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拐，千畝林

譚國倫

馬三小，1949年12月出生，1970年1月入伍，1973年2月退役，河北省井陘縣秀林鎮馬峪村村民。從2000年開始，堅持荒山植樹，累計種植1.7萬余棵。2008年8月，獲評“河北十大熱心腸人物”；2019年，獲評由新華社發起并主辦的“中國網事·感動2019”一季度網絡感動人物。

初春，河北省井陘縣秀林鎮馬峪村，馬三小拄著雙拐，讓老伴王雪瑞把家里的小鎬、小鋤、鐮刀找出來，他一把一把地磨得鋒利閃亮；又叮囑老伴抓緊時間多軋幾副棉手套、護腿套，到鎮上采買好樹苗……這個75歲的老漢，早已做好了“沖鋒”的準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初春的陽光照耀在崎嶇的山路上，馬三小匍匐向前，雖然身形低矮、行動緩慢，卻堅定無悔。

陽光艷麗起來，灑滿太行山間，也照著馬三小種下的一片片樹林。這片難能可貴的綠色，是馬三小20多年“爬”出來的！

一

與王雪瑞結婚的時候，馬三小24歲，剛從部隊退役，高大帥氣，常穿一身綠軍裝。

馬三小頭腦活絡，改革春風吹滿地的年代，他便開始販煤炭、賣食用油、倒騰牲口，什么掙錢販賣什么，似乎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馬三小買了村里第一臺電視機、第一輛自行車。那些年，看著健康快樂成長的3個孩子，細數家里5萬多元的存款，馬三小感覺日子比蜜還甜。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1985年2月，馬三小的右腿劇烈疼痛，醫院診斷為閉塞性脈管炎。醫生詢問病史時，馬三小說出他從部隊離開的經過。

馬三小當年在福建服役。入伍第三年，他在幫助當地百姓插秧時，一只小拇指粗的螞蟥盤在他小腿上，因為沒有南方生活經驗，他一下子就把螞蟥拔了出來。當時也沒有當回事。

沒多久，馬三小運動時突然跌倒在地，站不起來了。戰友們趕忙把他送到醫院，一檢查，竟是因螞蟥咬傷后處理不當引發了敗血癥。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也不適合在部隊發展，馬三小滿懷遺憾地辦理了退役手續。

可馬三小怎么都想不到，螞蟥遺留的病毒還是沒放過他。他更沒有想到，他們一家的日子會從天上跌入地下，從響當當的萬元戶成為債臺高筑的貧困戶。

保住腿遠沒有保住命重要，夫妻倆難過了很久，王雪瑞安慰他說：“三小，沒事，我還有兩條好腿呢，只要人在，缺條腿怕啥？”最終，兩人在截肢手術單上簽了字。

從治療到截肢出院，一下就是5個月，積蓄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治病花了那么多錢，馬三小心疼得流淚，王雪瑞又安慰他：“沒錢不可怕，生命和健康才最重要啊。”

截肢后，馬三小裝上了假肢，右手隨時都要有一根木棍當拐杖。他的心情變得很差，脾氣也變得有些不好。

右腿截肢的第二年，馬三小的左腿又開始疼痛。到醫院治療，還是沒有更好的辦法。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左腿啊！一家人選擇采取保守治療。保守治療也是入不敷出，他們到處借錢，親戚、朋友、戰友、村民，家里的日子過得可想而知……

馬三小被病痛折磨多年，一度痛苦、彷徨。但他是家里的頂梁柱，家庭需要他，孩子們也需要他，他覺得自己怎么都不能讓一只螞蟥打趴下。堅定了生活信心的馬三小，找到了新的人生寄托——種樹。

二

那是2000年，馬三小看電視時，得知別的地方有種樹致富的成功案例。他望著村前村后的大片荒山，心里有了主意。

一番考量后，已經51歲的馬三小找到村干部，希望承包村莊周邊的坡荒地種樹。

村委會知道他家的困難情況，并按照國家相關規定，約定馬三小種樹的收益全部歸他本人所有。村委會的支持，讓馬三小再次看到了美好生活的盼頭。他立即貸款6000元，一瘸一拐地種起樹來。

坡上風大，溝里濕氣重，這些對于馬三小的殘腿來說更是問題。他每天都忍著劇痛，拄著雙拐，風雨無阻地到荒坡地上挖坑植樹。

有一條腿總比沒有腿強。最初幾年，馬三小種樹的效率還很高，一氣植樹500多畝、幾千棵，他還利用人工綿右渠的優勢灌溉，使得林木成活率達87%以上。

馬三小那條讓全家人牽掛的左腿，還是沒能保住：如果不截肢，會殃及生命。一想到高額的手術費，倔強的馬三小寧死也不截肢。王雪瑞一次次勸慰他，活著比什么都強。孩子們也說：“全家人的腿就是您的腿。”2004年，馬三小被勸進了手術室。

因雙腿都截去，身高一米八五的馬三小變成了一米四，他感覺自己的形象一下子也矮小了很多。

身體的變化形成了心理的壓力，馬三小一次次地擊打自己的大腿。那段時間，怕他想不開，家里人把菜刀、鈍器都藏了起來，王雪瑞幾乎和他形影不離。孩子們已經大了，他們更懂得父親的不易，都對他說，有爹在，這個家才是完整的家。

三

活下去！給孩子們重塑父親高大的形象！軍人面前沒有困難，不能給退役軍人丟臉！

經過家人的勸解、陪伴，馬三小的倔脾氣上來了：繼續種樹！白吃白喝等死，拖累著妻子和孩子？那不是我馬三小的性格。當地民政局為馬三小裝上了另一個假肢。他拄著雙拐，在王雪瑞的照應下，又走進了那片樹林。

看著那片已綠油油的樹木，馬三小感覺另一片生命在成長，在替代他高大起來。他的余生就是這片樹林，眼前這片光禿禿的太行山谷就是他生命的舞臺，他要用生命將所及的荒坡披上綠裝。

王雪瑞重新為丈夫置辦種樹的家伙什兒。每天只要有空閑，她就給他制作棉套，厚實的棉套套在殘腿上，既保暖又能防止荊棘扎。

在平地上，馬三小可以正常靠四條“腿”走路，但這樣上不了山，他必須在山下將假肢摘下來，系上棉套爬行上山。王雪瑞還把手套改成硬膠質的，讓丈夫爬行的時候不硌手。每次上山，馬三小都要背著工具，手持一把鐮刀，在爬行上山的途中，把攔路的荊棘砍下，推到兩旁，為自己開出一條路來。

馬三小上山后不便站立，只能坐在地上干活，王雪瑞又把鋤頭把、鎬頭把截短，方便丈夫坐著勞動。

爬行上下，坐著勞動，無腿種樹的困難多得不可想象，但都被馬三小克服了。當他揮起短鎬時，他是樂觀的，辦法總比困難多；當他看到一棵棵樹成活以后，他是開心的，感覺自己仿佛比樹高大；當面對前來采訪的媒體記者時，他還是那么自信：“日子會好起來的。”

這些年，馬三小的身后，一直站著堅強的王雪瑞，他說：“沒有老伴的照顧，別說種樹，活著就很難。”

馬三小每年要消耗100副棉套，王雪瑞經常“嗒嗒嗒”踩縫紉機踩到半夜。每天中午，王雪瑞要把午飯給馬三小送到山上。趕上下雨，她得去送雨衣；又連拉帶拽、連背帶抱，把馬三小弄回家，再給他熬姜湯，防止感冒。因為兩次截肢，馬三小免疫力低、抵抗力弱，一場感冒就有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

“20年來，在老伴的精心照料下，我很少感冒。”馬三小感激地說。

四

2014年，王雪瑞的右腿患上了骨膜炎，必須拄著單拐才能行走。這樣，馬三小和王雪瑞合起來，成為“七條腿”的夫妻。老兩口一起出入的時候，王雪瑞右手拄拐，左手扶著馬三小的右胳膊。

一步一蹣跚，馬三小與老伴又艱難地走過了10個年頭。

在老伴王雪瑞和孩子們的幫助下，雙腿截肢后，馬三小又在太行山上種了20年樹。如今，20年的樹木成材了——1.7萬余棵柏樹、楊樹連成大片，蒼翠郁蔥將近千畝，經濟價值百萬余元。

馬三小的植樹行動也影響了很多人，他們感動于無腿老兵的堅韌，感動于“七條腿”夫妻的堅強。每年春季，人們紛紛走進太行山和馬三小一起種樹。青年林、希望林、戰友林、文學林……成片林木像雨后春筍，圍繞馬三小種下的樹林延伸開去。

2023年6月，馬三小在山上挖樹坑，以備來年植樹。

家里的外債還清后，馬三小作出一個驚人的決定：將那片林木，全部捐獻給國家！

馬三小老兩口生活很節儉，依靠政府每月發放的退役軍人補貼和農村養老金共1000多元生活，而他們每年給樹木澆水的水電費就要5000多元。

又一個春天來了！馬三小爬上山，點數去年冬季挖下的樹坑，看到有被樹葉和沙土覆蓋了的，他就一個個修整，“等樹苗買回來，就可以繼續栽種了”。

（作者單位：廊坊日報社）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