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新編·鴿異

馬寶山

鄒平縣有一個叫張幼量的人，特別喜歡養鴿子。他按照《鴿經》上所列鴿子品種，四處尋訪，想著把天下有名的鴿子都能尋來喂養。張公子養鴿子，如同養育嬰兒。天冷了，用甘草粉為鴿子暖護；天熱了，給鴿子吃鹽粒。鴿子好睡覺，可是睡得太久容易得麻木癥，會死掉的。張公子花十兩銀子，從揚州買來一只鴿子。這只鴿子身材小巧，喜歡走動，不停地轉來轉去，沒有停歇的時候。張公子把這只鴿子放到鴿群里，讓它擾動其他鴿子，這樣就能防止鴿子得麻木癥了。

這只身材小巧的鴿子，人們叫它“夜游”。

張公子在山東養鴿子很有名，他也以善養鴿子自豪，總是夸耀自己。

一天夜里，張公子正在燈下讀《鴿經》，忽然一位身著白衣的少年叩門進來。張公子一看，不認識，問他是什么人。白衣少年回答：“一個四處漂泊的人，姓名有什么可說的呢？聽說公子蓄養鴿子最多，我特來觀賞您的鴿子。”

張公子聽說少年也愛鴿子、養鴿子，很高興地把各種鴿子指點著給少年看。五光十色、燦若云錦的鴿子讓少年很驚訝，說：“傳言真是不虛，公子蓄養的鴿子都是天下名鴿。我也養鴿子，卻不多，只幾只，怕是您從未見到過的鴿異。”

張公子一聽，央求一定前去觀賞。少年答應了。

二人踏月前往，不一會兒就見一座小院子，院里有一間屋子，也不大。他們走進去，張公子奇怪，怎么沒有燈火呢？這時候少年口學鴿子叫，就見兩只鴿子翩翩飛來。兩只鴿子也像平常的鴿子，羽毛純白，在兩個人頭頂上翻飛歡叫。過了一刻，少年一揮手，兩只鴿子飛走了。少年再撮嘴發出奇異叫聲，又有兩只鴿子飛來，大的如雁，小的如雀，兩只鴿子并立在臺階上，如仙鶴起舞：大的引頸、展翅，似孔雀開屏，站立不動，嘴里發出銀槌擊玉似的悅耳聲；小的上下飛鳴，在大鴿子頭上翅翼翩躚，如燕子飛落在蒲葉上，聲音細碎，如雨打蒲葉。兩兩相和，間雜中節。一會兒，小鴿子飛起來，大鴿子上下扭擺，引逗小鴿子，嬉戲和鳴。看得張公子贊賞不已。自己縱然有千只鴿子，卻沒有這般神異的鴿子。

張公子實在是喜歡少年的鴿子，忘了是新交，竟開口相求，望少年割愛。少年不肯，張公子就乞求。少年讓兩只飛舞的鴿子飛去，又發出喚鴿子的聲音，招來先前那兩只白鴿，伸手捉住，交與公子，說：“若不嫌棄，就送這兩只白鴿吧。”

張公子接過兩只白鴿細看，鴿子的眼睛在月光映照下呈琥珀色，通明透亮，眼珠子圓如墨珠。掀開鴿子翅膀看，肋間肌肉晶瑩剔透，如水晶，里面的五臟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張公子很是奇怪，想開口再求幾只。少年猜出他的心意，回絕道：“我還有兩種奇異的鴿子，實在不敢再請您觀賞了。”

這時候，少年的家人點著麻稈火來了，說家人要少年速速回去。張公子還要說什么，少年化為一只白鴿，大如雁，飛向天空。再看眼前，哪里還有院落、房屋，只有一間小鴿舍，鴿舍旁邊有兩株小樹苗。

張公子懷抱兩只白鴿，既驚駭又嘆息地往家走。回到家里，兩只白鴿異常馴良，翻飛戲逗如初見時一樣，怕也是世上僅有。張公子倍加愛惜，精心喂養。過了兩年，這對白鴿又孵育出六只白鴿，三雄，三雌。張公子倍加珍愛。

一天，張幼量家來了一個人，說是張家世誼，是個貴官。他看到張公子養了這么多名鴿、異鴿，與公子論起《鴿經》來。他說了各地的名鴿子，如陜西的“坤星”、山東的“鶴秀”、貴州的“腋蝶”等等，很在行。張公子認為貴官也是個喜歡鴿子的人。官人神色告訴公子，他有索鴿之意。張公子雖然舍不得，但不好駁客人的面子，就選送兩只白鴿。他想，兩只鴿子千金難抵，官人珍惜才好啊。

過了兩天，張公子回拜貴官，因為送過重禮，他有點居功得意。而貴官的話語毫無感謝之意。因為心念自己的鴿子，張公子便問：“我送您的鴿子可中意？”

貴官咂咂嘴說：“倒也很肥美。”

張公子驚愕：“怎么，大人把鴿子烹食了？”

“是啊，午餐剛剛吃過的。”

“啊？！”張公子大驚失色，“送您的鴿絕非尋常鴿子，它是佳種‘韃靼，千金難買呀！”

貴官剔牙，說：“味道也沒什么特殊的，與尋常的鴿子一樣嘛。”

張公子拂袖而去，悔恨不已。

晚上，張公子夢見白衣少年來了，責備他說：“我原以為你會很愛惜鴿子，所以把子孫托付與你。你怎么把明珠投到黑暗里去呢，使我孩兒喪生于鑊（鍋）！”

張公子想辯解，少年不聽：“你不識人，不辨是非，難做大事。我怎么敢再托付你豢養鴿子呢。”說罷，一揮手，鴿群里所有的白鴿都飛聚到少年身邊。少年最后瞪一眼張公子，也化作一只鴿子，帶著一群白鴿飛走了。

天明，張公子去看籠里的鴿子，果然所有的白鴿都不見了。張公子追悔莫及，灰心喪氣，把他所養的鴿子全部分送他人了。

后來，張幼量碌碌無為，一事無成。

選自《海淀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