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國棟
摘 要:本文聚焦于晚明時期徽州墨商程大約編刻的版畫墨樣圖集《程氏墨苑》,詳考此書刊刻背后的動因,即程大約與《方氏墨譜》編者方于魯之間的一段恩怨。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當時徽州兩大墨商競爭的史實,以及諸多士人介入紛爭而構成的輿論場。要之,方程二家在制墨業的競爭超出了一般商業的范疇,程大約對自我身份的定位也遠超一般工匠,在方于魯尋求文化認同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本非競爭主題的版畫藝術卻因此受益而在晚明的徽州迎來爆發,獲得了出類拔萃的視覺效果。
關鍵詞:《程氏墨苑》;程大約;徽州版畫;《方氏墨譜》;方于魯
中圖分類號:J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236(2024)02-0060-09
晚明徽州滋蘭堂刊《程氏墨苑》,由歙縣墨商程大約輯成,原本是關于程氏自家墨店所制精品墨錠的宣傳圖冊,但因其配圖豐美,世所罕有,從而成為明清徽州版畫藝術成就的杰出代表,在中國古版畫史上的地位舉足輕重。不過它并不是徽州首例以版畫插圖稱名于世的墨書。眾所周知,晚明時期徽州地區的制墨業已經享譽全國,在《程氏墨苑》誕生之前,就已經有歙縣方氏美蔭堂的《方氏墨譜》大放異彩。兩本墨書一先一后,爭奇斗艷,無疑為中國古版畫史平添了許多光彩。至于《程氏墨苑》版畫為何后來居上,除了名畫家和名刻工這些表面因素外,就不得不提及《方氏墨譜》的編者方于魯。方氏不僅是程大約生前頭號的商業對手,更是后者最憎惡的人之一。時至今日,當我們翻看《程氏墨苑》,猶能體察到這一頁頁華麗的圖文背后,充斥著向《方氏墨譜》挑戰的意味。但若將二者置于一起,則又不難發現兩套版畫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困惑之余,我們不禁要問,方氏和程氏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兩人的恩怨對各自的制墨業乃至徽州版畫又產生了何種影響?迄今為止,學術界對兩本墨書背后的故事展開過分析,但結論仍嫌淺略。是故筆者欲借此文,以最大限度地還原程大約制作《墨苑》的來龍去脈。
一、《方氏墨譜》和《程氏墨苑》的概況
《方氏墨譜》初刊于萬歷十六年戊子(1588)。根據書中所附汪道昆的“墨譜引”(署年為“癸未”),可知此譜從醞釀到梓行,約花了六年時間。[1](P1)《方式墨譜》問世后曾經歷過多次再版,據林麗江博士考察,現存分藏在全球各大圖書館博物館的版本就多達32個,據《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子部的記錄,被國內公家收藏的更超過了50套。[2](P139-140、186)茲以刊行較早的美國國會圖書館刊本為例,此譜分六卷八冊二函,卷是按墨的主題類別而分的,依次為:“國寶”“國華”“博古”“博物”“法寶”“鴻寶”,共計383個墨樣,而這差不多也就是全書版畫圖像的數量。卷六圖后、第七和第八冊為眾多同時代文人的序、贊等文字。全書由丁云鵬、吳廷羽、俞康中三位畫家擔綱圖繪,徽州名工黃德時、黃德懋、黃守言負責雕版。
這數百幀版畫本意雖是對外宣傳自家的徽墨,但由于墨的設計內容涵蓋了風景、人物、動物、植物、器物、神話、歷史、宗教、民俗等等,造型又多樣紛呈,故而畫面薈萃了世間萬象和奇思妙想,令人目不暇接。又因畫面精致,窮盡玲瓏纖巧之能事,覽者無不嘆為觀止。時人錢允治曾褒美曰:“頃于百谷齋中見方于魯墨譜,不覺大叫,謂世固有此尤物哉!欲得之心,如饑如渴。”[3](P38)宣城人梅守箕在《方建元詩集序》中言:“建元方逃名而之于墨,乃用譜而懸通都,一時為之紙貴。”可見此書甫經問世時所收到的轟動效果。
《程氏墨苑》初刊于萬歷三十三年乙巳(1605),此后亦多次再版。《墨苑》中圖樣多逾五百式,繪圖者主要為徽籍名畫家丁云鵬;刻工黃鏻、黃應泰、黃應道、黃一彬,則和《方氏墨譜》刻工一樣出自歙縣虬川黃氏一族。圖形法度嚴謹,曲盡物態,線刻細若發絲,圓潤流暢。另外還有引人注目的一點:現存近20個版本的《墨苑》,有7個版本中印有彩色墨圖,多者逾50幅[4](P156-157),殊為奇異,對日后彩色饾版印刷的誕生有啟發之功。難怪鄭振鐸生前得此書,曾驚嘆:“此國寶也,人間恐無第二本。余慕之十余年,未敢作購藏想,不意于劫中竟歸余,誠奇緣也。”[5](P35-36)《墨苑》能有這樣的體量和品質,和程大約的苦心經營是分不開的。據其生前自述,《墨苑》的編撰活動早在萬歷甲午年(1594)就已經開始了,這從他撰寫的《墨苑人文爵里序》一文就能得知。他“辛勤十年”,專心篤志,至萬歷甲辰(1604)方“始裒輯成編”[6](P1095、1099)。
《程氏墨苑》的版本情況也很復雜,墨圖有十二卷的,也有十三卷、十四卷甚至著錄為十五卷的。所附詩文也有八卷、九卷的。[7](P4)以中國國家圖書館善本古籍館現藏萬歷三十三年(1605)初版彩色印本為例,《墨苑》全書共含墨圖十二卷,人文爵里八卷。收程氏所造名墨圖案520種,其中彩色墨樣56幅。
作為版畫圖集,《程氏墨苑》在誕生之初就得到了高度肯定。王錫爵《墨苑序》就曾嘆曰:“余林居,客有持墨苑示余者,銘贊詩歌傾海內,士大夫手幾遍。而摹寫品式,瑰形異狀,皆精雋爾雅,非鬼工不能刻,非天孫手不能繪也。”[8](P1175-1176)應天顧起元亦評價道:“披閱墨苑,無論考據精博,結撰遒典,垂光藝圃,環比苕華。即其摹刻之工,擅名國手,畫苑中亦當奉之為撫范矣。”[9](P1623)
無論在墨譜領域還是在版畫領域,《程氏墨苑》刊行的意義都是空前的。其圖像制作匯集了“全”“奇”“精”“雅”四種優點,可以說,安徽版畫聲名鵲起并對外產生影響,方、程兩家的墨書堪稱嚆矢,而后者版畫無論在數量和質量上均完成了對前者的超越。
二、方氏墨業骎起的背后
據李維楨《方外史墓志銘》記載,方于魯初名大滶,字于魯,原籍新安,但其父經商,往來于湖北一帶,故其出生在湖北江陵,生年為嘉靖二十年辛丑(1541),后以所制墨品得入大內,獲皇帝嘉賞,皇帝將墨上署款的“于魯”認作其名,方氏遂以字行,名于魯,改字建[10](P944)。
屠隆《方建元傳》和《方建元佳日樓詩序》,對方氏為人贊譽有加,云其聰慧博學,生性慷慨,善制墨而兼富詩才,其詩還曾得到過徽籍文壇泰斗汪道昆的推許,被招入汪氏發起并主持的豐干社,以及后來的白榆社。憑借著良好的文學修養和高明的交際手腕,方氏順利地融入了徽州文人圈,這也對他未來的制墨事業起到了決定性的影響。據今人統計,共有22位文人為《方氏墨譜》寫過詩文題贊,其中6位加入過豐干社,9位加入過白榆社,11位出自以汪道昆為盟主的這兩大詩社(因汪道昆、道貫、道會兄弟三人與潘之恒掛名兩社,不能重復計算)。剩余11位文人中,來自蘇州或華亭地區的如王世貞、世懋兄弟、王稺登、莫是龍、錢允治等人,聲名藉甚。方于魯能結識他們,而他們也樂意捧方于魯的場,在很大程度上應感謝汪道昆兄弟,他們在中間做了不少牽線搭橋的工作[11]。那么,汪道昆為何會在支持方氏一事上不遺余力?筆者以為,這一方面固然出于愛才,關心家鄉后輩;另一方面則多少和方于魯與汪家沾親帶故有關:方氏的發妻即出自汪家,大兒子方嘉樹,娶的也是同鄉人汪雷的女兒[12](P944)。方于魯初識汪氏時經濟雖不寬裕,但背后的家族在歙縣還是數一數二的,宗族中也不乏子弟和汪氏交情極佳,比如曾經接濟過方于魯的鹽商方用彬[13](P943)。故此二家人交往,較之別姓有著超出一般的情感也就不難理解了。在汪道昆的鼎力扶持下,方氏制墨迅速躥紅,一時間“四夷爭購,以為瑰寶”[14](P943),后更被選以供奉內廷,受到萬歷皇帝的青睞,于魯的墨名也進而“含李超羅”,蓋過了南唐李廷珪和同鄉前輩羅小華[15](P32)。墨品為世所重,《墨譜》也就跟著洛陽紙貴了。
三、程大約的“妒忌”和“憤恨”
程大約出身商家,出生與方于魯同年(1541)【程大約生前著有《圜中草》一書,其中收錄了汪道昆為其長兄程大綱所撰“程振卿傳”一文。文中有程大約自注,言自己24歲時入太學。而《程氏墨苑》中有趙鵬程“墨贊有序”一文,云自己于嘉靖甲子(1564)入北雍(太學),和程大約同學,以此,則程大約生年為1541年。】,又名君房,字幼博,別號甚多,有筱野、守玄居士、玄玄子、鴻蒙氏、墨隱道人、鴻臚近侍、鄣郡放臣、獨醒客等。他家資頗豐,而早年志在業儒,24歲時即入太學。此后科舉之路卻一直蹭蹬,年逾50仍未摘得功名,最后只能捐個鴻臚寺序班的微末官職,但也沒干多久就辭職返鄉了。原因據他自己所稱是“性伉直,于時靡所希合”,而“不能媚貴要”[16]。而在后來的《程氏墨苑》里,他又多次給自己署名“鴻臚近侍”或“原任鴻臚寺序班臣”。其內心的矛盾由此得窺一二。
同為歙人,同樣以制墨為業,程大約處處和方于魯較勁,還撰文抨擊對手,顯示出了極強的戰斗欲,說他是方于魯余生的夢魘也毫不為過。如果我們欣然相信被屠隆等人描寫得像傳奇一樣美的方氏早年生活,那么定然會因程大約筆下的方于魯形象而大跌眼鏡:
里人方于魯,一名大滶,父賈江漢間,幸一倡,遂生于魯。于魯長楚中,從父受賈。父死,亦溺志倡家,喪其資而還。居鄉貧甚,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聞余喜士,士之困厄者,恒赒焉。于是構詩為贄,介余友人來謁。比至貿貿然,入門趦趄,囁嚅請以謳吟,當俳優供余抵掌,余笑而進之,使與末座。時值孟冬,薄寒侵人,于魯尚曳一絺,肌盡生粟。余惻然加憫,隨解衣授餐,處以記室之任。當是時于魯方病瘵,余乃延醫視之。醫言夫。夫形既尫羸,脈復柔緩,藥非大劑參蓍不效。時參價踴貴,每十兩,值朱提一流。余胠篋給之,如是者有年,未嘗厭怠。余夙抱墨癖,遍訪古人搜煙和膠之法,試之果良,較羅舍人所制不翅倍徙。居恒念于魯不能治生,盡以其法授之。法具矣,苦無資,庚貸以資;資具矣,苦無仆,庚分以仆。于魯按法制墨,業骎骎起,衣食之外,頗有贏錢,于是淫心復熾。會余將入都,命內子遣一侍兒。于魯向居余門,聞其美麗,陰令子嘉樹賄媒者,托以他人,展轉謀娶。余歸訟之有司,卒致離析。于魯窶復如故,詭制贗墨,以罔市利。余重自咎,術授匪人,因損貲督制以矯之。而四方具目者不之于魯,而之予矣。乃于魯不自悔禍,反相讎憾。[17](P52-53)
這段文字來自程大約的《續中山狼傳》,程氏云自己生平樂善好施,曾救濟過很多人。但其中有一些人心無善念,不僅沒有感謝,反而對自己恩將仇報。1606年他再度北上,獲讀宋人謝枋得的《中山狼傳》[18](P32),深有感觸,于是自己也寫了這篇長文,痛陳這些人的惡劣行徑,再請人配以圖畫,和謝氏文一并附于《墨苑》書后出版。讀完整篇可知,方于魯還不是最令程大約憎惡的那一個。但因為是同行,所以程氏把他列為“中山狼”之一,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考慮到兩人在商業上的競爭關系,我們很難斷定程氏此文對方氏沒有丑化之嫌疑。但程氏所述生動,且至今也沒有證據表明其全系捏造。在他看來,指名道姓絕非抹黑行為,只不過是揭穿對方的老底而已。同時也要向世人宣告,作為制墨人,方氏的奸商行徑配不上收獲名利。
筆者認為,最起碼,情況不似多數人認為的程氏因妒生恨進而擠兌方氏這么簡單。據程大約在《程氏墨苑·人文爵里》卷八中所云:“余惟先世遺產不逮中人,比余修業息之,幸累萬金。”又言自己“為童子時,性即嗜墨”。所以與方于魯早年返鄉時經濟拮據相比,程大約資金雄厚,且較方氏更早留心墨藝應當是不爭的事實。據其青年時期的好友趙鵬程回憶,自嘉靖四十三年(1564)到四十六年(1567),程大約和自己同在北京太學內讀書:
自甲子至丁卯,兩人日夕過從,情逾兄弟。詩文之暇,見幼博酷嗜古墨。人有攜晉唐以下遺墨來售者,即殘缺過半,必以重價購之。余調幼博:子有墨癖,墨將磨子。[19](P1473-1474)
而且,如李維楨所寫的那樣,甫一接受汪道昆的提議,就能在一窮二白的情況下,迅速將墨業做大,也的確不符合實際:即使啟動資金和銷路有汪氏可以做靠山,制墨的經驗、人手還有原料又該如何獲得?面對程大約的攻訐,方于魯埋頭不應,到底是因為性格溫和,不愿同人做口舌之爭,還是心虛程氏所述多系實情?至今我們仍無從知曉。倒是方氏的擁戴者們按捺不住,遂替方氏還擊。如梅守箕就曾在《方建元詩集序》中說:
有陽與建元交而忌之者,非能忌建元才,直以建元有名當世間。其人豪于貲,卒能以貲用其豪,建元竟以是遂北游中原,走都下,以避其不祥。是時建元詩亦進而亦日有文,縉紳先生多有知建元者,以自適于游耳。而豪者終跡之都門,必欲關前路而阻絕之。然建元歸則窮十于昔矣。其憤邑不平之氣與侘傺無聊之懷,無所之而致于詩。
梅氏此文作于萬歷二十二年甲午(1594),他雖未在文中明言是程大約跟方于魯過不去,但根據方于魯在自己的《佳日樓集》中的五言詩所云,他大約是在1590到1591年間離開徽州北上的,到了1592年時還在河北固安地區。而程氏《圜中草》一著中有“寄送吳京江憲副補選之京歌”一首,可證1592年到1593年期間他在北京任職。程氏自己亦說在京師執事鴻臚時,得知方氏來此“貸市人金,戴罪竄業”,隨后“捕而執之,遞遣以歸之”[20](P1272)。故梅氏所指無非就是程大約了。
李維楨亦云:
故為墨者嫉之,百計務出其上,卒不得,無所發憤,則中以獄,財勢所使,無如之何,走京師避之,久之事解。[21](P943)
梅、李二人和汪道昆、屠隆一樣,是方氏堅定不移的支持者。關于方氏在《墨譜》人氣正旺的時候悄然北上這樁蹊蹺,他們含糊其辭,把問題歸咎為程大約的妒忌心和仗勢欺人。這在筆者看來未免有些牽強:程氏也只是一商賈而已。在此期間,方氏的事業正值鼎盛,有兒有女,還有汪道昆等縉紳在背后撐腰。正常情況下,怎至于被一個同行整到連在老家都待不下去?
其實,原因很可能還出自于方于魯自身。不光程氏揭露了方氏在制墨過程中以次充好,時任歙縣令的彭好古也曾披露云:
新安以墨名舊矣。方余令歙時推方氏于魯,而于魯墨推“寥天一”為絕勝。余嘗取其絕勝者贈四方修文之士,姍姍胥薄之曰:是胡贗也。因磨而試之,則見其膏如糊,其色如煤,不可以筆。乃嘆曰:新安無墨哉,奈何以墨名相黑?郡守古公重價購墨,于魯亦以贗應。古公怒,請驗于汪司馬,逮而笞之。于魯以贗亂真,不避郡邑長吏,他可推矣。[22](P1231-1233)
查《康熙徽州府志》卷三“郡職官”,可知“郡守古公”即四川梁山籍進士古之賢,他到任徽州時在萬歷十四年(1586)。而據《民國歙縣志》卷二“官司志·職官”所載,彭好古官歙縣的時間約在萬歷十六至十九年之間(1588—1591),故彭氏所述之事和方于魯北上可以銜接。既然方氏的這次不誠信累及到了汪道昆,他失去汪氏的庇護也就成為必然。另外,邢侗也曾批評方墨名不副實:
方于魯擅名歙州,當以色澤規模取勝。磨之若糨,有香氣,無墨氣。所屬非煙、寥天一,殊謬不然。左司馬公差愧太玄氏董狐。……于魯墨滿天下,聞亦能走四夷,想心手與世代低昂。此猶末季烏衣中僑肹耶。儻亦別有秘合,獨為司馬公出一瓣香,故司馬據實標目乎。[23](P1437-1445)
邢侗工書法,亦善鑒墨。雖然是文見錄于《程氏墨苑》,但實際完成于1589年,故而不存在為了程氏而刻意貶低方氏的動機。還有一位徽州名士——曾指導過丁云鵬藝事的詹景鳳(1520—1602)也說:
近日歙人某子甲造墨,內悉煤炭,外為雕飾,飾極偽滋。司馬汪公不察,為作文夸神圣至不可名狀,又為號之曰“方墨”。名遂傳布,價騰一時。多為大珽,憶得者必以供目玩,不忍磨,故中藏黑土臭穢,而市拾倍。[24](P5-6)
詹氏與程、方二人并無私交,其立場應屬公允無疑。由此看來,方氏墨在其成名后品質轉劣已無可辯駁。是故言其遁走北方是受程氏傾軋有違事實。然而后來謝肇淛(1567—1624)、姜紹書(?—約1680)仍站在方氏一邊,謝肇淛說:
國朝方正、羅小華、邵格之皆擅名一時,近代方于魯始臻其妙。其三十年前所作九玄三極,前無古人。最后,程君房與為仇敵,制玄元靈氣以壓之。二家各爭其價,紛拿不定。然君房大駔亡命,不齒倫輩,故世論迄歸方焉。……方于魯有墨譜,其紋飾精巧,細入毫發,一時傳玩,紙為涌貴。程君房作墨苑以勝之,其末繪中山狼傳,以詆方之負義。蓋方微時曾受造墨法于程,迨其后也,有出藍之譽。而君房坐殺人,擬大辟,疑方所為。故恨之入骨,二家各求海內詞林縉紳為之游揚,軒輊不一。然論墨品人品,恐程終不勝方耳。[25](P238)
謝肇淛沒有否認程氏曾傳授過方氏制墨之法,還交代了程氏曾被指控殺人而入獄,差點丟了性命一事。出獄后的程氏懷疑自己吃官司的原因是方氏在背后搗鬼,所以撰文公開痛斥方氏。但謝肇淛僅據此項內容做出程氏墨品人品不如方氏的評價,在今天看來多少有些葫蘆僧判斷葫蘆案的味道。
姜紹書在《韻石齋筆談》中所云和對程氏的評價與謝肇淛大體相同,而多出的一段關于方氏謀娶程氏侍妾未果的八卦,則更讓人覺得其揚方貶程之結論莫名其妙。以此二君的邏輯,程大約的濟弱扶貧和授人以漁不能算作人品的加分項,方于魯看上熟人家女眷也不能算作減分項。而一朝身陷囹圄,不論冤屈與否,便足以對人品蓋棺定論了。內心縱有不平,也要保持沉默而不應控訴,否則也是人品低劣?
程氏下獄一事發生在萬歷二十二年(1594),也就是他從北京辭歸的第二年。提及此事,程氏尤其義憤填膺,認為方氏忘恩負義,伙同他人陷害自己,致使自己家庭分崩,身被不白之冤:
迨余杖一老豎,兄子一鳳以恨余責逐繼母之故,計移之岳廟中,實幸其死。于魯趁其創甚,賂醫投以犀角地黃湯,頃之死矣。于魯父子鼓市之無賴者,亡慮數十指,弁其死尸,蜂擁于余之門,喧乎殺人,以激眾怒。予坐是系居圜戶六載始出。方余獄急時,謀秘不泄。及事白,客有知者,從容為余陳說,歷歷有征,蓋信其不誣云。……嗟嗟,夫人以餓莩投人,而活之以衣食,已有更生之德矣。況病而湯藥之,又貧而生業之。貸資斧以給饔飱,分仆役以供任使,為恩已極,不翅生養之二天也。胡乃以淫奪理,而謀及閨闈之侍。又以怨叛德,而搆其聚殺之謀。又以類結黨而肆其交謗之毀。即狼雖惡,恐不若于魯之特毒也。[26](P55-57)
六年的牢獄之災對程大約造成的打擊無疑巨大。其言鑿鑿,其憤錚錚。如若說撰寫此文的動機是誣陷,能做到如此理直氣壯,實難令人置信。而在《圜中草》中的“孝孫女請狀”一文中,程氏將命案的起因說得更清楚:
甲午,不佞綜理先人故物,將卜宅以奉先人之靈,遂見讎于侄霖。霖主家,奴孽,禍怙跋扈而侮慢之,因薄懲以家杖,大都分在理然,非過也。奴歸愬鳳。鳳往不德于后母,忿不佞規己,而銜之有時。至是乘間而謀于霖。[27]
文中提到的“侄霖”,是程大約長兄程大綱的兒子程公霖,“鳳”是指二哥程大紀的兒子程一鳳。讀程大約自述,大抵可以想見他是一個率直且嫉惡如仇的人,在處理家族內務時難免有些家長作風,從而招致兩個侄子的怨恨。程氏認為自己所做在理,卻沒有料到程公霖和程一鳳竟然會和外人方于魯合謀算計自己。程大約不避家丑公開了事情始末,可見其并未將矛頭專門指向方于魯個人。因此筆者認為,程大約為人固然有狷急的缺陷,但謝、姜二人一刀切的道德觀對程氏而言是不公平的。果真如謝肇淛所言“世論迄歸方”,那也恰好反映出當時知識界對程氏的偏見。
四、從玩票、不滿、爭勝再到雪恥——《墨苑》版畫產生的行動邏輯
事實上輿論并非都是一味挺方的,程氏于獄中發憤寫了一部文集《圜中草》,鋟梓后就博得了不少人的理解和同情,如朱之蕃、吳光裕、顧起元等,更還有曾為《方氏墨譜》寫過序贊的王稺登。王氏在讀過《圜中草》后,稱程氏之集“孤憤悲壯不減鄒陽《獄中書》,堪令飛霜六月”[28](P1353)。尤值一提的是,萬歷五年(1577)進士江東之對程氏的聲援最見真誠:
余友人程鴻臚幼博先生,幼好墨,擅昌言之癖,所燒煙和膠,妙廷珪之制。不佞交幼博且久,其制墨而遺不佞,若效歲賦焉。表里如一,絕類其為人,玄德茂矣。其同里人奇觚氏方甲,貧而給事幼博。幼博極憐愛之,推食與食,解衣與衣,己資墨業與業。久之輸攻,悖德滋甚。且以司馬引重,橫獵時名,反噬而中幼博。幼博始復業墨,以其季君房行,破大墨之奸,供四方利用也。今上沖年,入圣宸翰天藻,上追二祖,文宣之遺,尚方進御,萬機揮灑,新都稱良者三四家,君房其選也。方甲詭取,而妄承之以艷仕林。罔縉紳不自知,其為壟斷,為盜俠,古有賤丈夫者,未足賤矣。……奇觚氏利則趨蠅頭,媚則掉狐尾,聲則假虎威,忮則肆蠆毒,施施驕哆于皮相,依附于辭客。其售奸作偽,遠欲動遐服,罔王公大人。乃識者則饒辨焉,若墨譚紀中凡數十則,卑其墨與糨等,邢侍御子愿之言是也。近欲掩里闬,欺五尺童子,如用之,奸狀畢露。若性理小辨中大加丑抵,詹太史東圖之言是也。兩君子皆鑒賞家,大詘奇觚氏,敗度奇邪,愧死無地。而且譜之圖之,欲以信今傳后,耳目誰為涂哉?[29](P1483-1487)
文中的“奇觚氏方甲”明顯就是指方于魯。貶斥方氏人品及墨品如江氏這般不留情面者,可謂再無二家了。雖然是文收錄于《程氏墨譜》,但江氏是在1599年去世的,基本可以認定為程氏出獄前所寫。且江氏生前官至右僉都御史。一位正四品官員,能如此深度地“摻和”民間的私人矛盾,不像是受程氏意志調動而為之,而更可能出于一己之正義心。況且江氏與程、方同輩,又是歙縣人出身,故而其說法還是具有較高的可信度的。
面對程氏出獄后的犀利聲討,方于魯本人最終還是做出了回應。在兒子方嘉樹為其整理的詩集續編《師心草》中,有一篇名為“喻謗”的文章,在是文后半部分,方氏用隱喻的手法譏諷了程大約,云其“慕虛名而竊污簡牘,作視肉以昡曜金貲,類負重之戴石,譬赑屃之守碑”。“喻謗”作于1607年(萬歷三十五年丁未)春天,之后不到一年,方氏即告離世【據李維楨《方外史墓志銘》記載,方于魯卒于萬歷戊申(1608)正月二十有二日。】。其言辭已然暴露出,多年的沉默并不代表真的做到了超然物外,這位紅極一時的老制墨家對宿敵的攻擊還是耿耿于懷的。但這最后的,也是唯一一次的反擊多少顯得蒼白無力。它沒有掀起多少波瀾,沒能扭轉家業在汪司馬逝世后徹底陷入的頹勢【汪道昆去世于1593年,其弟道貫去世于1591年。據林麗江猜測,1590年底方于魯離歙北上,就得靠抵押《墨譜》的木刻原版換取生活費用;李維楨《方于魯詩序》也稱汪道昆謝世后,“于魯家日益貧”。】。就連從前私交最篤的幾位名士,也都在悄然遠離自己:自詡“知建元人、知建元詩”的梅守箕、“一抵新都,即把臂入林”的屠隆,轉而為《程氏墨苑》寫起了贊文。一直為自己“受謗”而鳴不平的李維楨[30](P946-947),最后態度也變得曖昧起來,還為程大約寫了一篇《墨苑敘》, 用“輸攻墨守”“后羿逢蒙”來形容程和自己。不過,兩年前死對頭的力作——《墨苑》的風光問世,才可能是最令他沮喪和忿恨的事情?方于魯的兒子嘉樹后來在父親的《佳日樓詩集》中自述說,晚年的父親“善病,齏志未就,夙憤未酬”,或可說明晚明徽州這兩大制墨家恩怨斗爭的結果,方氏絕不是最后的贏家。
至此,我們不妨將方、程圍繞墨業而展開的斗爭始末再做一番梳理:出身商賈之家的程大約,早年依靠經營典當行放高利貸,積累了大量財富。【程大約在《續中山狼傳》一文中,曾多次提到自己在各地的錢莊商肆。】同時熱衷于鑒藏古玩尤其是古墨,還摸索出了一套制墨秘法,自謂“盡藝之長”。但并未打算以此道治生,友人勸他開辟墨業,被他以“恥儒而工”為由謝絕了。[31](P1263、1271)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攻科舉上面,期間亦涉足書籍出版行業。【在國子監就學期間,程大約還曾入名儒戚元佐門下學習,有1573年《青藜閣初稿》三卷為證,此書為戚元佐所撰,目錄題“門生程大約、胡日新校刻”;1576年,程氏又編輯刊刻了《徽郡新刻名公尺牘》一書,在此書序言中,程氏提及自己還曾于鐘山子共同編纂《竿牘》一編。】后來方于魯前來投靠,程大約憐其收之,又將制墨技藝傳授給了方于魯,并資助開設墨店。也許當時程氏認為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做法:既幫助了方氏一家脫貧,又能拓展新產業而不分散自己的時間精力(這也能夠很好地解釋為什么《墨譜》和《墨苑》存在大量雷同的墨樣)。[32]但是之后方于魯的表現讓程大約很是不爽。或許是在墨業起步之初就攀上了汪道昆的緣故,方氏在發家致富后對外刻意淡化程大約的恩助,而一味宣揚汪氏對自己的提攜之功;抑或有可能程大約看不慣方氏在境遇改善之后獨享墨名,不斷打壓方氏導致后者產生了逆反心理。總之兩人終止了合作,方于魯攜子獨立經營墨店,生意靠著文人圈朋友的宣傳日益興旺,1588年《方氏墨譜》的出版也進一步擴大了自家的知名度。程大約則一面繼續雇人打理自己的墨店,不讓方氏專美于家鄉,一面爭取在仕途上有所突破。期間兩家的墨品都獲得過進貢尚方的殊榮。方于魯后因謀娶程大約侍妾,徹底激怒程氏。又一度被曝出出售假墨的丑聞,事業開始陷入低谷。而程大約在學優登仕的理想幻滅后返鄉,于1594年下決心以墨為主業,并開始策劃編纂《程氏墨苑》。不料卻在同年坐殺人案入獄,六年后才得以昭冤釋放。在被關押期間他化悲憤為力量,在少數親友的幫助下堅持《墨苑》的編纂工作,出獄后更是東奔西走,拜訪名流,贈墨求文。最終于1605年,出版了首批《墨苑》,在一定程度上洗刷了自己的污名,也對方于魯完成了輿論和事業上的雙重壓制。方氏于1608年郁郁而終,而程大約身體硬朗,活躍于墨壇至少到1610年以后【1610年后所出版本的《程氏墨苑》中,有顧起元和朱之蕃的賀文,分別題“幼博翁父七十小詩奉祝求正”和“和顧太史韻祝筱野老丈七帙兼賀舉少子”。兩篇文章雖未標明時間,但據程氏生于1541年推斷,可知其迎來70壽誕當在1610年。】,甚至有可能到天啟年初仍然健在【安徽省圖書館藏原程大約刊《觀世音菩薩三十二相大悲心懺》中有明天啟二年(1622)方紹祚序,云:“觀世音菩薩三十二相大悲心懺,幼博氏施本也。摹刻精嚴,洵是勝果,惜此人謝世,板隨散佚,乃輻輳而歸予,若有大士現身而為之說法,爰是鳩工補遺,復為流通,期與大眾皈依頂禮。”序文末署天啟二年如月芳春節,如月芳春節即農歷二月初八,故程大約去世應在此日期之前的一段時間。又,休寧縣博物館館藏署“明天啟二年程大約監制”的 “御墨”,要么為偽,要么系程氏墨店為推銷產品而對外謊稱。】。
從閑暇玩票到對昔日扶持對象的不滿、從爭勝再到雪恥,最后立志為墨代言。這便構成了程大約整個制墨生涯的行動邏輯。在程氏悲喜交疊的人生當中,除了可以看到這位儒商不屈不撓的精神,我們也能窺見在人生價值的追尋之路上,他的思想由早年的“恥儒而工”終而變成了以業墨而自豪。晚歲時期,他自我肯定道:
竊惟吾鄉素封十室而九,上者擁資巨萬,次者亦累數百千金,錦繡充于篋笥,玩好溢于齋閣。自謂陶朱猗頓,意氣揚揚。乃若青云之士,率以銅臭目之,間與往還,不過敘問寒暄而已。吾尚玄如楊子,守黑如老氏。身雖被放,而神日益王;業雖就墮,而名日益起。至公卿忘其貴,燕郢忘其遙。履舄填門,竿牘盈幾,爭持文綺白鏹易吾墨,一函數挺,不啻空青水碧、珊瑚木難。由是觀之,盛世所寶,誠在此而不在彼矣。[33](P1671-1672)
這份自信與豪情,漫說在刻意對外打造詩人形象的方于魯那里找不到,放眼整個墨史也難有與之相比者。以至于提及《墨苑》時,程氏更是毫不客氣的宣稱:
夫《墨譜》一書,宋人仿《考工記》而作。今觀其譜,厘為三卷,曰圖,曰式,曰法,亦堇堇耳。若品題詞翰,則未之前聞也。今余《墨苑》之中,其搜煙和膠諸法之良,是固不待言矣。而墨式之精且博,殆百倍其譜焉。況文值熙朝盛運,霞蔚云蒸,其視宋人之譜直霄壤耳。[34](P1096-1097)
結語
墨學專家尹潤生先生認為,方、程二家相軋之事未出爭名奪利的范圍,本質就是商業競爭。[35]誠然,經濟訴求必然潛伏在激烈的道義爭奪的表象下面。但我們也要看到,這段戲劇化的競爭其實超出了一般商業的范疇。方于魯借重詩社文人的手與口販賣人設,為自家產品增加了不少品牌效應,從而賺取了大量的文化附加值,同時在競爭中率先脫穎而出。為了擊敗方氏,程大約起先采用的是提升產品品質和降價的策略,后來便直接效法方氏編印《墨譜》的做法。他圍繞著編書而展開的一系列活動,全然是不計成本的。在出獄后的數年里,他走遍全國,送出的墨與圖書不計其數,只為結交名流。《墨苑人文爵里》卷尾的“名公書啟”提供了大量例證。正是這種誠懇和付出打動了高高在上的士夫名流,才令《墨苑》的分量愈來愈重。隨著聲名漸著,商人程大約的境界也在不斷提升,他說:
或者謂潘谷墨既精美,口不二價。士或不持錢以求,無多寡與之。常和之墨,歲久鋒可截紙,市有贏錢,悉取蓋三清殿,不以自給。二子人品,誠有大過人者,然后能不朽于世。余則以為特一節之善耳,不可語天下之士也。[36](P1098-1099)
既然一般的饋贈和公益之舉在他看來還都只是小善,那么他以何種行動彰明自己的胸襟呢?他采取了一種新穎的做法:
因取先祠之東隙地方丈,特置一室,貯墨百柜,以待四方賢豪長者之求,且以遺吾后世所不知者何人,遂自署曰“寶墨齋”。[37](P1672)
由此可見,程大約絲毫不在意自己有生之年能否重新致富,只是希望自己的墨能夠流芳后世。他曾不無動情地自白:
余為童子時,性即嗜墨,中年專攻其業,晚益成癖。至傾橐倒囊,一無希惜。客有規余者,謂:“子破產治墨,技固殫矣,第恐玄之尚白,異日何以為子孫計耶?”余惟先世遺產,不逮中人。比余修業息之,幸累萬金,乃今畢奉墨卿,成吾所好。昔灌夫有言:“候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38](P1658-1659)
以工匠精神來打造墨錠,再傾盡余生為制墨正名,摯愛如斯,終將不為歷史所負。明薛岡《天爵堂筆余》記曰:“名不必文章攻烈,時大彬之壺、程君房之墨,皆洋溢乎中國。”[39](P4)
有一點仍需澄清:晚明徽州地區的商業競爭雖然激烈,程大約與方于魯的恩怨卻不是當時的普遍現象。方程二家在制墨業的競爭超出了一般商業的范疇,程大約對自我身份的定位也遠超一般工匠,在方于魯尋求文化身份與認同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本非競爭主題的版畫藝術卻因此受益而在晚明的徽州迎來爆發,獲得了出類拔萃的視覺效果,也因為諸多“風雅”勢力的介入而變得極具話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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