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歡歡
摘要:《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是恩格斯闡述歷史唯物主義基本原理的重要著作之一。在這本著作中,恩格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豐富與發展有著五點突出貢獻:第一,提出了“兩種生產”理論,完善了社會歷史發展動力學說;第二,分析了國家的起源及實質,系統闡釋了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第三,揭示了分工及其與私有制的關系,批判了資本主義的“永恒存在論”;第四,闡述了家庭與婚姻的思想,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婚姻家庭道德觀;第五,論證了文明的緣起與特征,豐富了社會形態理論中文明多樣性思想。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發表140周年之際,重新學習和研究這本馬克思主義論著,有利于客觀地評價恩格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貢獻,也有助于捍衛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
關鍵詞:恩格斯;歷史唯物主義;《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兩種生產”理論
中圖分類號:A8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1494(2024)01-0064-11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當前主要社會思潮的最新發展動態及其批判研究”(16ZDA101)。
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創立的理論體系,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以下簡稱《起源》)是恩格斯于1884年3月至5月完成的一部有關歷史唯物主義的經典著作,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起源》中,恩格斯整理了馬克思有關摩爾根《古代社會》中的相關思想,并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剖析了社會歷史現實的具體進程,研究了家庭、氏族和國家的發展和消亡過程,分析了原始社會解體過程中私有制與階級的起源,闡釋了馬克思主義婚姻家庭道德觀以及文明多樣性思想。在《起源》發表140周年之際,重新學習和研究《起源》中的相關思想,有利于客觀地評價恩格斯對唯物史觀的重要貢獻,推動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發展,對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也具有重要意義。
歷史唯物主義是有關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學說,探究了社會發展的動力因素。恩格斯在《起源》中提出的“兩種生產”理論涉及“物質資料生產”和“人自身生產”的相互關系及其在社會發展中的地位,蘊含著豐富的歷史唯物主義內容,被看作有關社會歷史發展動力學說的重要論述。基于此,“兩種生產”理論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有著以下三點作用。
(一)恩格斯將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三因素說”完整地歸結為“兩種生產”理論
恩格斯在1884年為《起源》撰寫第一版序言時,首次系統地提出了“兩種生產”理論。他指出:“根據唯物主義觀點,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但是,生產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1]15-16在這段論述中有三個關鍵點需要把握:一是他把物質生產分為食物、衣服和住房的生活資料的生產以及工具等生產資料的生產;二是他把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又分為物質生產和人的生產(種的繁衍);三是他把物質生產和人的生產共同看作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決定性因素。
早在1845年,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就提出了人類社會活動的三種因素,即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物質生產的再生產活動和人自身的生產[2]。前兩種因素構成了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而“每日都在重新生產自己生命的人們開始生產另外一些人,即繁殖”[3]532,則構成了恩格斯所說的“人自身的生產”。對此,我國學者周志山認為,把物質資料的生產和人自身生產統一起來的就是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而馬克思、恩格斯首次論述唯物史觀就是從社會客觀規律入手,因此“兩種生產”理論的提出可以歸結為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思想,這樣就可以“把兩者統一起來成為一元論的唯物史觀”[4]。總體來看,我國學者對“兩種生產”理論的解讀主要是為了捍衛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完整性,反駁國外學界“馬恩對立論”的觀點以及對恩格斯的責難。
(二)“兩種生產”理論體現了社會形態更替的順序性與階段性特征,捍衛了歷史唯物主義中的“三形態”學說
恩格斯在《起源》中借鑒了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對人類史前各文化階段的劃分,進而對原始社會的生產樣態、氏族制度以及親緣關系進行了考察。在此基礎上,國內外學界對“兩種生產”理論都存在一定的曲解和誤讀,先后出現了“兩種生產共同決定論”“兩種生產依次決定論”“兩種生產一體論”的錯誤傾向①。事實上,恩格斯的“兩種生產”理論與馬克思總結的“社會三形態說”是內在一致的,其根本目的是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第一個階段對應原始社會階段,此時的物質生活生產資料匱乏,人們不得不生活在共同體中使用僅有的生產資料,這時表現為人與人的依賴關系。第二個階段對應異化勞動階段,這個階段的人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與個性,但仍受制于物質交換體系和物化力量的制約,表現為由人的依賴關系轉變為物的依賴關系,主要是對商品與貨幣的依賴。第三個階段對應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階段,伴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們由追求物質需要轉向精神需要,這時表現為“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5]。因此,從人的自由發展程度看,“兩種生產”理論實則堅定地捍衛了馬克思的“三形態”學說。
(三)“兩種生產”理論重申了社會生產在歷史唯物主義中的重要地位,批判了庸俗唯物主義“經濟決定論”
19世紀正是西方學界實證主義大行其道的時代,許多西方學者將歷史唯物主義不恰當地還原為“經濟決定論”。部分學者對恩格斯“兩種生產”理論的解讀,也不可避免地推向實證主義的層面,側重用特定的人口學概念與定量方法,對人口規模和發展規律進行研究。這種研究路徑帶來的后果:一是把人類社會生活歸結為生物式的感受性,忽視人的主體能動性和創造性;二是見物不見人,鼓吹社會生產大于人本身,人不過是維系社會經濟運行的一顆“棋子”;三是割裂社會結構及其要素之間的有機聯系,只承認經濟的唯一決定要素,忽視道德、精神、政治等非經濟因素。就此而言,恩格斯實現了“物質資料的生產”與“人自身的生產”的辯證統一,人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只有統攝在物質資料生產這一歷史動因中,只有立足人類現實活動才有其社會性意義。馬克思、恩格斯就曾指出,現實中的個人“是從事活動的,進行物質生產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質的、不受他們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條件下活動著的”[3]524。
國家理論在馬克思主義學說中具有重要地位,在歷史唯物主義哲學體系中涉及政治上層建筑的部分,對現代國家性質和國家政權的闡釋十分詳盡。《起源》在介紹國家的本質、產生與發展等方面具有突出性貢獻,在批判其他唯心主義國家觀的同時,形成了具有人民主體性的歷史唯物主義國家觀。
(一)《起源》批判了形形色色的唯心主義國家觀,從本質、起源以及演進趨勢等方面系統地介紹了馬克思主義國家觀
近代西方社會經歷了從神創國家觀到世俗國家觀的轉變,形成了兩種資產階級權力話語的國家觀:一種是以霍布斯、洛克和盧梭為代表的“契約論國家觀”;另一種是以黑格爾為代表的“理性主義國家觀”。然而,近代資產階級的國家觀實則為了維護統治階級的私人利益,極力把國家描繪成社會利益最大化的產物,以此掩蓋資本主義社會的固有矛盾和種種弊端。對此,馬克思早在《萊茵報》時期就批判了理性主義國家觀,而后他又與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把對國家的理解奠定在市民社會的基礎之上,從而形成了歷史唯物主義國家觀。
《起源》繼承和發展了歷史唯物主義國家觀。恩格斯通過對希臘、羅馬和德意志三種國家形式及其起源的分析,從人類社會源頭上論證了國家不是生來就有的,而是私有制和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他指出:“國家是社會在一定發展階段上的產物;國家是承認:這個社會陷入了不可解決的自我矛盾,分裂為不可調和的對立面而又無力擺脫這些對立面。而為了使這些對立面,這些經濟利益互相沖突的階級,不致在無謂的斗爭中把自己和社會消滅,就需要有一種表面上凌駕于社會之上的力量,這種力量應當緩和沖突,把沖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圍以內;這種從社會中產生但又自居于社會之上并且日益同社會相異化的力量,就是國家。”[1]189就此而言,恩格斯在批判唯心主義歷史觀和理性主義國家觀的基礎上,明確國家的本質是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階級性是國家的根本屬性,再一次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國家觀。
(二)《起源》堅持“階級斗爭”和“無產階級專政”的方法論原則,得出“國家是與人民分離的公共權力”的結論
在《共產黨宣言》(以下簡稱《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從階級斗爭和無產階級專政的角度考察了國家的本質及其歷史性功能。《宣言》開宗明義指出:“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6]31為了把社會中必然存在的斗爭控制在一定范圍內,需要一個政治實體保證社會秩序的穩定,那么國家就應運而生了。可以說,國家的出現就是為了防止社會陷入無休止的斗爭中去,因此在其誕生之日起就具備鎮壓的職能。無產階級要想實現革命的勝利就要以暴力革命的方式“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由無產階級奪取政權”[6]44。在《法蘭西內戰》中,馬克思通過無產階級專政和革命理論重申了這一觀點:無產階級必須打破舊的國家機器代之以新的國家政權。
恩格斯在《起源》中不僅談論了國家的階級屬性及其政治統治職能,還進一步分析了社會的公共管理職能,并論述了二者之間的聯系。其一,公共管理職能是政治統治職能的基礎。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政治統治到處都是以執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而且政治統治只有在它執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時才能持續下去。”[7]這是因為,國家要想實現社會的長治久安、人民安居樂業,就要以社會的經濟、文化、就業和治安等公共事務為基礎。其二,政治統治是公共管理職能的前提,階級性是國家根本屬性。恩格斯認為,國家“在一切場合在本質上都是鎮壓被壓迫被剝削階級的機器”[1]195,這是由工具論的國家本質所決定的,實則突出了無產階級在奪取國家政權,建立工人階級國家機器的重要性。在公共性與階級性的辯證關系中,恩格斯得出“國家的本質特征,是和人民大眾分離的公共權力”[1]135的論斷。這句話表明,一方面,國家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另一方面,國家作為一種公共權力,可以“調停”階級利益。
(三)《起源》闡釋了人民在物質生產、社會變革以及追求自身解放過程中的作用,形成了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的人民主體性思想
人民主體性思想是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的應有之義。恩格斯在《起源》中首先批判了資產階級利用政治統治遮蔽人民在國家中的主體性地位,揭露了資本家通過國家政權對無產階級實施政治壓迫和社會管制,用資產階級的暴力機器侵占人民的利益與財富,并通過意識形態教化不斷地規訓工人階級的斗爭意識,使其服從資產階級的統治。在資產階級民主政治方面,他指出:“現代的代議制的國家是資本剝削雇傭勞動的工具。”[1]191法國、美國、德國等資本主義國家所實施的普選制度,實際上是以財產等級制來劃分權利,普通民眾在選舉中根本享受不到選舉權,這種披著民主的外衣和虛假的意識形態受到了恩格斯的強烈批判。
就國家產生而言,生產力是推動國家發展的根本動力,人民在生產實踐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是國家產生的前提。無產階級要想實現人民當家作主,就得以革命的方式“剝奪剝削者”,將社會財富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國家變革而言,人民在階級斗爭中促進政治實體以及國家形式的轉變。恩格斯指出:“氏族制度已經過時了。它被分工及其后果即社會之分裂為階級所炸毀。它被國家代替了。”[1]188也就是說,國家的產生不是自發形成的,而是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需要借助階級斗爭促成。就國家消亡而言,人的解放促進了剝削階級的消亡,而作為階級統治的工具——國家,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毀滅。基于此,恩格斯指出,人民追求自我解放的過程中,會把國家放在“古物陳列館去”[1]193。
分工與私有制的內在關系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經久不衰的話題,也關涉歷史唯物主義中生產關系的基礎性問題——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起源》提出了自然分工和社會分工的差別,發展了“分工導致私有制”的觀點,也豐富了分工在歷史變遷中的作用,明確指出生產力是私有制產生的根本原因,并批駁了私有制自古以來就存在的觀點。
(一)《起源》論證了自然分工和社會分工的主要區別與聯系
從家庭演進的角度來研究社會分工,由于男性和女性在不同氏族社會中所處地位不同,導致了其在社會生產、分配方式以及家庭婚制方面呈現不同的結果。女性負責家務、紡織和制衣備食,男性則負責作戰、打獵、捕魚,獲取食物來源。因此,在生產工具的使用方面,男性是武器、漁具以及狩獵工具的所有者,女性則是家庭用具的所有者,房屋、小船和苗圃則是男女共同制作和使用的物質資料,是二者共同的財產物。對此,恩格斯指出:“分工是純粹自然產生的;它只存在于兩性之間。”[1]178這一時期所呈現的家戶經濟仍然是共產制。
自然分工之后經歷了社會分工。在原始社會后期,由于生產力進步,形成了三次社會大分工。第一次分工是畜牧業和農業的分工,主要發生在原始社會野蠻時代的中期。由于人類掌握了馴養技術,游牧部落從野蠻人群中逐漸分離,多余的乳制品和紡織物也形成了經常性的產品交換,戰爭所捕獲的俘虜也成為部落的勞動力,于是初步形成了奴隸和奴隸主之間的對立。第二次分工是手工業和農業的分工,主要發生在原始社會野蠻時代的后期。由于剩余產品和個人交換的出現,氏族首領將交換來的產品占為己有,于是出現了私人財產,出現了自由民和奴隸,以及富人和窮人之間的差別。第三次分工是商業同農業的分工,主要發生在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交替的時期。隨著貿易的擴大,出現了一個不從事生產、只從事交換為生的階級,并由于貨幣高利貸、土地所有權全部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于是新的財富階層與大眾貧民也就此形成。
(二)《起源》主要考察的是史前階段的自然分工和社會分工,《形態》著重提出一種“真正的分工”,即物質勞動分工和精神勞動分工
《形態》與《起源》都提到了三次分工,但前者的三次分工是指“工商業和農業的分工”“商業和工業的分工”以及“同一勞動的勞動程序的分工”。對比來說:第一,《形態》中的分工是單一民族內部的社會分工,而《起源》中的三次分工則是史前階段的社會分工;第二,兩個文本中對社會分工都表述為三個階段,有一個階段是基本一致的,而有兩個階段是相互對立的。出現兩個對立階段的原因在于:《起源》是以農業為基準來考察,《形態》是以生產組織為基準來描述的。[8]因此,從理論淵源上講,前者是對后者有關分工理論的豐富與發展。
不難發現,恩格斯在《起源》中重點討論的是自然分工和社會分工的差別,考察了原始社會中的分工,捍衛歷史唯物主義中有關人類歷史的整體性特征。《形態》則重點闡釋步入階級社會的分工形式,從而構成了從原始社會到階級社會完整的分工理論。此外,《形態》還提出了一種物質勞動與精神勞動分離的“真正的分工”,這一分工形式展現的是歷史線索的真實含義,是人類社會的實體性內容。
(三)《起源》通過三大分工揭示了私有制的產生、發展及其與分工的內在聯系,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永恒存在論”
恩格斯在《起源》中有一段關于分工與私有制的經典論述,這段論述探討了分工和私有制的因果關系。確切地說,發展了“分工導致私有制的產生”這一觀點。他指出:“分工慢慢地侵入了這種生產過程。它破壞生產和占有的共同性,它使個人占有成為占優勢的規則,從而產生了個人之間的交換——這是如何發生的,我們前面已經探討過了。商品生產逐漸地成了占統治地位的形式。”[1]194單純從這段表述看,很容易讓人誤解是分工瓦解了生產與分工的共同性基礎,消除了氏族社會的共同所有,并由此導致了個人所有(私有制)。但實際上,回顧《起源》的上下文本,這段論述是在原始社會末期“商業與農業分離”的階段,是對人類步入文明時代的解釋說明。因此,準確地說,不是分工導致私有制的產生,而是“商業與農業的分工”導致私有制的產生。
恩格斯對分工與私有制的詳細闡釋主要是反駁資本主義社會“永恒存在論”的觀點。在馬克思逝世之后,國際工人運動受到來自資產階級思想家和機會主義者的干擾,恩格斯為了捍衛馬克思主義和國際無產階級運動的合法性與正當性,與一系列的資產階級社會思潮進行辯論。其中,一些資產階級學者秉持英雄史觀,宣稱國家是自古以來就有的,從而鼓吹私有制的永恒性;以拉薩爾的信徒為一派的機會主義者則匍匐在“國家社會主義”面前,用合法手段爭取自由國家;還有以巴枯寧為代表的無政府主義者主張,取消一切國家,否認國家的階級屬性以及無產階級專政的重要性。[9]恩格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闡釋了分工與私有制的內在關系,揭示了私有制的起源,打破了資產階級國家永恒存在的神話。
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的辯證關系原理是歷史唯物主義的主要內容,按照經濟基礎的關系可以將其劃分為意識形態和非意識形態,其中意識形態涉及政治法律思想、宗教、道德、藝術、哲學等。《起源》蘊含了馬克思主義婚姻家庭道德觀,豐富了社會意識的主要內容。基于此,恩格斯在書中介紹了人類社會發展的三種婚姻制度,并對家庭、婚姻的道德本質進行了探討,形成了歷史唯物主義道德評價觀。
(一)恩格斯闡釋了與人類社會發展階段相適應的三種婚姻制度,初步形成了馬克思主義婚姻家庭道德觀
根據恩格斯對家庭形態和親屬制度的研究,人類社會歷史上存在著三種不同的婚姻制度,即群婚制、對偶制和專偶制。三種婚姻制度的演變揭示了人類社會家庭形態并非固定不變的,而是有其動態的發展進程。正如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所言:“家族表現為一種能動的要素;它從來不是靜止不動的,而是隨著社會從低級階段向高級階段的發展,本身也從低級形態向高級形態進展,最后脫離一種形態而進入另一種較高的形態。”[10]433恩格斯贊成摩爾根的說法,并以人類學研究客觀地描述了婚姻制度和家庭形態的歷史演進。
(二)恩格斯將愛情作為婚姻的基礎,主張兩性關系的平等,提倡婦女解放以及婚姻自由
恩格斯反對以工業社會的道德準則去衡量野蠻時代的婚姻制度,批駁了資產階級對人類婚姻關系客觀性的否定。恩格斯指出:“個體婚制是一個偉大的歷史的進步,但同時它同奴隸制和私有制一起,卻開辟了一個一直繼續到今天的時代。”[1]78
在此基礎上,恩格斯強調,在未來共產主義社會,家庭婚姻的締結要以愛情為基礎,男女關系的建立要以平等為原則,女性要在勞動中主動解放自身。第一,愛情是家庭婚姻的主要內容,是兩性關系確立的道德基礎。恩格斯指出:“如果說只有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繼續保持愛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1]96因此,只有以愛之名建立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而資產階級以金錢、權勢、地位標榜的婚姻制度則是虛假和不道德的。第二,平等相待、婚姻自由是男女關系建立的前提條件。恩格斯批判了階級社會出現的包辦婚姻和人口買賣現象,指出這種不平等的婚姻關系不被社會認可。第三,參與勞動是婦女解放的先決條件。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私人的家庭經濟會轉變為社會勞動的一部分,孩子的教育、撫養也會成為公共事業,婦女可以投入社會中參與勞動解放自身。
(三)通過對人類社會不同時期的婚姻家庭形式和道德基礎的分析,恩格斯對共產主義社會婚姻家庭關系的道德基礎進行了闡釋
在共產主義社會中,由于消滅了私有制及其連帶的剝削制度,影響人們擇偶和婚姻的經濟因素也相應地被消滅了。因此,共產主義社會的婚姻家庭形式也不再以財產關系和金錢關系為基礎,而是以人性之愛、相互的尊重與理解為原則。恩格斯認為,在共產主義社會里,由于私有制的廢除,男性將不會用金錢或社會權力買得婦女的獻身,女性“也永遠不會再出于其他某種考慮而委身于男子,或者由于擔心經濟后果而拒絕委身于她所愛的男子”[1]96-97。在共產主義社會中,一夫一妻制仍然保留,但是這種婚姻制度不是以私有制為基礎,而是將婦女的家庭事務當作社會事業來打理,共產主義社會的婚姻也是以愛情作為唯一的基礎。
歷史唯物主義內含著對文明及其發展規律的認識,人類社會形態的更替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文明形態的更替。在恩格斯看來,摩爾根界定的“文明”既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一個階段,又是一種狹義的文化,還是某種政治、經濟、文化領域的特殊發展狀態。[11]基于此,恩格斯在《起源》中探討了文明的演進,闡釋了文明時代的基本特征,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不文明”現象。
(一)恩格斯繼承了摩爾根對人類歷史三個階段的劃分,認為人類文明的演進有其內在規律性
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將人類社會劃分為蒙昧時代、野蠻時代和文明時代,并闡釋了這三個時代演進的歷史過程。根據文化的發展階段來看,摩爾根將人類社會又進一步詳細地劃分為七個階段:1.低級蒙昧社會是人類的幼稚時期,人類主要以水果和堅果為生;2.中級蒙昧社會始于魚類食物、用火知識的獲得;3.高級蒙昧社會始于弓箭的發明;4.低級野蠻社會是始于制陶術和制陶業的發明;5.中級野蠻社會東半球始于動物的飼養和培育,西半球始于灌溉農業和房屋建筑;6.高級野蠻社會始于鐵器的制造;7.文明社會始于音標字母的使用和文獻記載的出現。[10]9-12這是根據文化來界定人類社會演進的。而根據社會政治組織來看,人類社會演進可以分為氏族和國家兩個階段。
基于摩爾根對人類社會階段的劃分,恩格斯對摩爾根思想的繼承與發展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一是人類社會的發展演變是普遍性和特殊性、順序性和多樣性的統一。從人類社會整體性的發展歷程來看,它是從低級到高級的順序性發展,但具體到每一個地區和國家,一些外來的影響導致一些地區經歷不同的幾個發展階段。二是家庭和氏族的演變有其自身的歷史邏輯。按照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基本原理,馬克思、恩格斯從“發明和發現所體現的智力發展”論述到“家庭形式的發展”,從而對古代家庭和氏族組織進行了詳細分析。三是生產力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力量。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有關“生存的技術”的闡釋和歷史唯物主義中“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因素”的觀點,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二)恩格斯闡明文明時代的主要標志是工業與藝術的出現,私有制、階級和國家的產生,文字的發明及其應用,城市建筑的廣泛分布以及一夫一妻制的建立
基于摩爾根對人類社會歷史的劃分,恩格斯詳細地探討了人類步入文明社會的主要內容。他總結道:“蒙昧時代是以獲取現成的天然產物為主的時期,人工產品主要是用做獲取天然產物的輔助工具。野蠻時代是學會畜牧和農耕的時期,是學會靠人的活動來增加天然產物生產的方法的時期。文明時代是學會對天然產物進一步加工的時期,是真正的工業和藝術的時期。”[1]38就此而言,恩格斯分析了文明時代的三個要素:一是物質資料生產是貫穿人類社會歷史領域的所有過程,是人類進步發展的基礎,也是人類社會的第一個歷史領域;二是人類在物質生產領域的差別、特別是在使用和創造生產工具上的差異,是區別文明社會和野蠻社會的首要標志;三是畜牧、勞作、加工等人類實踐活動在社會歷史的演變中起著推動作用。緊接著恩格斯在生產關系、上層建筑等方面又重點闡釋了文明時代的主要特征。從生產關系層面來看,文明時代是階級對立的時期,產生了私有制,并在經濟領域出現了金屬貨幣、貨幣資本、利息、中間階級的商人和奴隸勞動等。從上層建筑層面來看,文明時代產生了國家,以國家的公共權力取代了氏族的自主武裝力量,官吏作為社會機構的執行者凌駕于社會之上。文字的發明及應用宣告人類文明的時代傳承,城市的出現預設城鄉分工的模式已經確立。[12]可以說,文明時代是物質生產發展到一定階段時,在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領域的突出性表現。
(三)恩格斯對資本主義文明所引發的國家戰爭、財富掠奪、階級壓迫、資本剝削和兩極分化等現象進行了批判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對“文明時代”作出以下總結:從發展進程上講,文明時代是繼蒙昧時代、野蠻時代新的歷史階段,內含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三種社會形態;從時間跨度上講,文明時代是史前社會經歷三次社會大分工后出現的階級社會,它建立于私有制的基礎之上;從前進道路看,文明時代是對蒙昧時代和野蠻時代的超越,是比以往更“文明”的時代,但就是在這樣一個文明時代中也隱藏著種種“不文明”的現象。恩格斯通過對比文明時代和野蠻時代的戰爭,得出氏族制度下所進行的戰爭主要是防止侵略或擴大領土,而文明時代的戰爭純粹是為了掠奪,并將掠奪作為一件經常性的事業。在此意義上而言,資產階級國家就是統治和壓迫人民的工具,資本家所從事的就是不勞而獲的職業,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推動下社會的兩極分化不斷擴大。正如恩格斯所言:“由于文明時代的基礎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剝削,所以它的全部發展都是在經常的矛盾中進行的。”[1]196-197因此,我們可以說,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每前進一步,對大多數被壓迫階級來說都是相對的退卻,這是由于文明時代的階級屬性和剝削本質使然。
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創立的社會歷史觀,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中居于基礎性地位。但自歷史唯物主義確立以來,就遭到了西方資產階級學者的批判和質疑。他們通過種種觀點制造馬克思、恩格斯思想史上的“對立論”,曲解恩格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解讀,強調其只有“經濟決定論”“歷史決定論”而沒有科學實踐的觀點,從而否定、貶低恩格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突出性貢獻,進而割裂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在此,我們要清楚地認識到,恩格斯是馬克思主義學說的創始人之一,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恩格斯晚年創作的《起源》對發展和完善歷史唯物主義有著重要意義,對當下也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和現實啟示。第一,在理論價值層面,《起源》批判了自由主義國家觀、無政府主義和機會主義思潮,豐富了馬克思主義社會發展觀和國家理論,深刻闡明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揭示了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歷史消亡過程,再次論證了《共產黨宣言》中的“兩個必然”。第二,書中有關“兩種生產”理論、國家理論和文明多樣思想等,對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實現人類文明新形態,促進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具有重要意義。
①對“兩種生產”理論的曲解主要有兩種觀點:“兩種生產共同決定論”的主要代表人物是第二國際理論家亨利希·庫諾。他認為,決定社會生活的因素除了經濟因素以外,還有人的生育方式。“兩種生產依次決定論”的主要代表人物是俄國社會學家米海洛夫斯基。他認為,在原始社會生產效率極低的情況下,人自身的生產起決定性的作用,原始社會以來決定社會發展的是物質資料的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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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陸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