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雷記

避雷記

1

你寄來的詩集中，夾著一塊

雷聲的碎片。黝黑。凹凸的表面

布滿高速飛行的擦痕

我好奇的是：它為何沒有灼傷

詩中那些詞不達意的意象

或所謂的意義

如果我將它按在墨硯上研磨，其身體里

黑色的汁液，涂寫在紙上

會不會驚動天空中神秘的力量

（后來，我嘗試將它就著烈酒吞下

行走在人群中

他們是否會發現，我是身懷雷霆的異類？）

2

那年春天，你問起我，是否見過雷

除了那巨大或沉悶的響聲

為此，我跨越高山大河，也曾去到云霧

查證是誰在效仿雷

又是什么動物在模仿雷聲

我逢人便問

——你見過雷嗎？你是否需要雷聲？

——你是否遭遇過雷擊？

卻沒有一個人給我肯定的回答

3

一個個深夜，我在白云和雨滴中

種下無數的雷

它們飽滿，蠢蠢欲動

而在天亮之前，我又小心翼翼

將它們清除干凈

值得慶幸的是，我已將一小部分雷

提前埋在了自己的胸腔

它們伴著我的心跳，一起有力地躍動

4

我常常在追逐雷聲的途中

遇見丟失的自己：興奮的，激憤的失落的

疲憊不堪的……

看見我曾孤身前往雷的中央盜取火種

被閃電擊中，體無完膚

看見我彎下腰領受雷的訓斥和教誨

用雷聲贊美弱小的事物

也用它，詛咒這個強大的世界

直到最后，我將丟失的自己

重新拼成一個雷

5

雷是天空的舌頭

避雷，須素顏

須高山之上，或大樹下

須在雨中。如果你也流淚，一定要將它

重新指認為雨水

須打開手機，尋找可能的信號

它或許聯著良心，聯著自由、權利

亦須回憶往事

并保持長久的沉默。雷，會一直

停留在你的上方

驚 喜

失語多日。直至遇見一株梅

站在灌木叢中，清瘦，堅硬

仿若遠方的朋友站在故紙堆前，長久地

出神。關于讀詩

悲傷總是多于歡樂，如同那些

被詞語深深傷害過的人

我愛風雨中的植物，愿意結識更多偏僻字

我相信，剩余的時光里

依舊有驚喜，等待著與我相遇

落葉頌

我偏愛一夜間變了顏色的草木

它們一定曾在風中發燙

戰栗。掙扎。然后遵循古老真理的召喚

落葉如鳥鳴，如背影

只是修辭之一種

空山無人語。直至我從叢林深處走出

手中托著幾枚落葉

像是托著一束衰邁的時光

它們無邊的喧囂，仿佛春天的流水

在晨霧中緩緩流動，帶著茫然和堅定

微雨記

秋日有雨，其意義不在于清涼

只為交出悲傷的假想敵

山水被賦予新的形狀

漸漸模糊的苦楝樹，留下干褐的果實

仿若麻雀的私語

溪邊磨刀的人，第一次拒絕了

雨水的教誨。他衣衫盡濕

內心的寂靜

足以盛下更多消失已久的時光

春 夜

春天也有寂靜的時刻。比如

夜晚向南傾斜，倒向寬闊的江面

送給魚群一個共同的夢境

比如，寺院的鐘聲響起，之后是

長久的靜默

又比如，柚花的香氣慢慢下墜

你正好經過，從此，有了新的牽掛

許多年后，有人問起——

夜晚的盡頭在哪里？

你將花香復述了一遍，并將它

比喻成含冤的大雪

【作者簡介】吳乙一，本名吳偉華， 生于1978年9月，廣東梅州人；當過兵；著有詩集《無法隱瞞》《不再重來》，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紅高粱詩歌獎、中國長詩獎？最佳新銳獎；現居梅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