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蘇婉,楊加猛
(南京林業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37)
縱觀各國發展歷程,在面對落后的生產力無法滿足人們物質文化需求的矛盾時,各國不可避免的將經濟建設放在首位,采取“先污染后治理”的發展模式解決衣食住行“硬需求”,從而導致空氣污染、生物多樣性銳減和自然資源短缺等一系列生態環境問題,嚴重影響發展的可持續性。近半個世紀以來,人類開始反思如何破解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只能擇一的“既定難題”,探索“綠色發展、低碳發展、循環發展”新模式。在新的發展階段,以政府為主導并運用行政手段的環境治理模式已無法滿足廣大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生態環境治理亟需建立科學的機制體系,協調多方參與主體的利益訴求,激發社會各界參與的積極性,引導社會各群體主動產生規范、有序的親環境行為,進而更快實現“雙碳”目標。
2018 年6 月,生態環境部、中央文明辦等五部門聯合發布《公民生態環境行為規范(試行)》,旨在強化公民生態環境意識,引導公民成為生態文明的踐行者和美麗中國的建設者。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提出“推動綠色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牢固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站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高度謀劃發展”。在此背景下,全面回顧和總結國內外專家學者在親環境行為領域的已有成果,積極探索親環境行為未來研究方向,可以為親環境行為的深化研究和實踐活動提供參考依據。
環境保護行為成為近二十多年來環境心理學和社會心理學領域的研究重點,國內外學者們常使用“親環境行為”一詞專指能夠減少生態破壞、保護自然資源從而改善環境質量的行為[1]。本文以“環境責任行為”、“親環境行為”、“環境友好行為”和“環保行為”為主題詞進行檢索,檢索時間為1999 年2月28 日至2023 年3 月17 日。為了保證數據的權威性與研究結果的精確性,本文的檢索范圍限定在中國知網(CNKI)中的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中國科學引文數據庫(CSCD)和北大中文核心期刊,初步篩選后共選取737 篇文獻。通過整理篩查,剔除報道、書評、導讀以及與親環境行為主題不符的文獻,共獲得544 篇有效文獻。借助目前應用最廣的知識圖譜繪制工具即Citespace 可視化分析軟件,綜合計量分析和信息可視化等方法,探討國內親環境行為的研究現狀,了解該領域的發展脈絡與研究熱點,厘清關鍵知識節點,展望未來的發展模式與研究趨勢,借此豐富親環境行為的研究內容,拓展研究范圍。
基于不同的研究背景與領域,學者們采用不同的術語描述個體或群體對生態環境的保護行為,比如環境責任行為(environmentally responsible behavior)[2]、親 環 境 行 為(pro - environmental behavior)[3]、環境關懷行為(environmentally concerned behavior)[4]、環境顯著行為(environmentally significant behavior)[5]、綠色行為(green behavior)[6]、生態行為(ecological behavior)[7]和可持續行為(sustainable behavior)[8]等。
Borden 和Schettino 最早提出了“環境責任行為”概念,認為這是個體或群體為解決環境問題而采取的一系列行為[2]。Sivek 和Hungerford 繼續沿用該術語,將其理解為個體或群體為了節約自然資源或實現自然資源的可持續利用而展開的一系列具體行為,并通過實證研究探討個體實施環境責任行為的方式和影響因素[9]。Sivek 和Hungerford 給出的定義相較于前者更具有通用性與適用性,涵蓋的范圍更廣,被后續研究廣泛采用。
親環境行為通常被稱為環境友好行為或環保行為,屬于環境心理學和社會心理學背景中的衍生概念,在內涵界定上與環境責任行為存在語義上的相似性,常常被互換使用[10]。Stern 認為親環境行為是個體或群體為了主動保護環境或阻止環境惡化而采取一系列行動[5];有的學者強調親環境行為是個體或群體有意識地采取減少環境負面影響的行為[3];而有的學者則認為個體實施行為應盡全力減少對環境的傷害[11]。國內學者首次運用“親環境行為”一詞,認為親環境行為是指個體在日常生活實踐中實施對環境產生積極影響并與環境直接相關的友好行為[12];一些學者在借鑒Kollmuss和Agyeman的研究基礎上,認為親環境行為是指人們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活動對生態環境的影響而采取的行為,主要包括綠色購買、綠色出行、減少消費和回收行為等[13];而一些學者則認為親環境行為不只包含上述領域(如家庭或社區)的環保節能行為,也包括在公共生活領域參與或發起環保類的社會組織以此來推動有關環保議題的解決[14]。通過對以上概念梳理發現,雖然親環境行為的內涵界定的方式和側重點不同,有些學者強調個體應主動保護環境,而有些學者認為個體需在原有基礎上不實施破壞行為,但親環境行為的概念均以“個體對環境產生影響”為基礎,核心均聚焦在個體對環境產生積極影響。因此,本文借鑒上述學者的觀點,將親環境行為定義為個體或群體為保護和改善環境而采取的一系列積極行為。
除了上述兩種常見概念以外,不同環境行為的研究中也會出現相似概念。例如以Stern 為代表的環境心理學家在親環境行為概念的基礎上融合社會運動領域中的部分理論,進一步深化內涵,將個體主動改善環境質量、推動環境保護的行動定義為“環境顯著行為”,比如加入環境保護組織或發起與環境議題相關的行為[5]。在后續研究中,一些學者認為環境顯著行為具有更典型的激進環保主義傾向,也被稱為環境行為主義[15,16]。由于環境顯著行為相較于親環境行為的概念較為片面,因此部分學者將其看成是親環境行為的組成部分。Axelrod 等人提出“環境關懷行為”的概念,強調個體和群體為實現環境保護而付出的努力,更注重在實施環境保護的過程中心理因素發揮的作用,該概念在市場營銷管理學中得到廣泛運用[17]。Norton等人將“綠色行為”用于消費心理學領域,認為綠色行為是顧客在使用產品、接受服務時實施環保行為[6]。Kaiser 定義“生態行為”為個體或群體自愿開展的改善生態環境的行為,如節約水資源、實施垃圾分類等[7]。而“可持續行為”則基于可持續發展理念,不僅只關注環境保護行為,更強調個體在實施環保行為時對未來產生的代際影響[8],與上述其他術語比較,包含的范疇更為廣泛。
與親環境行為相關的術語概念如表1 所示。

表1 親環境行為與相關術語的概念界定Table 1 Conceptual definition of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and related terms
綜上所述,國內外學者們在術語使用方面并不一致,對親環境行為的概念界定還未形成統一的標準。但由于親環境行為和環境責任行為表達的核心內涵基本一致,且均具有較強的一般性和包容性,本文選取環境責任行為、親環境行為、環境友好行為和環保行為的相關文獻,統一使用親環境行為進行文獻梳理,發現目前對親環境行為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游客和農戶兩類對象上,而對城市居民、消費者、學生和員工則較少關注。因此本文接下來分別從游客和農戶兩大主體出發對親環境行為的內涵進行進一步的分類與界定。
游客作為旅游地環境管理與永續發展的核心利益相關者,其在觀光過程中表現的亂扔垃圾、踩踏植被以及攀折花木等不文明旅游行為將對旅游景區造成重大的負面環境影響。以往的研究和實踐中發現,游客親環境行為是實現可持續旅游發展的關鍵指標,如何規范和引導游客親環境行為對于促進旅游地可持續發展至關重要[18]。
Lee沿用Sivek 和Hungerford 對環境責任行為的內涵界定,在旅游領域中探討游客親環境行為,認為游客親環境行為是指為了減少環境負面影響、促進旅游地的環境保護,在不打擾生態系統和生物圈的情況下,游客在休閑與旅游活動中實施的一系列行為[19];Chiu等人強調游客親環境行為是指游客意識到自身的一些行為會對旅游目的地的環境產生不利影響,進而采取相關行為遵守目的地的規章制度[20]。國內學者范鈞參考Steg和Vlek 對親環境行為的概念界定,首次使用游客親環境行為術語,將游客親環境行為界定為,在度假區特定情景下,游客實施促進度假區環境的可持續發展的行為[21];有的學者將該概念應用到了更廣泛的領域,指出游客親環境行為是指游客主動減少對自然資源的利用或促進自然資源可持續利用的相關行為[22];而有的學者將親環境行為描述為游客在旅游情景中采取的一種特定行為,目的是降低其對旅游地的消極影響或者促進旅游區內的環境保護[23];李文民則進一步將游客親環境行為延伸到游客在出游時,對環境及要素采取的高層次文明旅游行為,如尊重行為、審美行為、共情行為和依戀行為等[24]。總之,目前學術界對游客親環境行為的界定還未達成統一,但是其表達的內涵極其相似,均強調游客在旅游過程中主動實施有利于景區生態環境可持續發展的積極行為。因此本文借鑒上述學者們的觀點,將游客親環境行為定義為游客在旅游過程中為減少對環境負面影響和實現自然資源的可持續利用而采取的行為。
以面源污染為主要特征的農業污染問題是中國當前面臨的最嚴重環境問題之一[25]。農業污染的隱蔽性、分散性和滯后性等特點,使得僅僅依靠點源控制政策或法律法規等事后控污措施是無效的[26]。農戶作為農業生產過程中的決策者與操作者,如何正確地引導其有意識地采納親環境的農業生產資料、推行親環境的農業生產模式是減少產地環境農業污染、提升農產品質量和推動農業綠色發展的必然要求。
一些學者認為農戶親環境行為是指農戶在農業生產中有意識地實施減量化、低污染、再利用的農業經營模式[27,28];一些學者則將為了提高農業環境質量而采取的有益行為視為農戶親環境行為[29,30];根據Kollmuss和Agyeman對親環境行為的概念界定,部分學者認為農戶親環境行為是指農戶在農業生產過程中實施的對生態環境造成較小污染影響或積極改善環境問題的行為,包括減少污染行為(即止損行為)和改善環境行為(即增益行為)[31,32]。止損行為主要指施用無公害農藥、回收化肥農藥包裝物、測土配方施肥和物理除草(人工和機械除草)等行為[27];增益行為主要指施用有機肥、綠色農藥、高效新型肥料、植樹造林、生活垃圾集中處理、地表覆蓋和修建枝葉還田等行為[30]。而部分學者并沒有對農戶親環境行為做具體的定義,而是認為其涵蓋的范疇較廣,研究的主要范式是在借鑒相關文獻的基礎上,結合研究主題和實際調研情況,選擇性地采用一種或多種的親環境行為技術作為農戶的親環境行為,比如施用有機肥、測土配方施肥、農膜回收、秸稈還田和保護性耕作等生產行為[32,33]。在中國,農戶在生產中不當施用化肥和農藥已經成為普遍現象,因此當前有關農戶親環境行為的研究主要集中探討有機肥、綠色農藥等生產資料的采用。綜上所述,學術界對農戶親環境行為并沒有統一的界定,本文借鑒上述學者的觀點,將農戶親環境行為定義為農戶在農業生產過程中實施減少對生態環境造成負面影響或積極參與環境保護的行為。
依據關鍵詞共現功能生成聚類單元,厘清聚類單元之間的內在關系可準確知曉某一領域的演進過程[34]。同時,突現詞是指某個關鍵詞在某一時期內出現的頻率迅速上升成為學術研究的焦點,對其進行梳理可了解該領域在不同時期研究重點的變化趨勢。因此,本文以1999—2023 年親環境行為相關文獻作為樣本進行共現與突現分析,探尋不同聚類單元之間的關系和研究熱點,以期深入剖析該研究領域的發展脈絡。運用Citespace 軟件中的Timezone View功能得到有關親環境行為關鍵詞聚類的時區分布圖(圖1)。在生成的圖譜中,節點表示論文的關鍵詞;節點所在的年份為關鍵詞成為深入研究的年份;節點的大小表示該關鍵詞的出現頻率或引用次數,某個節點的年輪越寬,代表在相應的年份上出現或者被引用的頻次越高;各時間段節點的連線數量越多,表明兩個時間段之間的聯系越密切[35]。使用Citespace的突現功能得到1999—2023 年與親環境行為相關的排名前10 的突現詞(圖2)。

圖2 近二十年親環境行為研究關鍵詞突現圖Figure 2 Keywords of pro-environmental behavior research in recent two decades
為了厘清國內親環境行為的研究進程,本文基于關鍵詞聚類時區圖譜(圖1),立足圖譜中的關鍵詞分布與變化,并結合科學發展觀、生態文明建設等發展理念以及環境保護法律法規等,將1999—2023年國內親環境行為的研究過程劃分為4 個發展階段,即1999—2004 年探索發展階段、2005—2009 年緩慢發展階段、2010—2014 年快速發展階段和2015—2023 年成熟發展階段。
2.1.1 探索發展階段(1999—2004 年)
中國對環境問題的研究始于20 世紀90 年代。1998 年國家環保總局開展的全國公眾環境意識調查旨在了解公眾的環境保護意識現狀,分析影響公眾環保意識的相關因素,從而促進中國的環境保護工作。自此,國內學者們開始嘗試對親環境行為展開研究,但受到西方研究者的影響,學者們普遍將環境行為囊括在環境意識或環境態度的維度之中,使得環境行為的研究只停留在現狀描述階段,忽視了環境行為的單獨作用。直至2000 年左右,學者們認識到環境意識或環境態度的提升最終目的是為了促進環境行為的改善,將環境行為漸漸從兩者中剝離出來,單獨分析環境行為的影響作用[36]。這段時期內節點的散狀分布表明研究相對較少,主題較為單一,只停留在通過簡單的問卷調查描述如何提升簡易環保行為(如回收垃圾與不可回收垃圾的處理、節約用電等)的發生率,對其背后的產生根源和形成機制缺少深入探討,尚未形成完整的親環境行為研究體系,這一階段的代表人物有唐軍[37]、王彥斌[38]等。
2.1.2 緩慢發展階段(2005—2009 年)
為應對日益嚴峻的環境污染問題,全面落實科學發展觀,國務院于2005 年頒布《關于落實科學發展觀加強環境保護的決定》,該決定指出:必須把環境保護擺在更加重要的戰略位置,著力建設環境友好型和資源節約型社會,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同年,中國首次開展全國范圍內的綜合社會調查(CGSS2003),并向社會公布數據結果。自此,學者們對親環境行為的研究呈現緩慢發展的趨勢,研究內容不斷豐富,主要集中于以下3 個方面:一是研究對象的多元化,包含政府、企業、城市居民、農村居民、大學生等,其中公眾參與、企業是親環境行為的重要組成部分;二是研究領域的擴展,將親環境行為引入消費領域,對環保消費行為[39]、綠色購買[40]、環保豬肉[41]等方面現狀與影響因素進行研究;三是分析影響親環境行為的因素:①從個體認知過程的角度出發,關注親環境行為產生的原因及其背后心理因素(環保意識、環保知識等[42])發揮的作用;②著重探討親環境行為的社會人口特征如年齡、性別、文化程度、收入水平、地域等的影響作用,其中龔文娟的研究比較有代表性,其以人口統計學變量為視角,基于CGSS2003 的調查數據,運用低成本理論分析城市居民實施親環境行為的性別差異,結果表明女性的親環境行為總體上高于男性,且更偏向在私人領域內實施親環境行為,而在公共領域中,兩者的親環境行為并無顯著的性別差異[43]。
2.1.3 快速發展階段(2010—2014 年)
為了加快推進農業現代化建設,促進農村的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2010 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實行以獎促治政策,穩步推進農村環境綜合整治,開展農村排水、河道疏浚等試點,搞好垃圾、污水處理,改善農村人居環境。從此,關于農戶親環境行為的研究內容增多,逐漸形成體系化的研究成果。該階段是農戶親環境行為逐漸本土化的過程,學者們不再只停留在對統計結果的表面分析,而是嘗試基于計劃行為理論(Theory of Planned Behavior,TPB)、規范激活理論(Norm Activation Model,NAM)、價值—信念—規范理論(Value -Belief -Norm Theory,VBN)等傳統的親環境行為理論模型,運用多元回歸、logit 模型、probit 模型和結構方程模型等計量分析方法,揭示親環境意愿與行為的形成機制。尤其在2012 年,黨的十八大將生態文明建設寫入黨章后,國內學術界掀起了探討研究農村領域親環境行為的影響因素與技術采納的浪潮,研究主題主要圍繞使用環保農藥與化肥等生產投入行為、測土配方施肥等技術行為以及秸稈還田、沼氣池建設等廢棄物處理行為等展開。在這段時期,爆發力最強、持續時間最長的關鍵詞是“環境意識”。學者們主要基于對特定群體或局部地區的抽樣調查或通過CGSS的全國性抽樣調查對公眾環境意識進行識別,研究成果較為豐富,說明環境意識因素是規范與引導人們環保行為的關鍵內驅力,對環境保護起著愈來愈大的推動作用。
2.1.4 成熟發展階段(2015—2023 年)
2015 年1 月1 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正式實施,為中國環境保護建設提供法律依據和制度保障,開啟了環境保護的新篇章。新環境保護法的出臺對于個體或群體的意愿與行為產生重要導向作用,學界將環境問題聚焦于微觀層面,反向推動頂層設計的優化,提升制度的實用價值。公眾作為生態環境的主要受益者,親環境意愿也會隨之逐漸提高,通過主動、規范和有序的親環境行為,進而維護生態環境保護的階段成果。同年,第三次全國范圍內的綜合社會調查數據(CGSS2013)對外正式公布。在此背景下,親環境行為研究進入了成熟發展階段,關鍵詞激增,聚焦于垃圾分類、節能減排、鄉村旅游等具體的環境問題。影響因素、環保行為、環境知識、環境規制、元分析、地方依戀、中介效應、感知價值、社會資本等新興熱點逐漸突顯。其中“環保行為”呈現出較高的突顯度,其次是“環境知識”和“地方依戀”。當前親環境行為呈現如下兩條發展路徑。一是借助元分析等定量分析方法驗證影響親環境行為的因素,進而對環境行為進行預測分析;二是著重探討內外部因素在親環境行為形成機制中發揮的作用,不局限于個體的微觀層面(如認知、能力、動機和人口統計學等),還包括環境中觀(如集體效能、群體情緒等)、社會宏觀(如社會經濟文化、國家政策法規等)等不同層次的因素;在理論框架上,從單一的親環境主流模型如TPB 理論、NAM 理論和VBN理論到納入負責任的環境行為模型、知—信—行模式和ABC 理論轉變為采用多因素或雙理論的整合模型;在研究方法上,從早期的描述性統計分析到多元回歸、probit 模型轉變為采用多層次線性模型、演化博弈模型、結構方程模型并結合中介效應、調節效應和多群組分析等復雜的研究方法解釋親環境行為的內在機理。
對親環境行為進行科學測量,厘清維度結構,是認識其本質的重要前提[44]。根據圖譜顯示,親環境行為細分維度包括消費行為和回收行為等,這表明親環境行為作為一個整體概念,可以被進一步細化和深化。部分學者將親環境行為視為“單維結構”,認為其研究對象僅是研究特定情境中的某種單一行為,比如配方施肥技術[45]、農戶秸稈處理行為[29]和綠色消費行為等[46];而部分學者為提高親環境行為的概念抽象水平,使其解釋能力更強,認為親環境行為涵蓋多種維度。因此本文擬對國內外學術界引用頻次較高、具有代表性的親環境行為測量維度進行整理與總結(表2),以明晰親環境行為維度測量的知識圖譜。

表2 親環境行為的結構維度Table 2 Structural dimensions of pro-environment behavior
從表2 中看出,國內外學者基于不同的視角對親環境行為的維度劃分存在明顯的差異性。在這些維度劃分中,Smith -Sebasto 和D’costa 的維度劃分具有普遍適用性,有效涵蓋了親環境行為內涵的各個屬性;Stern從社會運動的視角出發,首次將環境心理學的相關研究與社會學領域結合,具有較高的理論參考價值;Hunter 等人根據涉及的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程度,將親環境行為分為私人領域的親環境行為與公眾領域的親環境行為,這一劃分方式得到國內學者的廣泛認可并應用[43];Lee 等人首次開發了游客在特定旅游情景下的親環境行為量表,為后續游客親環境行為的發展提供較為完善的測量工具[19];薛彩霞立足于農戶視角,認為農戶親環境行為應包括減少污染行為和改善環境行為兩種維度[31]。
進一步分析,當前測量親環境行為的方式主要有3 種,分別為自我報告法、觀察法和實驗室評估法[47]。自我報告法是指根據個體對自身行為的主觀評估來測量親環境行為[48];觀察法是指利用一些設備(如水電氣消耗記錄儀)間接記錄親環境行為[49];實驗室評估法是指根據實驗室任務程序(如親環境行為任務)的結果測量親環境行為[50]。現有文獻關于親環境行為的量表測量多采用自我報告法,自我報告法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研究對象的親環境行為水平,但是客觀上也存在研究對象有意夸大自己實施親環境行為的程度,建議在后續研究中采用自我報告法與觀察法相結合的方式,進而提升測量親環境行為水平的準確性。
2.3.1 親環境行為的理論框架
構建親環境行為的理論框架是對親環境行為進行深入分析的前提。在理論框架方面,主要圍繞TPB理論、NAM理論和VBN 理論,從認知和情感兩類心理變量切入剖析親環境行為。TPB理論最早由Ajzen和Driver提出的用于解釋和預測個體一般行為的行為理論,該理論側重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認為個體行為意愿是促使個體行為發生的重要因素,而行為意愿是由行為態度、主觀規范和知覺行為控制三者綜合作用的結果,并強調行為意愿在上述三個要素與個體行為之間起到的中介作用[55];Schwartz于1977 年提出NAM理論常被用于解釋和預測個體的親社會行為,該理論以個體行為的利他傾向作為理論起點,認為個體能否產生親環境行為取決于個體規范,而個體規范的激活主要依賴于責任歸屬與結果意識的共同作用,并最終影響行為意愿的產生[56];Stern 將Schwartz 的價值理論和Dunlap 的新生態范式與NAM 理論融合在一起,提出了VBN 理論,該理論通過因果鏈將環境價值觀、信念、責任歸屬、結果意識和個體規范串聯起來,揭示個人規范的激活路徑及其對環境行為的影響[5]。諸多學者通過實證研究表明以上三種理論模型均存在各自的不足與局限:TPB理論作為理性選擇的模型,忽視非理性和利他傾向在環境行為中的作用[57];NAM 理論更強調道德因素發揮的作用,使其在闡述利己動機驅動行為發生時缺乏解釋力[58];VBN理論作為當前解釋個體環保行為的最佳理論,但其忽視態度等影響個體行為的因素[59]。隨著理論研究的不斷發展與演進,單個理論模型不足以有效解釋親環境行為的發生,可以在模型中添加其他因素或者將兩兩模型進行整合(例如TPB +NAM[60]、TPB +VBN[61])進而提高模型的解釋能力和預測能力。
2.3.2 親環境行為的影響因素
通過對現有文獻的梳理,發現不同研究主體之間的影響因素存在顯著差異。因此本文從不同的研究主體(游客和農戶)出發探討親環境行為的影響因素,從而規范游客和農戶親環境行為,以為全面提升旅游業和農業的可持續發展水平提供理論參考。
游客親環境行為的影響因素。歸因理論認為,游客親環境行為既受到個體特征、內在認知和情感等因素的制約,又受到外在壓力和情境等因素的制約,是內外因相互作用的結果[24]。屬性特征不同的游客在親環境行為偏好上存在顯著差異,研究證實游客的年齡、性別、收入與學歷對其實施親環境行為有重要的影響作用。早期多數學者的研究基于TPB理論、NAM理論和VBN 理論等理性分析框架從認知層面分析親環境行為的形成過程。但伴隨研究的不斷深入,發現此類模型在解釋親環境行為時暴露出許多的局限性,忽視了情感因素的作用。因此親環境行為研究開始嘗試將認知與情感因素結合起來,分析“情理合一”的研究路徑[62]。認知因素包括行為態度、主觀規范、感知行為效能[22]、道德義務[63]、環境知識[64]和感知價值[65]等。環境知識反映個體對生態環境的認識水平,環境知識豐富的游客會更重視造訪地的環境問題。情感因素包括自然共情[66]、地方依戀[67]和環境敏感性[64]等。自然共情是指人在感受與共享自然的過程中所產生的一種情緒體驗,可細分為自然誘導共情和自然特質共情[68],游客在游覽過程中會生成一系列復雜的情感,在自然情境下會引發游客情緒上的波動,進而激發游客的親環境行為;地方依戀是指個人與特定環境之間相互作用所形成的一種心理認同與情感聯系,主要包括地方依賴與地方認同兩個維度[69],產生地方依戀感的游客常主動實施親環境行為以滿足自身對旅游目的地的特別需求;環境敏感性是指個體對環境知識產生濃厚興趣,并對環境保持高度關注,通過積累經驗或采取行動維護生態環境。當個體對環境的敏感度較高時,他們會密切關注造訪地的生態環境,進而更有可能表現出親環境行為[70]。
游客在出行時通常處于匿名狀態,其心理變化與行為特征與非出行狀態存在較大差異。因此在親環境行為難以實施時,心理因素會削弱行為效應,而旅游地外部情景因素的效應將會增強[71]。現有相關研究文獻多從游客感知的角度出發獲取對外部情境因素如環境教育感知[72]、景區質量[71]、旅游地意象[73]、旅游者—環境契合度[74]等的認知與印象。其中,環境教育感知和景區質量對游客親環境行為的影響至關重要。在旅游地開展游客環境教育是通過外界信息管理和干預提高游客親環境行為水平最有效的途徑之一。環境教育感知是指游客對景區內環境教育系統的設置和運行成效所產生的綜合感知,主要由環境解說牌、警示牌和多媒體展示系統等“自導式”環境教育干預系統和導游員、景區管理經營人員和志愿者等“他導式”環境干預系統構成[75];環境質量作為環境信息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是游客對旅游地的最初印象,又反映旅游地行為規范信息。因此旅游地環境質量會對游客的親環境行為產生一定的影響。關于游客親環境行為的相關研究案例地多選擇自然保護區、森林公園、濕地公園以及生態旅游區等。
農戶親環境行為的影響因素。厘清農戶親環境行為選擇的影響因素,是解決農戶行為與農業生態環境之間矛盾的關鍵。通過文獻梳理發現,影響農戶親環境行為的因素有如下4 類:①農戶的個體特征。由于農戶的個體特征存在顯著差異,不同類型的農戶在農業生產過程中具有不同的價值選項。研究表明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健康水平[76,77]和生計資本[78]等特征因素對農戶親環境行為有顯著的影響。其中,較為重要的因素是生計資本,生計資本即個體或家庭為改善其生計與生活狀況所擁有的各種資源與能力的綜合,主要包括自然資本、物質資本、金融資本、人力資本以及社會資本。有學者指出農戶總體的生計資本水平越高,其支付親環境行為要素、抵抗自然與風險的能力越強,越傾向實施親環境行為[78]。但是諸如性別、年齡、收入水平等人口因素對親環境行為的影響作用,學者們之間并未達成一致性的結論。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社會文化背景或者是親環境行為結構維度之間存在差異性。因此,對于社會人口學變量在親環境行為發揮的作用,在未來仍有待進一步深入探究;②農戶的家庭與生產特征。研究表明農戶家庭與生產特征的異質性作用會影響親環境行為,當農戶的家庭收入水平較高、種植面積越大、種植地塊數越多以及從事農業勞動力人數越多時,農戶有足夠的經濟與人力去嘗試并承擔親環境農業生產資料帶來的風險與損失,且更容易獲得規模效益,因此這些農戶更傾向實施親環境行為[79,80];③農戶的心理特征分為認知因素和情感因素。農戶認知因素包括環境認知、行為態度、主觀規范、知覺行為控制和環境價值觀[32]等;農戶情感因素是指環境情感,分為積極環境情感(行為贊賞感、行為自豪感、環境熱愛感)和消極環境情感(行為厭惡感、行為愧疚感、環境憂慮感)[81];④外部情景特征,如社會規范[31]、市場價格、政府技術支持[82]和政府管制[83]等。社會規范指某一群體對某一特定行為感知到的規則與標準。在農戶親環境行為中主要體現為農戶所處的重要群體例如親戚、朋友和街坊鄰居等對實施該行為時的規則與標準[84]。由于中國農戶大多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基礎進行農業生產信息交流,當農戶處在較強的親環境社會規范的情境下,會促進其他農戶親環境行為的改善。與此同時,政府和市場采取不同的規制手段也會對農戶的親環境行為產生不同的作用。
本文首先通過梳理國內外文獻界定親環境行為的內涵,從游客和農戶兩類行為主體維度進一步明晰親環境行為概念;其次借助Citespace 軟件對1999—2023 年國內親環境行為的相關文獻進行可視化分析,通過關鍵詞共現分析與突現詞探測等方法系統厘清親環境行為研究領域的發展脈絡與研究熱點;接著總結親環境行為的維度結構與測量方式,進而對親環境行為整體概念有清晰的認知。最后從理論框架與影響因素兩方面出發分析親環境行為的形成機制,介紹了3 種親環境行為經典理論模型的進展,并著重探討影響不同行為主體如游客和農戶親環境行為的因素。
研究結果表明:①親環境行為與環境友好行為、環保行為和環境責任行為等術語是互相使用的,將親環境行為的概念內涵定義為個體或群體為了保護和改善環境而采取的一些積極行為,明晰游客親環境行為與農戶親環境行為的概念界定。②親環境行為的研究脈絡分為探索發展階段、緩慢發展階段、快速發展階段和成熟發展階段。探索發展階段的研究停留在通過簡單的問卷調查描述如何提升簡易環保行為,尚未形成理論框架;緩慢發展階段逐漸擴大研究領域與研究對象,從個體認知與社會人口特征角度出發探討親環境行為的影響因素,由點到面提高研究深度與廣度;快速發展階段是親環境行為逐漸本土化的過程,學者們不再只停留在對統計結果的表面分析,嘗試運用定量分析方法探索親環境行為的形成機制,研究思路逐漸明晰,其中環境意識作為一個熱點主題,長期受到學者們的關注;成熟發展階段將環境行為置于環境政策情景下(垃圾分類、節能減排等),通過識別影響因素、構建理論框架和運用計量分析方法等手段檢驗理論假設的結果,提高具體政策的地方適用性以及頂層制度的優化設計。當前研究熱點主要圍繞環境規制、感知價值及社會資本等相關因素展開,方法學上多采用中介效應、調節效應探討變量間的相互作用機制。③從概念結構上看,親環境行為分為單維與多維結構,行為測量包括自我報告法、觀察法和實驗室評估法。④親環境行為的形成機理包括理論框架的構建與影響因素的識別。理論框架主要圍繞TPB 理論、NAM 理論和VBN理論展開,且不同理論之間的整合趨勢愈加明顯;親環境行為主要受個體特征、內在認知、情感因素以及外部情景特征的影響,但具體到游客與農戶身上,發現影響因素之間存在較大差異。
綜上所述,近二十年來親環境行為研究發展迅速,但仍存在值得進一步研究的問題:
第一,由于親環境行為涉及的研究領域眾多且細分維度復雜,導致親環境行為測量上存在困難,因此尚未形成具有普遍適用性的親環境行為量表。特別是游客親環境行為這一高度情境化的概念,需要進行更多不同旅游情境下的對比分析,以清晰地了解其構成維度。鑒于此,一方面,未來的研究在現有量表開發的基礎上,需要結合研究對象的特征,開發適用于不同情景下的游客或農戶親環境行為量表。在游客親環境行為方面,應進一步的細分,對比生態旅游、森林旅游、鄉村旅游等不同類型旅游地下親環境行為的組成維度,從而全面、清晰地了解各旅游地類型之間親環境行為的構成差異。另一方面,學者們可以借助扎根理論等質性研究方法,厘清游客和農戶等行為主體親環境行為的結構維度,并運用定量分析方法對信效度進行檢驗,編制適用于中國本土化情景下的游客或農戶親環境行為量表。
第二,親環境行為的測量方式較為單一。當前國內外的很多親環境行為研究均以問卷調查為主,但是自我報告的問卷數據和真實行為數據之間存在偏差,因此親環境行為測量結果的真實性有待提高。為此,在后續研究中應結合觀察法、實驗室評估法和縱向調查等多種方法,對問卷調查測量結果加以修正,提高研究結果的精確性和可靠性,其對于親環境行為研究的深入和推廣具有深遠意義。
第三,親環境行為的形成機制尚不完善。起初,學者們更多從理性層面通過TPB 理論、NAM 理論、VBM理論、刺激—機體—反應理論等加以分析。近年來,親環境行為的研究開始從情感和道德層面展開,納入環境關心、地方依戀和道德規范等因素,通過喚起公眾對自然的價值認同以及保護自然的自我責任感,促使人們自覺地采取親環境行為,但同時受到情境、人口學和自身習慣等多種因素的共同影響。鑒于此,未來研究需從心理、情境和人口特征等多方面入手,嘗試納入從眾心理、面子文化、實用理性等具有典型中國文化色彩的因素,挖掘更多前因變量并整合多理論視角對親環境行為形成機制的整合模型進行實證檢驗,構建出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親環境行為機制整合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