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閱讀導引】藏戲歷史悠久,約起源于600多年前,是一門集歌舞、說唱、文學于一體的綜合藝術。藏戲有白面具戲、藍面具戲之分。面具,在藏語中稱“巴”,主要用于各種民間表演活動,它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勞動、娛樂有著直接的關系。西藏面具包括跳神面具、寺院懸掛面具、戲劇面具、歌舞面具和說唱折嘎面具等五大類。西藏面具的歷史起源于藏族原始宗教儀式中戴面具的擬獸圖騰舞蹈。公元8世紀在白面具藏戲基本形成的同時,宗教寺院戴面具進行表演的跳神樂舞開始產生。藏戲面具與宗教面具相比,造型帶有濃郁的世俗傾向和民間色彩。表現的題材主要包括歷史故事和神話中的人物、神靈和動物。人類的真、善、美和假、惡、丑,都在面具中得了具體的表現。面具多設色,不同的色彩象征不同的角色特征,如深紅色象征國王,淺紅色代表大臣,黃色象征活佛,藍色代表反面人物,而半黑半白象征兩面派等。
《尊姆》取材于傳統藏戲的主體部分——阿拉吉姆(反派角色),柔安王后、頓珠白姆、哈江尊姆分別是藏戲劇目《蘇吉尼瑪》《諾桑法王》《卓娃桑姆》中的三位反面角色,卻在今人的表達中展現新的面貌。古老的阿吉拉姆(“藏戲”的藏族名,意為“仙女姐妹”)和現代的電子音樂雜糅,從她們少女時期的純潔相戀開始,展現愛的過程中產生的嫉妒、仇恨,乃至最后的死亡與無奈,這都是未被注意的“她們本身”,盛滿人類本初的美。新一批舞蹈編創者,以現代、新穎的視角回望這古老文化時,她們創作的舞蹈作品不再是對過往的復讀。雖然借用了大量傳統、民族的舞蹈元素,但她們在此基礎上譜入了自我的音符,匯成古今共鳴的新曲。身為少數民族,創作者的骨子里有很深的文化傳承印記,卻都選擇做當代作品。她們以女性的身份更細膩地體察世情,作品中有一股不停躍動的生命力。
【附文】
去拉薩觀劇
楊揚
八月,我又去了一趟西藏,這是我第三次進藏。如果說十多年前第一次進藏,西藏的大美河山令我震驚不已的話,那么,幾年前的第二次進藏,讓我的注意力從壯闊的自然山水轉向了人文景觀,轉向了那些精美的壁畫、巍峨聳立的寺廟、淳樸的藏民家庭和綿延不絕的“格薩爾”傳唱。這些人文美景讓我相見恨晚、流連忘返,讓我發自肺腑地感慨:一個學藝術的人,這輩子怎么能不去西藏領略這些人間的至美風景呢?
到拉薩當晚,我急切地想去看布達拉宮的夜景。快走到時,遠遠望見秀美燈光映襯下的布達拉宮,十分壯觀。但拉薩的天氣說變就變,幾步路之遙,還沒來得及過馬路,天色突變,雷電大作,下起了陣雨。我趕緊進一個公交車站躲雨,一抬眼,看見布達拉宮的景觀照明熄了,可能是為了防雷電吧。夜幕下的布達拉宮只有一個若隱若現的輪廓,在暴雨和閃電的夾擊中仍然顯出它的巍峨壯麗。我到過世界不少地方,見識過不少雄偉的建筑,但就布達拉宮建筑的體量和古老的歷史而言,應該是世上少有的。我眺望著布達拉宮,在雨幕下遐想。一瞬間,我真切地感受到布達拉宮不單單是一個龐大的藏式建筑物,它實在是藏族文化成就的最高象征和藏族豐富語匯的集中表現。等了半小時,雨慢慢小了,我來到布達拉宮正前方的和平解放紀念碑前攝影留念。布達拉宮的景觀燈重新亮起,廣場上一片歡呼。
隨后幾天,有幸聆聽了西藏戲劇文化專家的講座。其中最讓我感興趣的,是西藏自治區民族藝術研究所努木的講座,他給我們介紹了“格薩爾”說唱藝術的歷史和特點。“格薩爾”史詩是一部藏族傳奇英雄格薩爾王降妖伏魔、抑強扶弱、造福百姓的征戰史,是目前世界上篇幅最長、規模最大的民間文學巨著,至今還處于活性狀態,流傳在西藏民間藝人口中。傳唱“格薩爾”的民間藝人叫“中肯”,據說他們是神授藝人,大都是十三四歲的時候,在某個山洞睡覺做了一個神奇的夢,夢見格薩爾王托付其傳唱故事,于是,醒來之后,猶如神靈附體,漸漸能大段地傳唱格薩爾王的故事。
講座時,有一位“中肯”現場進行了表演。他從小放牧,沒有念過書。13歲時,有一天在山洞里做夢,夢見格薩爾王讓他傳唱故事,從此開始在高原上傳唱,以此為生。那天,他為我們表演了一段“格薩爾”傳唱。事先講好十幾分鐘即可,所以,他是一口氣唱下來的。故事內容聽不懂,但他說唱時豐富的臉部表情和靈活的肢體動作,可以讓觀眾體會到他與神明交往時那種時喜時悲的情感變化。
這次西藏之行,我最強烈的愿望之一是看藏劇。上一次進藏,在拉薩冒雨看大型實景劇《文成公主》,那是我看過的實景劇中最好看的表演。那戴著藏戲面具的神人的長調唱嘆,極具爆發力和穿透力,猶如雪域山谷的一個霹靂,立馬征服了現場的觀眾。后來聽西藏自治區藏劇團團長專門介紹藏劇的歷史、流派和演唱特色,也欣賞了他的現場表演片段。
研究藏劇的朋友介紹我去看在拉薩上演的藏族現代舞《尊姆》。這是根據藏劇中三位叛逆女性故事改編的現代舞劇,在靠近拉薩河谷的太陽島上的藝術中心演出。傍晚時分,我來到藝術中心。馬路對面是拉薩河,清澈的河水傳出急流撞擊河谷的回聲,閃動著波光的河流一路向下。馬路兩邊有多家酒吧和小商鋪,燈光柔和,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走過。柔美的音樂嘆息似的飄來蕩去,有點像夢一般難覓行蹤,也有點像銀幕中那種抒情的夜晚畫面,很容易讓人隨音樂跌入某種情緒的深谷。
觀看演出的大廳,是一個三層挑空的前廳,環境很有文藝味,讓人歡喜。觀眾在慢慢進場。所謂的觀眾席,沒有固定位子,只有繞舞池而建的三面臺階,觀眾自己在那里找一個適合的位子隨意坐下。晚上九點一刻,演出準時開始,一道燈光打下來,一位戴黑色面具的男性舞者進入舞池,承擔劇情介紹的角色。然后,三位身著朱紅色藏族服裝的女性舞者緩緩而出,她們身后都拖著長長的繩子,繩子從三樓布簾上一直拖下來,可能有某種象征的意味。
舞者表現的是她們從少女到婦人的轉變過程,并以悲劇結局,身體的強烈扭動體現著她們的某種不甘,軀干的不斷翻滾起伏似乎喻示著命運的掙扎。整個舞劇半個多小時,傳統藏劇表演的影響痕跡是顯而易見的,但也有現代改編。這改編主要吸收了歐洲現代舞的美學風格,讓我想到皮娜·鮑什的舞蹈動作和凌厲的風格,一點也不取媚觀眾,徹底拋棄了舞蹈中那種甜蜜柔軟的姿態。
演出結束后,在我走出演出表演大廳時,有位先生陪著客人快步經過我身邊,他們小聲交談著,其中有一句話傳到了我的耳里,他說估計今天沒有什么觀眾能看懂這部舞劇,不過一些藏族老人看了這個劇后流淚了。我回味著他的話,盡管沒有流淚,但也著實輕松不起來。一個晚上,我的情緒都被《尊姆》的音樂和舞蹈牽扯著,久久揮之不去。
(來源:《解放日報·朝花周刊》2023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