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民間音樂伴隨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發展,早已成為民族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音樂僅僅只是它的一種形態,它所承載的情感、民俗、歷史文化是千姿百態的,同時更是一份獨特的“文化記憶”。如今,隨著全球化對于文化的“沖擊”、現代化對于傳統的“更新”,中國民間音樂在文化變遷,以及在原生態缺失和大環境沖擊下,其“根籟”越來越弱,甚至到了被推向隨時“分崩離析”的困境,民間音樂該何去何從?筆者對此做出剖析和反思。
[關鍵詞] 民間音樂;困境;反思
[中圖分類號] J605" "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7-2233(2024)01-0186-03
《后集成時代的中國民間音樂——關于55份民間音樂現狀調查報告的報告(下)》是中國當代音樂學家喬建中發表于《中國音樂學》2010年第4期的文章。此篇文章分上、下部分,以55份民間音樂現狀調查報告為例,上卷闡述了民間音樂現狀調查的歷史文化背景,下卷重點對中國民間音樂現狀做出剖析,在反躬自問中,對中國民間音樂現狀提出深刻警醒。在原生態缺失、大環境沖擊下,在時代更新、文化變遷中,民間音樂的“根籟”似乎越來越弱。于此,筆者對民間音樂的生存現狀感觸頗深,這55份調查報告警醒了什么?在“傳統遭遇當代”的大課題下,民間音樂又該何去何從?
一、先省:回顧中國民間音樂現狀調查
隨著全球化對于文化的“沖擊”、現代化對于傳統的“更新”,傳統文化已經被推向了隨時“分崩離析”的困境。這并不是在危言聳聽——這是當下每一個音樂工作者必須直面與反思的問題。所幸,2007年7月,在一批音樂研究者深入“田野作業”后,55份民間音樂現狀調查報告集成問世,從多方面視野中透視了傳統音樂在當代的生存狀況。喬建中在文章中也對本次集成提出高度贊譽:“無論對于‘集成’,還是對于‘后集成’即‘非遺’保護,此次調查都應該在當地中國文化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本次集成意義非凡。
然,贊譽的同時更應理性回顧本次集成的得與失。
(一)55份中國民間音樂現狀調查的“得”
先談“得”。“此次現狀調查,核心內容是各類音樂在現實生活中的存留、失傳及傳承狀況。因此,對象選擇盡可能全面,當然就成為一個重要原則。”本次調查所涉及面之廣令筆者欽服。從調查對象而言,涵蓋傳統音樂中宮廷、人文、宗教、民間四大類,內容齊全;從民族分類來說,本次共選擇了21個少數民族,文化多樣;從地域方位上看,本次調研走遍全中國22個省市,所涉及地域寬廣;從涉及的音樂品種上追尋,漢族共有六大類,少數民族共有22項,樂種豐富;放眼諸樂種所依存的自然社會環境,“幾乎囊括了中國各種地理地貌物候條件下流傳的各類傳統音樂種類”,[1]千姿百態;并且,被選子項都極具代表性,有豐厚的社會基礎與鮮明的地域特色,所完成的報告也具有較強的學術性,較全面、客觀地反映了各類民間音樂現狀。
其中,喬建中在文中所舉例的《錫林郭勒蒙古族長調調查報告》令筆者耳目一新。此份調查報告從半個多世紀的文化變遷出發,在社會經濟、地域特色、傳統民俗視野下提出蒙古族社會“多元化”特征,并醒目地強調“原生性長調”的“音樂原生態環境”正在流失,令人扼腕。這一份報告引發了更多學者對這一樂種的關注,近年來,愈多學者注意到了這一現狀,并對此做出總結:
伴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程,蒙古族居民的生產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并不斷朝著現代文明的方向邁進,長調民歌賴以生存的傳統文化環境逐步流失,給其發展造成了阻礙。事實上,多元文化生態格局下,當代年輕人的審美取向不斷變化,對傳統藝術的興趣不足,甚至將之視作落后的代表,壓縮了非遺蒙古族音樂長調的發展空間,傳承斷代的問題日臻突出。[2]
更需一提:蒙古族長調并不是個例,當下還有許多樂種的生存環境岌岌可危。這55份調查報告使這些樂種走進了更多學術研究者的視野里,再度挖掘、重新解讀了這些民間音樂,引發了大眾的重視與保護,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次集成工作是一種醒目的“挽救”。
(二)55份中國民間音樂現狀調查的“失”
此行有得亦有所失。盡管這55份中國民間音樂現狀調查對中國民間音樂保護與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但我們仍要客觀地指出不足,以供未來學術研究參照。喬建中在文中指出了三點不足:1.報告中許多關于民間音樂的現狀空洞,內容單薄;2.報告中提出的“保護措施”大多大同小異,無實質性內容;3.有些報告存在嚴重質量問題,有些學者徒有其名。
喬建中所指出的這些不足,不僅存留于這55份研究報告當中,更是中國當代部分學術研究報告中存留的“共性”。細細研讀近幾年的學術研究報告,會發現一個致命的缺點——缺乏個性。為什么缺乏個性?因為這些研究報告總是千篇一律把大量的研究點放在項目本體上,用大量的筆墨去贅述百度百科便可以搜索到的介紹,關于民間音樂的現狀卻寥寥數語略過,“田野作業”的精神完完全全沒有在他們的報告中得到體現。并且,許多報告中看似十分深沉的提出對這些民間音樂的“保護措施”,但這些“措施”卻并不符合那項音樂項目的生存環境與生存狀態,只是泛泛而談。筆者以為,這是一個不容忽視、對中國民間音樂發展至關重要的問題。筆者十分贊同周海宏所提出:“理論研討與爭論的根本目的是明辨真理,解決問題,促進社會發展,這既是學者的使命,也是學者們安身立命的本職工作。”[3]組織田野作業、撰寫研究報告的意義直接關乎音樂學這一門學科的發展,更是關乎民間音樂的生存,每一個學者都不應輕視這項工作,作為學術研究者的我們更要對其保持虔誠的尊重。也只有敢于審視本次集成工作中的不足,今后對于民間音樂的研究才會更具學術價值。
二、再省:直面民間音樂的困境
閱讀《后集成時代的中國民間音樂》前,筆者曾有困惑:為何特此深入“田野作業”去完成這55份集成報告?通讀全文后,問題迎刃而解:“任何社會調查,無論是歷史還是現狀,無論是學術還是政治,都是為了回答現實提出的問題。”那么,在這55份報告中,他們回答了什么問題?我們又得以窺見什么問題?
如若想明白這55份報告所答,則要先深入解讀現今中國民間音樂的現狀。喬建中在文中一針見血指出中國民間音樂“生態生存”的缺失。目前中國大部分民間音樂已經在瀕危的邊緣,這種瀕危的困境,是在長年累月社會習俗變化、生態環境改變、鄉村遷徙中形成。先從我們所悉知的實用性民歌體裁說起,“船工號子”“搬運號子”“薅草鑼鼓”“田秧山歌”,這些民歌體裁誕生于原生態的生活中、產生于勞動里,也終將隨著生產方式的進步逐漸走向式微;再將目光聚焦到陜西、山西一帶,“山曲”“信天游”也隨著一座座大山建成城市、蜿蜒的山路變成筆直的公路,曾經“富饒”的民歌寶庫開始變得“貧瘠”,盡管它們并沒有完全衰落,乍一看甚至還在各大電視臺節目“廣為傳唱”,但細細觀察,便會發現總是那么幾首歌,也只能聽到那幾首歌了。歌聲不再純粹,開始變得“功利化”,為了登上所謂的“舞臺”、為了所謂的“營銷”“謀生”……曾幾何時,原汁原味的歌曲早已面目全非;另外,各種少數民族的歌也隨著民族的遷徙、習俗的改變而不復存在。喬建中在文章中以《福建寧德畬族民歌現狀調查》為例,提出了另一種“生存狀態的變異”,作為土生土長的福建人,筆者深感凄涼。實則,這份調查報告所呈現的已經較為樂觀,筆者身邊不少畬族同胞,他們甚至聞所未聞所謂的“畬族民歌”,更別提我們所期望的“傳承”。
然而,是什么造成了這樣的困境?對此,筆者整理出以下三點:
其一,生產方式的改變。“原生態民間歌謠就生長在我們的生產勞動中,生產勞動就是載體,有什么樣的生產勞動就會產生什么樣的歌。”以各類勞動號子和各類田歌為例,它們產生于勞動中,服務于勞作里,也最終消逝在生產方式的改變中。工業化進程的腳步是勢不可擋的,如今也不可能再出現一些工人坐在機船上歌唱,站在音樂保護的立場上這是十分惋惜的,但對于時代而言,“花開花落會有時”,也許這是必然的結果。
其二,文化變遷。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寨子里的村民們也紛紛“走出大山”,如云貴一帶,曾經載歌載舞的民族漸漸脫下獨特的民族服飾,不再會在遼闊的天地間放聲歌唱,背井離鄉外出務工,他們漸漸忘記了他們的歌謠,而他們的后代也便不再會學習他們的文化。如此往復循環,從此鄉音難尋。
其三,純粹的傳承人缺失。平心而論,在這個浮躁嘈雜的時代里,還有多少人愿意去傳承看似“鄉里鄉氣”的民間音樂?盡管在政府的組織下,近年來仍然有許多大型的“民間音樂大賽”舉辦,但前來報名的歌手究竟是為了什么而參加?是真正想為了傳承這一門藝術形式而學習這門藝術,還是只是為了比賽而苦練一首連他都不知道來自何方的民歌?并且,在流行音樂的沖擊下,更多人拿起了吉他,唱起了當下最熱門的歌,還有多少人愿意關注、演唱、聆聽這門藝術?
總而言之,當發動機代替了人力勞動,當經濟發展使人們紛紛走向城市,當“原生態”不復存在,民間音樂便走向了式微;而政府對民間音樂予以保護的同時,演唱這門藝術形式便也摻雜上了功利性,純粹的傳承已然少之又少。在五十多份調查報告中,我們可以看見民間音樂的現狀岌岌可危,目前,如何將這些藝術形式傳承下來,是這五十多份研究報告向我們提出的新問題,也是研究民間音樂最終要回答的問題。只有讓這門藝術“活下來”,才是最好的傳承。
三、后省:文化現狀的更新思考
遙望民間音樂漸行漸遠的身影,筆者感慨不已:我們能做些什么?在民間音樂漸行漸遠的同時,我們是否也應該反思?
筆者以為,喬建中在文中提到的“文化記憶”便是對當下現狀反思的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我們可以先反躬自問:我們為什么要保護、傳承民間音樂?這個問題看似十分簡單,卻十分沉重。村村寨寨有音樂,一方水土一方音樂,伴隨著婚嫁有了“哭嫁歌”、因為耕織有了“田秧歌”。豐收有音樂、求愛有音樂、苦悶了也有音樂,事事、處處,都是民間音樂,民間音樂伴隨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發展,早已成為民族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可以進行一個設想:如果某天,民間音樂消失了,那我們現今音樂會是什么樣?也許一開始并不會察覺,但某天,會有人發現我們民族空缺了一段歷史、我們的音樂沒有了根籟——我們甚至沒有音樂了。帶著這份設想,再讀喬建中:“原本是生氣蓬勃、生命力旺盛的民間音樂如今有多少已經零落凋敝?有多少名存實亡?有多少徹底或正在退出民眾的日常生活?這一文化生態的失衡對當代中國文化格局以及中國參與國際文化交流又將產生怎樣的影響?”[4]筆者醍醐灌頂。我們的民族不能沒有記憶,我們的音樂也不能沒有根籟,傳統是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唯有守護住這份“文化記憶”,民族才會進步。
那么,我們又該如何守護住這份記憶?首先,我們應該先將目光放到民間藝人身上。
民間歌謠的源頭在歌手身上,在他們的日常生活方式之中,如何表達民間歌謠文化是我們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只有保存好文化的靈魂,才能向世界更好地表達自己。……何為源頭?啥是活水?如何表達?對于生長在原生態文化背景中的民間歌謠傳承人來說,是首要問題,必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為,這是原生態歌種能否保有活態并繼續生存下去的大事。[5]
這些民間藝人是民間音樂的表演者,也是最直觀的表達者,更是民間音樂傳承的“活水”。只有他們真正了解民間音樂,詮釋民間音樂的靈魂,這份“記憶”才會變得更加的獨特與沉重,才能真正留存。
其次,作為音樂研究者,更需要我們去關注民間音樂的現狀、去建立一個完整的體系。目前,還有更多民間音樂在瀕危的邊緣,但由于民間音樂種類繁多,很難得到完全的保護。55份民間音樂現狀調查給了我們一個警醒,我們應當予以十分的重視,正視這份報告中的不足,才能有長遠的發展。
最后,正視“文化變異”與“文化更新”,是民族民間音樂必經之路。任何一種文化都會經歷“誕生”“發展”“繁榮”“放緩”“衰落”這五個階段,可以說,“文化變異”是一種必然的結果,從宏觀的歷史發展歷程上看,這是一種常態。無論是“自然變異”還是“非自然變異”又或是介于兩者之間的“變異”,在當下,已經無法逆轉,我們只有以坦然的姿態面對,反思以往的“非自然變異”,也適當跟隨時代發展選擇“變異”,文化才能得以“更新”。另外,在全球化的沖擊下,面對“文化更新”的大趨勢,我們應該有一份“文化自覺”,更要有一份“文化自信”,與世界各國平等交流。民間音樂從歷史中走來,但它屬于當下,它已經不再是過去那樣封閉的發展環境,我們必須讓它走出來,在守住傳統的同時,以坦蕩的姿態面對文化變異、用不卑不亢、兼收并蓄的“文化自信”與各國文明對話。堅守、突破、保持個性、尋找共性,這是民間音樂的康莊大道。
結" "語
誠然,民族民間音樂的保護與傳承現狀不容樂觀,并且隨著時代大環境的沖擊,各種“變異”愈發顯著。我們也必須反思:反思調研中的不足、反思田野作業的不扎實、反思歷史、反思民間音樂發展現狀、反思腳下的道路……我們在為其擔憂的同時,也要始終保持一份自信,對民族民間音樂的發展保持一份“從容”。挖掘、傳承、堅守,交流、突破、發展,這也將是55份調研報告書寫下的最終答卷。
參考文獻:
[1] 喬建中.后集成時代的中國民間音樂(下)[J].中國音樂學,2010(04):87.
[2] 郎東澄.論新時期非遺蒙古族音樂長調的傳承與發展[J].卷宗,2021(05):15.
[3] 周海宏.對關于中國音樂發展問題討論的分析與思考——兼又談學術研究中的方法論問題[J].藝術研究,2000(04):16.
[4] 喬建中.后集成時代的中國民間音樂(下)[J].中國音樂學,2010(04):97.
[5] 朱智忠.活下來就是最好的守望和傳承[J].人民音樂,2019(06):21.
(責任編輯:莊"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