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會來

小小 曉馨

一

愛人陳勇（化名）可以說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對我和兒子很好。

只是讓我不解的是，每年8月16日，他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一整天，晚上回到家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更奇怪的是，書房里有一個長年上鎖的抽屜，鑰匙他隨身帶著，從不讓我看里面的東西。

我曾開玩笑問他：“8月16日干什么去了？抽屜里不會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吧？”

他解釋道：“部隊外出執行任務，很正常，你不要整天胡思亂想。抽屜里是一些文件資料，不方便給你看。”

陳勇的回答也在理，可每年8月16日都會執行任務？這也太巧合了吧？

陳勇是我的初戀，我也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所以常忍不住問他：“你這么優秀，以前談過戀愛嗎？”

“談過，不過無疾而終。”

我好奇地詢問他們分手的原因，陳勇卻面露痛苦之色：“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想讓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影響我們的感情。”

我想，陳勇可能在上段感情中是被分手的對象，也就不再追問。

不過，我每次看到那個上鎖的抽屜，就覺得扎眼。我甚至幾次都想打開看看，又怕萬一里面真的只是文件資料，搞得自己無法收場。

二

2021年8月16日，兒子在幼兒園里不慎摔斷手骨，老師聯系不上陳勇，便給我打電話。

當時，我正在省城出差。我怎么也無法打通陳勇的電話，情急之下，我只能丟下手頭的工作，打車往回趕。

待我趕到醫院，看到兒子眼淚汪汪地依偎在老師身邊時，我心都碎了。

處理好兒子的傷后，我帶著他回到家，突然想起這一天又是8月16日。我不再猶豫，找出工具，沖進書房，撬開了那個抽屜。

抽屜打開的一瞬間，我不禁怔住了，里面有好幾張陳勇和一個年輕女孩的合影。照片下面還放著一本厚厚的日記本，我顫抖著雙手翻開了……

“2008年8月16日，星期六，晴。親愛的小潔，說好今年十一結婚的，可你卻拋下我走了。今天，我買好了你喜歡的鉆戒，生前沒能給你戴上，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最美麗的新娘。”

“2009年8月16日，星期日，陰。親愛的小潔，你去世一周年了，但我對你的愛永遠都不會變。以后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來看你的。”

“2012年7月31日，星期二，晴。親愛的小潔，今天我認識了一位女孩，她長得跟你有點像。看到她的一剎那，我莫名地有種心動的感覺，你不會生氣吧。”

…………

我端詳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她笑靨如花，細看果然和我有幾分神似，我不禁號啕大哭。原來，8月16日是陳勇前女友的忌日，原來，我只是長得跟她相像而已……

哭累之后，我有氣無力地撥打陳勇的電話。這次電話接通了，我拼盡力氣對著電話怒吼：“陳勇，限你半個小時內回家，不然，就等著給我收尸吧。”說罷，我掛掉電話。

兒子被我這一通大動靜驚擾，跑進書房看到我失控的樣子，用他的小手給我擦淚：“媽媽，你別哭，等爸爸回來，我也批評他。”看著眼前懂事的兒子，我更心如刀絞，陳勇怎么能這么對我們。

陳勇進門時，兒子已經被我哄去了自己房間。見我正癱坐在書房里，看著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日記本，他驚慌失措地向我解釋、道歉。

“小潔是我以前交過的女朋友，在一家醫院當護士，我們決定結婚后不久，她遭遇搶劫不幸身亡……”

“你別再說了，原來你從來就沒有真正愛過我，你只是把我當成她的替身罷了？”我惡狠狠地看向他。

“剛開始確實覺得你跟她有點像，但是，跟你接觸后，我發現你身上有許多優點，慢慢地就愛上了你。請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才跟你結婚的。”

陳勇還說，他幾次想向我坦白這段經歷，但又害怕失去我；他也努力想忘掉那個女孩，又覺得愧對以前的山盟海誓。所以，只能每年在她的忌日，偷偷去給她掃墓。

可無論陳勇怎么解釋，我根本聽不進去。那一刻，我無比恨著眼前這個男人，我愛他，他的心里卻住著一個死去的人，而更可悲的是，我是人家的影子。

自此以后，家里沒有了歡笑。陳勇依然對我好，并試圖跟我溝通，可我根本不領情。他越對我好，越讓我覺得是在刻意補償。每想到他抽屜里的秘密，我就像一只刺猬一樣，無法控制地用惡毒的話語去攻擊他。唯一慶幸的是，兒子上的是寄宿式幼兒園，只有周末才回家，才能最大限度不受我們倆的影響。

漸漸地，陳勇也灰心了。他常坐著發呆，或是躲進衛生間里長時間地抽煙，還會借口加班不回家。他的沉默不語和逃避，更讓我的心情跌入谷底。

曾經溫暖的家，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冰冷。

三

由于心情緣故，我在工作上也經常出錯，鑒于我的種種表現，領導把我調離原崗位，給了一個清閑但沒有發展前途的差事。那一刻，我覺得這一切都是陳勇造成的，我的工作、家庭、愛情一切都沒有了。一天，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家，給陳勇發了一條信息：既然我們在一起不再快樂，那么就讓我像她一樣永遠離開，讓我也成為你心中無法忘懷的痛。

預感我要出事，陳勇飛快地趕了回來。開門時，屋里正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煤氣味，而我靜靜地躺在沙發上。他連忙關上煤氣，打開門窗。我兩眼微閉，手腳冰涼，清新的空氣讓我的狀況緩解。

我的過激舉動，帶給陳勇強烈一擊，他不敢再逃避我對他的語言攻擊。不管我怎么冷言冷語，陳勇仍然刻意討好我：每天早晨，早早起來做早餐；中午下班后，匆匆趕回家買菜做午飯，晚上亦然。他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有時甚至會在我出門時，為我穿上鞋。

如果沒有那件事情的話，我會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我忘不了他日記本里那些情意綿綿的話……

不久，我發現自己意外懷孕。陳勇以為這是一個契機，能拉回我倆的關系。可想到他心里始終裝著前女友，我私下到醫院將孩子拿掉。陳勇氣極，說我是一個狠心的女人，為了報復他，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放過。

我反駁道：“你的心不在我們身上，我何苦再多生一個孩子來受罪呢？”

從那以后，陳勇又變得沉默寡言，整天不言不語。他不再討好我，也不再操持家務。

哀莫大于心死。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寂靜得沒有一絲漣漪，讓人感到心慌。我時常想，如果我死了，陳勇會不會像失去前女友和那個孩子一樣傷心、難過。在患得患失中，我常常控制不住地自殘。

2022年1月10日，陳勇深夜未歸，我心煩意亂，乘著兒子熟睡后割腕。好在陳勇及時回來，叫來救護車，我再次死里逃生。

我的第二次過激行為引起轟動，隔壁鄰居、單位同事、親朋好友知道后，怎么也想不通我為什么會這樣。

我的行為讓我父母擔心又疑惑，在他們再三逼問下，我只好如實相告。父母把我們母子接回了老家。

四

回到老家后，父母看我整天無精打采，便讓我到自家開的超市里幫忙。說是幫忙，其實是他們害怕我再干傻事，所以特意時刻陪伴著我。

陳勇經常打來視頻電話，但我根本不愿意接，可他不氣餒，堅持和我父母聊天，又逗兒子……

善良的父母知道陳勇在努力修復我們的關系，時常有意無意地開導我：“陳勇這孩子不錯，人非圣賢，哪有不犯錯的道理。再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再這么糾結下去，對你、對孩子都不好……”

2023年春節，陳勇休假來看我。父親將他叫到一旁，指指我，嚴肅地問：“你還愛她嗎？”

他坦然回答：“愛，可不管我怎么做，她始終無法走出心理陰影。”

父親鄭重其事地說，換一個環境，也許會好起來。父親勸陳勇將來轉業回我們家鄉，并要求他把書房里的照片和日記本全部燒掉。他同意了。

2023年底，陳勇轉業到我們老家某政府部門工作。

因長期的心情郁結，我的身體出現了不適。到醫院檢查時，醫生讓我做病理檢查。等待結果的那一周，我整日以淚洗面，陳勇一刻不離地陪著我，不斷地安慰我。病理結果出來，只是炎癥。那一刻，陳勇滿眼是淚：“太好了，太好了！我很害怕，我寧愿生病的人是我。”

我怔怔地望著他：“你真的愛我？真的能放下過去？”

“我知道我之前的很多做法讓你傷透了心，但你要相信我是愛你和愛這個家的。你相信我，咱們再好好重新來過，好不好？”陳勇眼含熱淚說。

陳勇還給我講了那個女孩的故事，她在單親家庭長大，吃了不少苦，工作很努力，下夜班后卻遭遇歹徒搶劫……

那也是一個苦命的女孩！我忽有所感：與其說陳勇放不下她，其實是放不下自己的一種心結。我又何嘗不是，放不下陳勇，又死要較勁，我們都是鉆牛角尖的人……

為了解開心結，給愛一條生路，我去看了心理醫生。在心理醫生的干預下，我慢慢地放下芥蒂，漸漸地從痛苦中走出來。我釋然了，甚至有些同情起陳勇和那個女孩，生離死別帶來的痛苦和無措，也是人之常情……

冬去春會來。有父母關愛，有兒子相伴，有愛人相隨……還有大好的春光不可辜負，對我是，對陳勇也是。

（作者為退役軍人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