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場上平平整整地曬著大片新收的稻子。阿爺頭戴草帽,握一桿耙子在翻稻,耙子刮在地上嘟嘟嘟地響,阿爺的汗滴在地上啪啪啪地響。他脖頸上吊著汗巾,但他顧不上擦汗,松垮的背心都濕透了。
“阿爺,日頭烈了,阿嫲喚你進屋喝口水。”敏敏喊著在屋外頭勞作的阿爺,一邊把剛晾好的白開水往碗里倒。她年紀尚小,一雙手拎著沉重的錫制水壺直晃蕩,水灑得八仙桌上一汪汪的。
正值水稻收成的時候,阿爺和鄰居幾個叔嬸日趕夜趕地割稻、打稻、曬稻。稻子曬干了,還要去磨坊排隊篩谷。
阿嫲正在廚房做飯,懂事的敏敏幫著將灶臺上的菜盤子往八仙桌上搬。她踮著小腳,端起滿滿當當的一鍋肉湯,結果被燙著了,湯鍋“啪嗒”跌回灶臺上。阿嫲拾起一塊抹布丟過來:“裹上了再端,別燙著哩!”阿爺吃辣,阿嫲抓了一把辣子扔到鍋里,“滋啦”一聲,鍋里冒起一陣煙,嗆得敏敏不住地咳起來。
阿爺扯下脖頸上的汗巾擰了一把,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他端起桌上的碗盞,“咕嘟嘟”地暢飲起來,像一頭在日頭下曝曬過的老牛,幾口就將涼白開飲盡,緊接著“哈哈”地喘著大氣,擦過了嘴角,又拿起水壺倒上一碗。
屋檐后,打谷機“咣當咣當”地響著。嬸子一邊上下踩著打谷機的踏板,一邊將一把把稻稈往打谷機的進口塞,出口處窸窸窣窣地涌下黃澄澄的谷粒,夾雜著新鮮的、漾著綠意的碎秸稈。敏敏的阿爸阿媽南下打工去了,家里幾畝稻田多虧了隔壁的叔嬸們照顧。
阿爺扒拉著米飯,時不時向曬場上張望,見有麻雀落下來啄谷子,阿爺捧著飯碗沖出門,“去!去!”麻雀嚇飛了,阿爺也不回來,舉起碗筷站在日頭下,一邊快速地扒拉著飯,一邊緊盯著那幾只伺機而動的小麻雀。
午后,阿爺裝好一擔擔稻谷,和幾個叔伯一起將擔子挑到磨坊去。
敏敏最中意看磨坊里的谷風車篩谷,一擔擔的谷子傾瀉下來,一臺臺谷風車呼啦啦地吹出里面的秸稈。但是為了安全,磨坊里的工人總是驅趕圍觀的孩童:“去!去!”如同趕麻雀似的。
敏敏踩上磨坊圍墻外的石墩,和鄰居家的小孩一起扒在墻頭向里張望。
系著圍裙的工人們將谷子泄在一個漏斗形的木斗內,搖動把手,谷子窸窸窣窣地從風車上的舌形門閂里落下,風車強大的風力把草屑、癟粒、秕谷從出口吹飛了去,飽滿的谷粒經過篩網,密密匝匝地落在了一只只擔子里。
搖風車是技術活,力度太大,會把好的谷子搖跑;力度輕了,癟谷子也落到了好谷子中去了。看得久了,便也失去了興味。“我們捕麻雀去!”為首的鄰家哥哥率先從墻頭一躍而下。余下的孩子便呼啦啦地接連翻下來,跑得飛快,卷起一溜兒的沙塵。
鄰家哥哥用破舊的竹篾菜罩子自制了一盞捕雀筐,罩子靠一支細長的竹竿撐著,竿上系著長長的紅繩。敏敏取了一些篩谷時余下的癟粒和秕谷撒在罩子底下,而后興沖沖地,往躲在門后邊的大家伙身后跑去。
大家弓著身子,相互抵著腦袋,捂著嘴偷笑,卻不敢笑出聲來,細細觀察著遠處盤旋低飛的幾只麻雀。不多時,上了當的麻雀先后飛落在菜罩子周圍,啄起了地上的谷物。
待到麻雀往菜罩子底下更深處走去,鄰家哥哥一個眼疾手快將紅繩一拽,拽掉了撐桿,菜罩子穩穩當當地落下來,罩住了幾只貪食的雀兒。
雀兒頂著竹篾菜罩子,掙著翅膀撲騰得厲害。鄰家哥哥膽兒大,伸手進菜罩子逮住了其中一只,送給敏敏。
阿爺用紅繩吊住麻雀的一只爪子,紅繩的另一頭綁在了桌子腳。敏敏學著阿爺喂雞喂鴨的模樣,日日喂雀兒吃些米糠,在破碗盞里盛些水喂它喝。可貪食的雀兒卻不貪吃了,面對敏敏遞來的食物只是頹喪著腦袋,不似最初那幾日生龍活虎,整日無精打采的。
“阿爺,我們把它放了吧。”敏敏蹲在地上,想伸手去摸一摸它。麻雀卻抻了抻腦袋,左右閃躲。
“它該想它的阿爸阿媽了。”說這話時,敏敏的鼻頭泛酸,眼里似有淚花。
“那就放啰!”阿爺逮住麻雀,解了紅繩,麻雀在阿爺手里一掙一掙,敏敏不敢接過,便隨阿爺一松手,叫那麻雀一溜煙兒飛走了。
敏敏抬頭望向天空,正有一排大雁呈人字形飛過。
“阿爺,那是什么?”敏敏指著天上,好奇地問著阿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去過冬的大雁,飛到南邊去啰!”
“那麻雀也去南邊過冬嗎?”她眼里閃過一絲興奮。
“麻雀飛那么遠做啥子。”阿爺拾起門邊的釘耙,兀自拾掇稻谷去了。
“說不定呢!麻雀兒也會南飛,給我阿爸阿媽捎信,告訴阿爸阿媽我長高了,會做家務了,告訴阿爸阿媽我想他們。”
洪莉:文章散見于《中學生百科》《學生家長社會》《新民晚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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