債務人未清償債務,而該報告應當是在管理人對債務人予以實質審查,并征詢債權人和破產事務管理部門意見的基礎上作出的。這一免責審查程序既增加了免責程序的復雜性和免責結果的不確定性,⑤又在文義上排除了人民法院依職權調查的可能,削減了許可免責在避免破產消費者道德風險上的優勢。⑥
(二)破產清算免責無需設置考察期
《深圳個人破產條例》在破產清算一章設置了免責考察期制度,要求債務人在被宣告破產后3-5年的考察期內繼續以其新增收入償還債務,并履行有關消費以及任職資格的行為限制義務。但是,從長期的理念變遷與制度運行的角度來看,對破產清算消費者設置免責考察期似乎沒有必要。
首先,免責考察期的功能之一是要求破產消費者用將來一段時間內的收入繼續清償債務,這與重整程序的功能有一定的重合。因為重整作為有未來可預期收入的破產消費者走出債務困境的程序選擇,其核心是重整計劃的制定和執行,重整計劃的核心正是用破產消費者在將來一段時間內的收入盡全力清償債務。而《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99 條規定,破產清算債務人免責考察期內應“登記申報收入、支出和財產狀況”,并由管理人“按照破產財產分配方案對債務人年度新增或者新發現的破產財產進行接管分配”。可以看出,《深圳個人破產條例》中的免責考察期事實上承載了重整制度下還款期的含義,其規定的清算制度一定程度上是清算與重整的結合。換言之,在清算、重整與和解的多軌制之下,設置清算免責考察期是重復的。
其次,要求有未來可預期收入的破產消費者選擇重整程序而非直接破產清算,是比為破產清算免責設置考察期更優的制度選擇。其一,在有未來可預期收入的破產消費者適用重整程序的情況下,清算程序一般適用于沒有未來可預期收入的破產消費者。換言之,破產清算免責的考察期是讓沒有未來可預期收入的破產消費者用未來收入繼續盡力償債,其制度運行的基礎值得商榷。其二,拋開踐行誠信、懲罰破產等理念層面的考量,為破產消費者的清算免責設置考察期,根本目的是防范破產消費者的道德風險行為,然而,強制或激勵破產消費者選擇重整其實更能實現這一目的。例如,美國《破產法典》的立法者就認為,第13 章破產應成為個人消費債務人的主要破產救濟手段。① 并為此在2005 年引入了“收入測試”制度,將“有清償能力”的債務人排除在第7 章清算程序之外。
最后,合理的制度成本是一項制度具有長久生命力的前提,但免責考察期制度存在成本高但收益小的實際問題。其一,免責考察期的實施需要耗費大量的司法成本,包括破產事務管理部門以及管理人對每個破產債務人3-5 年內的信息管理、行為監督、新增破產財產分配以及信息公開等等。然而,反觀域外破產法均在尋求更加簡潔和低成本的剩余債務免除程序。例如,法國個人超負債委員會可以在債務人拯救無望、資產不足的情況下,建議啟動無司法清算的個人恢復程序,即無須進行司法清算,可以直接獲得免責。② 其二,對于債權人而言,免責考察期并不會使其獲得更多的經濟利益。世界銀行的研究報告中就指出:“現行所有的重要破產體制的經驗都顯示,無論還款期限的長短,幾乎沒有債務人在債務人的基本需求和破產系統的管理成本之外還有足夠的資金為債權人產生實質性利益。”③
因此,在防范破產消費者道德風險行為的前提下,合理高效的免責程序設置應當是:一方面,對于沒有未來可預期收入申請破產清算的破產消費者,由人民法院依據法定的不予免責事由對其破產前的行為進行審查,進而裁定是否免除其剩余債務,不設置免責考察期;另一方面,對于有未來可預期收入的破產消費者,激勵或在一定程度上強制其通過重整程序盡力償債后才免除其剩余債務。
(三)重整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可自動免責
在許可免責模式下,破產清算后免責、重整或和解計劃未全面履行仍免責,均需要經過人民法院的審查和許可,自不待言。但是,從設置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免責的制度目標來看,在重整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仍設置許可免責程序的必要性不大。例如,從《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129 條、第142 條的規定來看,其對重整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的免責仍采用了許可免責模式,但并未明確法院在債務人重整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的許可免責中,是否同樣需要依據“破產清算”一章第98 條規定的不予免責事由對債務人進行審查,也并未規定專門適用于重整、和解的不予免責事由。這種從規范內容上對許可免責審查內容的忽略,其實已經從側面反映了在重整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設置許可免責的不必要性。
一方面,重整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的免責,無需對債權人事前的行為進行嚴格的審查即可獲得免責的正當性依據,設置許可免責的必要性不大。其一,重整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代表著債權人實現了其期待的利益,而破產消費者也具有盡力償債的意愿和行為。依據破產免責的基本理念,這足以支撐免除破產消費者剩余債務的正當性。換言之,在重整或和解協議執行完畢后免除破產消費者的剩余債務,并不需要通過設置許可免責程序來防范破產消費者的道德風險行為。其二,重整與和解計劃本身都蘊含著債權人的同意,依據重整或和解計劃免除破產消費者的剩余債務以意思自治為支撐,具有正當性。這也是為何在破產清算程序下采用了許可免責模式的域外破產法,并未將許可免責延伸到重整或和解程序的原因。例如,德國《破產法》中的余債免除可以通過在債務清理計劃中與債權人自愿約定的途徑實現。① 換言之,只有在重整或和解協議沒有得到全面履行,但仍申請免除剩余債務的情形下,方須人民法院依據法律規定作出是否免責的裁定。
另一方面,讓破產消費者在重整計劃或和解計劃執行完畢后自動獲得免責,也是一種激勵破產消費者選擇重整或和解程序,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的制度設置。因為不再審查破產消費者是否具有清算程序下不予免責的事由,將免責的確定性系于其重整或和解期間盡力還債的行為,均是對選擇重整或和解的破產消費者的優待。例如,2021 年深圳個人破產審結第一案中的債務人梁某某首次提交的就是破產清算申請,但在與法官面談后,其重新提交了破產重整申請。② 若重整與和解程序能夠在免責上給予債務人更多的優待,督促債務人選擇重整或和解程序的目標就更易實現。
四、構建階梯狀的個人破產免責條件:實現激勵重生的制度目標
個人破產中的清算、重整、和解三種制度本身就是一種階梯狀的設置,前者為清算型的債務清理程序,后兩者為重建型的債務清理程序。鼓勵破產消費者優先申請重建型的債務清理程序,激勵其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應當是消費者破產免責重要的制度目標。然而,在《深圳個人破產條例》實施的第一年,有80%的個人破產申請人選擇了申請破產清算程序,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深圳個人破產條例》在激勵破產消費者選擇重整或和解程序的制度設計上的不足。
要讓重建型的債務清理程序成為破產消費者的主要破產救濟手段,在立法上主要有強制與激勵兩種路徑。為了應對《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的上述不足,深圳破產法庭在2022 年5 月17 日發布的《加強個人破產申請與審查工作的實施意見》中提高了清算程序的門檻和條件,強制要求申請清算的債務人應當滿足“喪失清償債務能力且清償能力難以恢復”的條件。然而,只有強制是不夠的。在免責條件上給予和解或重整的破產消費者以一定的激勵,使之與適當的強制性引導規則并行,才能從實體和程序兩個層面體現重建型債務清理程序的優先性。因此,就消費者破產免責制度而言,為激勵破產消費者選擇和解或重整程序,應當在清算免責、重整免責以及和解免責之間設置逐步寬松的階梯狀的免責條件,包括遞減的不予免責事由、不予免責債務以及二次破產的免責限制等。
(一)不予免責事由的階梯狀設置
雖然消費者破產免責的條件可以用“誠實而不幸”“誠實而不慎”或者“誠實而遭遇風險”等正向或中性詞匯來概括,但在立法上是通過設置消極條件即法定不予免責事由,從反面來判定應否免除破產清算消費者的剩余債務。為激勵破產消費者選擇重整或和解程序,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法定不予免責事由的設置在清算免責、重整免責與和解免責之間應當形成階梯狀的布局。簡言之,相較于重整免責與和解免責,法律對清算免責應當設置更多的、更為嚴格的消極條件;對重整免責僅可以設置一定的消極條件,對和解免責則不應設置消極條件。
一方面,重整免責不應受到清算免責中法定不予免責事由的限制,重整的破產消費者存在欺詐行為的可依債權人申請轉為破產清算且不予免責。相比之下,清算免責所要考察的核心是破產消費者是否滿足消極的行為條件,而重整免責的核心是破產消費者以未來收入盡力償債這一積極條件的滿足,消極條件相應的可以少設。例如,美國《破產法典》第727(a)條所規定的排除第7 章(清算)免責的事由在第13 章(重整)程序中并無適用的余地。因為重整計劃的全面履行代表破產消費者具有盡力償債的意愿和行為,由此便能夠強有力地佐證破產消費者的誠實,排除大多數的消極條件。具體而言,關于法定的不予免責事由,雖然各國破產法列舉的項目并不完全一致,但主要都包括三類:一是在破產程序中的不合作行為,二是致使財產減少或債務增加的不理性行為,三是隱匿財產或使特定人受益的欺詐行為。而在重整計劃達成并全面履行的情況下,一般可以排除破產消費者在破產程序中有不合作的行為,并且可以推知破產消費者對其進入破產程序前致使財產減少或債務增加的不理性行為,作出了讓大多數債權人能夠接受的彌補。至于隱匿財產或使特定人受益的欺詐行為,雖然無法因重整計劃的全面履行而完全避免或排除,但其不應當是重整且不予免責的情形,而應當是終止或撤銷重整轉為破產清算且不予免責的情形。
另一方面,與重整免責尚具有一定的法律強制性不同,和解免責完全是基于債權人的同意而非法律規定,依據和解協議,破產消費者有權在全面履行協議后獲得剩余債務的免除,法律不應對其設置消極條件。例如,依據德國《破產法》第305 條第1 款第4 項的規定,債務清理計劃中可自愿規定余債免除,其效力如同訴訟和解,不得解除。從本質上而言,債權人與破產消費者之間的和解協議是雙方對其各自財產權利基于意思自治的自由處分,和解協議的全面履行代表著債權人的契約利益已然實現,免除破產消費者的剩余債務是債權人應當履行的契約義務。而破產消費者的行為若有導致和解協議無效的情形,應當依據《民法典》有關法律行為效力的規定處理。因此,在消費者破產法中,和解免責只需設置全面履行和解協議這一積極行為條件,既不受清算免責中法定不予免責事由的限制,也不應設置任何其他的消極條件。
(二)不予免責債務的階梯狀設置
不予免責債務類型的設置在清算免責、重整免責與和解免責之間也應當形成階梯狀的布局,從而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更加優惠的免責條件。《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97 條規定了八項不予免責的債務類型,同時適用于清算免責與重整免責,但對和解并未規定任何法定不予免責的債務類型。這顯然不是一個逐步遞進的階梯狀的免責條件設置。
一方面,相比于清算與重整,和解程序中不予免責的債務類型設置應該最少,但不應完全不設。因為有些債務類型按其自身的性質不應免責。一般而言,其產生并非因為市場性的消費借貸行為,如若免除會破壞社會的基本法律秩序與整體利益。據此,可以確定一個最小的不予免責債務類型的范圍,適用于和解免責。其一,因違法或犯罪行為所產生的罰金類債務。此類債務的產生系因破產消費者的違法或犯罪行為,而非市場性的消費借貸行為。即便破產消費者是“誠實而不幸”的,也不應允許其通過破產免責逃避法律的懲罰,否則,將構成對法律強制力的破壞,影響社會的基本法律秩序。其二,法定的贍養費、撫養費和扶養費債務。此類債務是基于法定的身份關系而產生的,免除此類債務對于社會整體利益而言,可能產生遠大于使該破產消費者擺脫債務困境這一正向價值的負外部性。因為當債務免除的效果被轉嫁到被贍養人、被撫養人或被扶養人身上時,其生存和發展權同樣將難以得到保證。其三,因故意侵權產生的損害賠償債務。此類債務系因破產消費者的故意侵權行為而產生,一方面,破產消費者具有主觀惡性,另一方面,受害人的人身或財產權益已受到侵害。因而,免除此類債務可能同時具有免除前兩類債務的問題和弊端。
另一方面,重整與清算程序下不予免責的債務類型,應當在最小的不予免責債務類型范圍的基礎上,逐步擴充其范圍,并保證重整程序下的不予免責債務類型少于清算程序。某一類型的債務應否被進一步納入第二階梯的不予免責的范圍,應綜合考量債權人利益與社會整體利益,同時還應立足于我國的具體國情,滿足保障特殊債權的現實需求。其一,基于對債權人利益與社會整體利益的考量,破產消費者所欠的稅款以及非因債權人過錯而導致債權債務清冊未列明的債務,是最先應被納入第二階梯的不予免責范圍的債務類型。前者是國家利益和公共利益的代表,后者則是對債權人程序利益的保護。其二,基于對我國具體實踐與需求的考量,仍可適當增加其他不予免責的債務類型。例如,《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97 條第3 項所規定的“基于雇傭關系產生的報酬請求權和預付金返還請求權”。此外,還可將“社會保險的保險費債務”納入我國消費者破產清算程序的不予免責債務類型之中,以確保社會保險基金有效發揮其社會穩定器的作用。
(三)二次免責限制的階梯狀設置
二次免責的限制一般是指破產消費者在兩次破產免責之間的最短時間限制,本質上也是一種免責條件,在和解、重整與清算程序之間也應當遵循階梯狀的設置原則。即破產消費者在獲得清算免責后可以再次獲得免責的最短時限,較之重整免責、和解免責要更長,亦即更為嚴格。因為通過重整或和解程序獲得免責的破產消費者,較之清算免責的破產消費者,對于債務的清償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并且,依據“最佳利益原則”,重整計劃草案應滿足“清償比例不低于破產清算狀態下的清償比例”的條件,因此,在同等條件下破產消費者重整的債務清償率也一定是高于清算的。
然而,依據《深圳個人破產條例》第14 條規定,破產消費者不論是選擇重整還是清算,在獲得免責后的八年內均無法獲得二次免責,甚至無法通過消費者破產制度進行債務清理。此種限制顯然過于嚴格,且不符合破產法的基本原理,不利于破產程序公平償債功能的實現。① 相較而言,《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征求意見稿)》曾擬在第137 條第1 款第9 項規定“八年內獲得過破產清算免責,或者四年內獲得過重整或者和解免責”的不予免責,這種關于二次免責限制的階梯狀設置更為合理。
五、結語
從消費信貸的視角來看,“自然人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可依法合理免責”作為我國構建個人破產制度的一項重要內容,有著控制金融風險、激勵破產消費者重生的制度功能。與此同時,個人破產免責并不意味著縱容“逃廢債”。科學合理的個人破產免責制度包含能夠有效區分破產消費者誠信與否的程序和規則,既能使破產消費者的財產和收支情況得到依法審查和公開,又能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重生。《深圳個人破產條例》是基于中國實踐做出的關于個人破產免責的制度創新和嘗試,盡管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目前在實施中出現了辦案成本高、效率低,破產消費者多選擇申請破產清算而非重整、和解等問題,反映出《深圳個人破產條例》在構建合理高效的個人破產免責程序和構建階梯狀的個人破產免責條件方面還有改進提高的空間。質言之,對個人破產道德風險的防范,應從過分依賴于過程復雜且功能疊加的免責程序,轉向依靠個人破產信息的公開以及破產清算、重整、和解之間階梯狀免責條件的設置,在降低個人破產案件司法成本的同時,強制或激勵破產消費者通過盡力償債獲得免責和重生。
本文責任編輯:林士平
青年學術編輯: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