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愛情

李月

多年前，我新兵下連到某陣地管理連。從空中俯瞰，駐地就如一個大寫的“Q”，八面環山，僅有一條蜿蜒山路如絲帶般連接著外界和營區。閉塞的環境，卻有著許多動人的故事，榕樹上的愛情便是其中一個。

故事的主人公是連隊的老連長袁上尉。作為一名“老山溝”，袁上尉從當兵到成為干部，除短暫的提干到軍校讀書和探親休假時光，十多年的軍旅生涯都在群山之中。大多是因為這個，袁上尉三十大幾，還是光棍一條。沒有愛情的滋養和羈絆，袁上尉一門心思撲在練兵上，官兵們也樂在其中，畢竟練到筋疲力盡倒頭便睡，青春的荷爾蒙也就安穩了。

然而，某天，官兵們卻發現袁上尉變了。以前的下午大練兵，都是袁上尉帶頭沖在前，官兵們都以最后沖刺超越袁上尉為豪。而最近，袁上尉明顯狀態不佳，跑出不遠便落在了隊伍后面，有時甚至是直接當起了發令員。官兵們一時少了那種莫名的樂趣，便好奇起袁上尉到底是怎么了，袁上尉則常以“老了，給你們年輕人機會”為由搪塞過去。而礙于袁上尉的威信，官兵們也不好刨根問底。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沒多久，官兵們便知道了袁上尉的秘密。原來袁上尉休假期間談了場戀愛，中午午休的時間基本都用來維系愛情了，故此整個人下午便顯得有些倦意。

當時，連隊只有一部軍線電話，無法撥打外線電話。山中沒有互聯網，幾乎沒有手機信號，與親朋好友聯系只能靠信件等原始方式，而進山的車輛是每半月一次，送供給順帶送報刊信件等，錯過了就只能等下次。為了捕捉那氣若游絲的信號，袁上尉可謂是煞費苦心。

官兵們知曉了緣由，便不再糾結能不能戰勝全力以赴的袁上尉，畢竟鐵樹開花可十分不易。

某個周末，團首長突然起意到連隊檢查工作。全員集合，唯獨缺少袁上尉。“連長干嗎去了？”團首長滿臉怒氣地催問。指導員怯生生地回答：“在后山的那棵大樹上。”“荒唐！在樹上干什么？”團首長追問。“那棵樹上會有一點兒手機信號……”

團首長在指導員的帶領下，爬上后山，只見在一棵最高大的樹上，身著迷彩服的袁上尉爬到了接近樹梢的位置，把手機高高地伸向空中。袁上尉對團首長的到來渾然不覺，焦灼的嘴唇咧開著，不時對著手機“喂喂喂”。團首長靜靜地站在樹下，一直等袁上尉“喂”完電話。

從樹上下來的袁上尉像個犯錯的孩子，低著頭跟在團首長身后返回營區。再次全員集合，當全體官兵都戚戚然等待狂風暴雨時，團首長莊嚴地向大家敬了個軍禮，擲地有聲地說道：“請大家給團里些時間，手機信號的問題一定盡快解決！”說完，團首長便登車離開了，反應過來的官兵們在袁上尉的指揮下，只能向著漸離漸遠的車輛敬禮致意。

一年后，袁上尉的愛情開了花。陪著休假歸隊的袁上尉，新娘來到這個需要爬到樹上打電話的地方，在連隊食堂舉行了一場簡單樸素的結婚儀式。新娘的美麗容顏和知性氣質，吸住了全連官兵的目光。官兵們笑稱：“連長爬這一年的樹，真值！”

又爬了一年的樹之后，袁上尉的愛情結了果，一個眉目如畫的小千金呱呱墜地了。袁上尉爬樹爬得更勤了，很多時候，手機里傳來的嬰兒嬉笑聲，能讓袁上尉臉上的笑容流光溢彩一整天。

多年以后，那棵榕樹似乎更加高大茂盛。已是營長的袁上尉，帶著妻子和女兒回到連隊，凝望著挺進天際的樹蓋，溫情地講述起曾經的故事。女兒似懂非懂地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而后指著不遠處山腰上的鐵塔，疑問道：“那不是個信號發射塔嗎？”看向女兒指向的方向，袁上尉輕輕地摸了摸女兒的頭，感慨道：“是呀，官兵們再也不用來爬這棵榕樹了。”

選自《解放軍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