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文人畫產生的背景
宋代文人畫的興起背后蘊藏著深刻的社會原因。宋代是我國古代社會高速發展的時代,兩宋時期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發展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北宋建立初期,在經濟政策方面積極推行商品經濟,商業繁榮興盛。這種繁榮帶來了物質生活的滿足,進而引發了人們對文化需求的關注,因此,這一時期涌現出眾多文人畫家。同時,宋代的文人繪畫還受道家、禪宗的影響。當時,源于唐代的禪宗哲學在宋代進入全盛時期,盡管當時儒、釋、道三教融合,但許多文人士大夫將他們的思想傾向轉向了佛道。禪宗不僅影響了宋代理學,還對繪畫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并在北宋中后期形成巨大的藝術潮流。涌現出了許多杰出的畫僧,如慧崇、仲仁、居寧、楚安,同時還有一些熱心于禪宗的士大夫畫家,如蘇軾、李公麟等。他們相互影響,使得士大夫知識分子中的禪宗熱情達到巔峰。在這種經濟、思想、文化的背景下,文人畫迅速興起。
元朝因為社會的突變轉型、民族文化的激烈碰撞、人民意識形態的紛雜交織,對傳統的漢文化造成很大的沖擊,由于元代長時間沒有進行科舉選拔等形式,造成士大夫文化的式微,大多數文人被鄙棄,心理上承受著外族強權諸多不公正待遇所造成的壓迫,精神上陰霾籠罩,情緒復雜。但江南地區遠離政治的桎梏,商品經濟發展繁榮,促進了江南文化藝術的發展與進步,江南地區的文人士夫們組成自己的文化圈,或進入道門修行,他們以文字和繪畫形式抒發自己的生活,寄情書畫之中。催生了眾多的畫家群落,脫穎而出了諸如趙孟頫、黃公望、王蒙、吳鎮、倪瓚等不可勝數的文人畫大家。
宋元文人人物畫的藝術特點
宋時期在禪宗的影響下,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情趣逐漸有“蕭然淡泊之意,閑和平靜之心”,并且這種審美意味日益擴散。藝術表現手法也變得更加多樣和成熟,開始了全新的探索。
北宋初期,宗教人物畫繼承了唐以來的傳統,畫風的主流是吳道子一派的式樣。至北宋中后期,以蘇軾、文同和米芾等為代表的文人畫家成為主流,其中文人畫家蘇軾構建了一系列有關美學和繪畫的思想。其中蘇軾的著名詩句“論畫以形似,見于兒童鄰”,便精煉概括了文人畫思想的核心。《書朱象先畫后》中蘇軾也提出“文以達吾心,畫以適吾意”的觀點,為宋代文人強調主觀寫意繪畫風格提供了理論支持。蘇軾不僅提出了這一觀點,更在繪畫實踐中率先踐行。后有夏文彥在《圖繪寶鑒》中評價蘇軾繪畫時指出“大抵寫意,不求形似”,進一步印證了這一觀點。北宋畫家李公麟便是在這一理論和畫風的影響下,拉開了與體院繪畫的距離。
李公麟的人物畫受到文人畫思潮極大的滲透和影響,很多方面流露出文人思想,他是推動宋代文人人物畫的實踐發展者。起初,李公麟的人物畫并沒有展現出文人畫的意趣,這源于他師從吳道子,但李公麟并未一味模仿吳道子,而是自覺地接受了文人畫思潮及其審美觀念的影響,勇于突破陳規,在學習傳統的同時,他綜合并融合了傳統,幾經糅合創造了自己真正的繪畫風格。在文人畫領域實現了富有文人旨趣的變革,開辟出一種新的境界。不但在道釋畫中賦予了文人的情調,個人創作亦習以墨筆在紙上作畫,不使用彩色,完全以墨筆線描塑造形象。李公麟的人物畫在形象塑造方面表現出卓越的能力,能夠生動地展現不同地域、民族和社會階層的特征。他的作品反映了強烈的主觀傾向。《宣和畫譜》說他畫人物“以立意為先”,他亦自稱“吾為畫,如騷人賦詩,吟詠性情而已”。在繪畫創作時往往顯示出“立意為先”“放情蕩意”的主觀特點和傾向,善于表現畫家的情懷感受,與蘇軾提出的文人畫思想相同相合,也與接受佛家禪學的影響有關。他的作品從客觀描繪物象到以物寓情的表現,可以說是從外在到內在的一種轉變。這種轉變與禪宗中的“即心即佛”是密不可分的,禪宗在內在指導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文人通過它找到了與時代相契合的審美觀念,以及與人們內心本質相契合的審美特質。
在宋元時期,文人畫的審美傾向主要體現在“簡淡”的風格,也是受到了禪宗的影響。梁楷的“簡筆”畫就是一個典型代表,而后法常禪僧受梁楷的影響,將其“草草”的風格發揮到了極致。梁楷的水墨人物畫在石恪的基礎上發展了水墨減筆畫法,用筆剛勁有力、方挺,簡約而又氣勢張揚。他的人物畫經常以佛教禪宗人物或文人雅士為題材,塑造人物時只需寥寥數筆,便能將人物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充滿韻味。例如《李白行吟圖》便運用了飄逸灑脫的筆觸,簡潔地勾勒出了詩人高潔簡傲的氣質。僅用簡潔的筆觸便生動地表現了“詩仙”的縱酒飄逸、才思橫溢的風采,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選擇最能突出詩人的性格特征、反映詩人精神狀態和思想情感的瞬間動作,進行簡要描繪,雖然筆觸簡練,但表達得言簡意賅,具有一種一揮而就的自然流暢感。這種方式使人物神韻的表現達到了新的高度。《六祖斫竹圖》這幅畫描繪了禪宗六祖蹲在那里,手持刀斫竹子的場景。六祖慧能是唐代高僧,禪宗南宗的創立者,倡導頓悟法門。梁楷以簡練而有力的線條勾勒出人物的衣紋,筆墨寥寥而神態栩栩如生。眉眼、鼻子和耳朵只勾勒了輪廓,盡管人物是側面的,但畫中人物專注、自然的神情生動地呈現在紙上。人物身后的樹干直接用淡墨勾畫,沒有細致的描繪,竹子也沒有繁瑣的細節。整幅畫筆法略顯潦草,這在當時被視為一種大膽的創新,豐富了人物畫的表現方式,對后來的人物畫創作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布袋和尚》展現了五代后梁時期的僧人契此的奇特形象。契此隨身攜帶布袋,見到物品就乞討,言行古怪而瘋狂,當時的人們認為他是彌勒菩薩顯靈。他去世后,人們開始廣泛地描繪他的形象,逐漸取代了原本交腳端坐的彌勒菩薩形象,這顯示了佛教藝術世俗化的趨勢。這幅畫只展示了他的半身,使用濃墨粗筆描繪他的袍服,但通過精細的細節描繪出他可愛的笑容,令人感到非常有趣。
梁楷在繼承前人成就的基礎上,靈活運用筆墨。他深入地感知所描繪人物的內在特征,并以簡練的筆墨捕捉他們的音容笑貌,精準地表現了事物的本質特征,充分傳達了畫家的情感。這為當時的觀眾帶來了一種全新的感覺,開創了寫意人物畫的新境界。
元代畫家繼承并汲取了遼金和宋代南北兩地繪畫的精華,文人士大夫繪畫在元代繪畫發展中占據了重要地位。由于當時民族政策,一部分漢族士大夫只得將他們的情感傾注于詩文書畫藝術,這使得他們的繪畫作品更加注重表達主觀情感和獨特的筆墨風格。在這一時期,詩、書、畫進一步滲透融合,將自宋金時代以來形成的文人繪畫推向嶄新高度。人物畫也逐漸演變為真正的文人畫,其作畫目的變為“聊以自娛”。此時,畫家開始嘗試同時兼顧工筆與寫意,塑造人物形象,注重將技法與詩書印刻結合,將人物形象逐漸轉化為畫家寄托情感、表達主觀情感的符號。趙孟頫便推崇并踐行這一畫法。
元代的趙孟頫是當時非常少有的漢族文人,他在繪畫上融匯了唐宋繪畫的精髓,并獨辟蹊徑,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在藝術理念上,他主張“古意”和“書畫同源”,認為“若無古意,雖工無益”。他以文人的審美趣味為出發點,倡導繼承唐代和北宋繪畫傳統,注重作品的神韻,追求清雅樸素的畫風。
趙孟頫的人物畫追求筆墨的形式美感,借鑒書法用筆以豐富繪畫的表現方法,對加強塑造形象的藝術感染力具有重要作用。他精湛的筆墨技法使畫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展現出真實的生活場景。《紅衣羅漢圖》是其寫實人物畫的典范之作。畫中展現了一位西域僧人跌坐的場景,他眼目深邃,鼻梁高挺,胡須濃密,耳朵寬大,一手平伸,詮釋著說法之姿,宛如寧靜和睦的象征,同時保持著崇高與慈祥的風采。畫家對僧人的紅色墊子和紅色屐子進行了精細的刻畫,尤其是臉部,色彩層次豐富,筆觸精細,呈現出鮮明的質感和生動的形象。而對于紅衣的描繪則以簡潔而有力,勾勒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輪廓。這幅作品極具藝術創造力,可謂一件杰出之作。《人馬圖》描繪了一匹肥碩的白馬,旁邊是一個手執韁繩的奚官。奚官的形象刻意模仿唐代人物,趙孟頫繪制此畫似乎有“殆欲盡去宋人筆墨”之意;線條圓潤勁挺、流暢飽滿,熟練地運用了唐宋以來以線造型的繪畫技巧;在畫作上他還留下了自己的題詞:“元貞二年正月十日作人觀圖,以奉飛卿廉訪清玩。吳興趙孟頫題。”從畫中也可以感受到趙孟頫“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的藝術追求。
從趙孟頫開始,講求古意,師法古人,講求書畫用筆同法,求其古趣,逐漸成為文人士大夫繪畫的重要美學原則。趙孟頫作為文人畫的重要開拓者,他的藝術創造和繪畫主張,奠定了元代文人畫的理論基礎。唐宋時期的繪畫強調文學意境的表現,而元代以后的繪畫更加注重書法化的寫意表現。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趙孟頫扮演了橋梁的角色。趙孟頫的繪畫實踐和藝術理念充分展示了元代文人畫在繼承宋金繪畫傳統的基礎上取得的新發展,對當時和后世的繪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兩個時期的文人人物畫彰顯了不同歷史階段的文化藝術精髓。
宋代人物畫注重人物的個性特征的描寫和內心的刻畫,致力于展現人物的思想情感。通常用淡墨、細筆,注重人物的面部特征、服飾、姿態等細節,追求人物形象的端莊和莊重,力求真實再現人物形象。這一系列藝術特征反映了當時人民的思想、感情、心理和興趣,也映射出在那個時代不同社會階層的生活狀況以及整個社會的面貌。體現了士人的風采和品格,還反映了宋代封建社會的穩定和儒家思想的影響。
元代文人人物畫在繼承宋代畫風的基礎上融入了蒙古族和西域文化的影響,呈現出獨特的風貌。元代文人人物畫家如趙孟頫、“元四家”等,他們往往通過奔放的筆墨表現出內在的氣魄和個性,帶有一種奔放豪放、意氣風發的氣質,在表現人物時也更加強調情感的表現,注重刻畫人物的精神面貌,喜歡運用夸張的手法來表現人物的情感波動,更為開放和豁達,強調幽默和戲謔,強調神態和姿態的生動性。揭示了元代社會的變革和多樣性,也反映了元代社會的開放氛圍。此外,元代文人畫的人物題材也開始增加,不僅描繪歷史人物和豪杰,有各種類型的宮廷舞姬、官員、美人等,還出現了更多的百姓日常生活場景,強調生活的真實性和生動性。這些題材的擴展反映了元代文人畫家更廣泛的生活體驗和觀察角度及元代社會的多樣性和文化的融合。
宋元文人畫對當代藝術的影響
中國文人畫的發展歷程中,宋代是先驅者,元代是集大成者,兩個時期的文人畫家都以人物畫為一種重要的創作方式,通過不同的表現手法和思想傾向,展現了當時社會文化的特點和個人情感的體現。這些共同點與不同點共同構成了中國古代文人畫獨特而多樣的藝術風貌。使中國文人畫的藝術風格和形式得以全面確立。從此,中國文人畫如滔滔江水般壯闊,成為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畫壇的主流,直接主導并深刻影響了明清兩代文人畫的錯綜發展。
從宋元的文人畫中我們認識到,文人畫不僅僅是一門繪畫類別和一種表現方式,更是一種審美追求,是我們民族藝術遺產中的珍貴組成部分。通過這些畫作,我們可以洞悉其內在精神和形式語言,與古代文人進行心靈交流,深入了解當時的社會背景,感受到文人畫家內心的情感和矛盾,同時窺見那個時代藝術家的生活追求和審美理念。這些永遠是人類藝術寶庫中的珍寶。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經驗,都是我們這一代必須繼承的寶貴的遺產。
(作者單位:東華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