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畬融合新格局

吳亦彬 肖欣永 楊芳鈺 鐘華隆

自北宋末以來，因經濟、文化及親緣關系等動因，汀贛交界處成為緊密聯系的整體。現分析汀贛地區在接下來兩個世紀逐漸成為客畬融合“大本營”的原因，進而探討如何建構客畬民族共同體，分析客畬之間的關系如何由矛盾斗爭走向以合作為主。這有利于深刻認識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大意義。

早在唐代，畬漢兩族之間的關系就日益密切。《臨汀匯考》記載，唐朝時期首次設立了汀州，并將內地的居民遷移此地，然而當地的土著民也混雜其中，宋代汀州的人們將他們稱為“畬客”；其中所稱“本土之苗”即畬族先民，證明了自唐以來就有畬族先民在汀州地區活動。除史籍為證外，在汀贛地區進行田野調查會發現當地有許多帶有“畬”的地名，這是畬族曾長居于此的實地證據。據學界現有研究成果可知，大量客家先民在北宋末年的第三次人口大遷徙中來到了畬族聚居的汀贛地區。在這樣的背景下，客畬民族形成了一種新格局。

目前，關于客家人在遷徙過程中與少數民族之間的互動研究，例如文化交流，相關研究成果大多以論文的形式呈現，并未有將此部分內容作為重點論述的專著。除了文化互動外，客家人在遷徙過程中民系的形成以及土客之間民族融合等相關問題也是研究要點，而這方面內容多是專著。關于客家人與少數民族族群關系的研究較少，現有研究多通過對特例的分析來展現客家與少數民族的族群關系，很少有以民族融合中的地區建設與經濟發展為方向進行研究的成果，而且對客家人與少數民族融合的具體因素也無更多闡述。此外，在史料的運用上較多運用前人的研究論述，對地方的府縣志的直接引用不多。

總體而言，目前促進客畬民族融合因素的相關研究較為缺乏。本文嘗試以兩宋時期的汀贛地區為時空中心，探討促進了客畬融合的因素及其帶來的影響。

經濟、文化與親緣的緊密整體：汀贛地區

北宋末年，受北方頻繁戰亂的影響，大批客家先民為謀求族群的生存與發展，向南遷到汀贛地區繁衍生息。

贛指的是贛南地區，汀為閩西汀州地區，汀贛地區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汀贛地區山山相連，虔州“大山長谷，荒翳險阻”，“江西的南大門”南安位于大庾嶺北部，與武夷山脈南部相接；汀州地區地處武夷山脈南麓，群山疊翠，被評價為“山谷斗絕之地”。正是這樣多山的地理環境滿足了從中原遷徙而來的民眾對安全的需求，所以汀贛地區成為北方人逃避戰亂的棲居之地。

由中原南遷而來的客家先民在汀贛地區安居后，他們之間的經濟、文化以及親緣活動使得原本在地理上被武夷山分隔的汀贛地區形成了一個整體。

首先，北宋虔州食淮浙鹽，在南與虔州相接的廣州食廣鹽，按宋律令，兩區之間食鹽不得相互販賣。汀贛地區本身不產鹽，但地理上接近產鹽豐富的廣州，按理來說食廣鹽更為便利，但宋政府卻規定贛南地區食淮鹽，這與地方的實際需要產生矛盾。再加上“江湖漕鹽既雜惡，又官估高”，所以虔州、汀州的百姓大多從廣東運私鹽，很大程度上促使了汀贛之間私鹽販賣的盛行，并形成了一定規模的販鹽集團，加強了汀贛之間的聯系。結合文同在《丹淵集》中所記“虔州民私貿鹽自業，世世習抵冒”來推測，販鹽可能已經成為虔州和汀州兩地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私鹽販賣活動表明在北宋時汀贛地區的民眾已經有了共同的經濟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將汀贛地區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其次，北宋中期，贛南、閩西人口已達百萬，可以視作一個獨立的文化區，作為汀贛地區的共同語言，客家話也在此時形成。陳一新是泉州人，他在紹熙元年（1190）考取進士，前往汀州擔任教授一職，他發現，“閩有八郡，汀鄰五嶺，然風聲氣息，頗類中州”。一門新語言的形成自然不可能在幾十年內就完成，所以其至早可以追溯到北宋時期。《輿地紀勝》汀州《詩》引陳軒詩云：“山連庾嶺為南徼，水與潮陽作上流。”又引郭功父詩云：“嵐煙蒸濕同梅嶺，地脈逶迤接贛城。”

最后，汀贛之間的緊密聯系還體現在客家人的姓氏上。從客家族譜中可以發現，兩宋期間由贛南遷往閩西的有詹、溫、熊、劉、潘、闕、簡、羅等姓氏，由閩西遷往贛南的有廖、魏等姓氏。其中，大部分是由家族后裔多支向外遷徙并定居而在遷入地逐漸發展壯大的。大批的客家先民通過閩贛兩省交界處的隘嶺關及千年古道完成遷徙，此地也是閩贛兩省的分界處。據文獻載新路嶺，“縣西古貴里，為汀、贛分界。宋嘉定間，郡守鄒非熊修隘備寇，名羅坑隘”。

由于上述經濟、文化和親緣等動因的作用，汀贛地區實際上成了一個緊密相連的整體。在汀贛地區，客家人與畬族在漢族和少數民族由矛盾斗爭到融合的進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客畬關系內涵的演變

自北宋中后期起，福建、江西的人口密度越來越高，并出現了因人口過多造成的耕地短缺的問題，再加上金人南侵后，宋室南渡，所以越來越多的客家先民遷往了相對安全的汀贛地區。上文提到，汀贛地區的原住民——畬族的生產方式主要是刀耕火種，而多山的地理環境為當時居住在這里的畬族先民提供了廣闊空間與豐富的資源。但隨著遷徙而來的漢人對邊區的進一步開發，畬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響。

學者關丙勝提出：“古代族群邊界首先是由自然生態環境營造和維持的，族群之間的邊界就是自然生態之邊界。”他認為，自然的生態邊界會逐漸發展為族群的地理邊界，當族群地理邊界隨著族群的發展而不斷突破時，必使原本遠離的族群為了獲得更多生態資源而進行邊界擴張，那么邊界沖突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對土地資源的爭奪是客畬之間產生矛盾的根本原因。畬族的刀耕火種較為原始，與漢族精耕細作的農業有所區別。隨著客家人的南遷，精耕細作的農業也隨之傳入，這也意味著客家族群勢力同步擴張。畬族刀耕火種的生產方式與漢族精耕細作的農業方式的矛盾隨著族群擴張逐漸顯現，這也是客畬之間的主要矛盾。

但是這一矛盾也改變了當地原本落后的農業生產模式，促使相對落后的汀贛地區得到了快速的發展。

以宋代汀州為例，客家人的遷入促進了當地水利的興修以及新作物的引進；在礦冶業方面，由于當地畬民早已占據了沃土平原，客家人只能開發山區謀求生存，還有部分新來的移民沒有充足的土地資源可利用，不得不尋求新的經濟來源，而汀贛山區的豐富礦產資源為其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此外，客家人對山區的開發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客家人與畬族的交流與融合。

除去經濟的外因外，民族心理與民族文化的內因在畬客融合進程中亦不容忽視。

一種模式是畬客之間相似的信仰在促進雙方融合的過程中發揮著潛移默化的作用，其對緩解畬客之間的沖突矛盾起到了關鍵的調解作用。同時，他們又通過吸收雙方各自原有宗教信仰的有益成分，創造了各族群的共同信仰。

另一種模式是客家人從外部帶來的信仰與畬族原有的信仰發生了碰撞，為畬客的文化融合創造了前提條件。在碰撞過程中會出現兩種情況：第一，客家先民從外部帶來的信仰戰勝、改造、同化土著民族原有信仰；第二，土著民的固有信仰占據主導地位，吸收客家人信仰的某些因素而成為雙方共同的信仰。第一種情況以涂賴二公降服土神的神話為例。據《臨汀志》記載，涂、賴二氏至遲于五代已遷入長汀。在這則神話中，土著民族的民間信仰即土神，土神代表著土著勢力本身，涂、賴二公降服土神象征著客家先民戰勝土著民族，即客家先民的信仰占了上風，但土著民族的信仰并沒有因此而消失。第二種情況以“黑狗公王”與涂賴二公斗法的故事為例，“黑狗公王”為畬族所信奉的神明，其戰勝了涂賴二公的結局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畬族的民族文化占上風。

交流與融合：共同體形成的影響

在客家人與畬族融合的過程中，大部分地區出現了梯田。以仰山地區的畬田為例，在唐末時，這里還有一大片畬田，而在南宋時期，仰山地區的畬田就全部被開墾為梯田了。范成大《驂鸞錄》中有關于梯田的記載，“廟三十里，至仰山，緣山腹喬松之磴，甚危。嶺阪之上，皆禾田層層，而上至頂，名梯田”。因此，客家人與畬族在融合進程中的趨勢是畬田的規模越來越小。

在客畬融合的過程中，汀贛地區的經濟也得到了發展。在鹽業方面，由于汀贛地區上臨江淮，下接廣南，因此販鹽可以獲取厚利，汀贛地區許多人以販賣食鹽為業，以謀求生計。但由于宋政府實行不合理的“榷鹽法”，官方鹽業發展受限，私鹽貿易盛行。在商業方面，因汀贛地區的農業、手工業取得了較大的發展，產量的增加與經濟作物的增多以及生產技術的進步，都極大激發了交換農副產品和手工業產品的需求。此外，礦冶業與鹽業的發展使得大量非農業人口的日常生活需求依賴與外界的交換。

綜上，這些因素客觀上使得汀贛地區的物資交換市場得到擴大，商業也得以蓬勃發展。

在客畬融合的過程中，客畬文化之間具有相互作用，強大的客家文化對畬族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導致部分畬族人選擇學習和使用客家方言；同時，客家文化也在吸納畬族文化的獨特元素，比如客家方言中融入了畬語的詞匯，客家歌曲受到畬族歌曲的啟發等。

畬族姓氏的增加也反映了畬客融合帶來的影響。在《福建畬姓考》一書中，傅衣凌先生考證了自宋元以來的畬族姓氏，不僅有傳統的盤、藍、雷、鐘四姓，還包括了陳、黃、李、吳、謝、劉、邱、羅、晏、余、張、許、袁、聶、何等姓。畬族的姓氏之所以會如此之多，是因為漢畬之間交往頻繁，這也是畬族漢化的結果。

畬族與客家人的融合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現代意義

王希恩先生在討論民族分層這一理論時，指出人口流遷是重要原因之一。宋代客家人是作為移民遷徙到汀贛地區的，這是人口流遷造成的族際格局變動。當外來人口的增長超過現有地區的治理容量和資源享有量時，矛盾的產生是不可避免的，因此探討如何化解矛盾至關重要。

每個民族都有特定的自然環境、歷史背景、民族傳統，有著獨特的文化，體現著民族獨特的生產生活方式。兩宋時期客家人較先進的農耕文化深刻影響了汀贛地區畬族的生產方式。因此，必須合理推進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發展，打破現有的文化分層結構，以促進各族的文化交流與融合。

隨著汀贛地區經濟的發展，畬客之間的交流交往也逐漸增加，促進了民族和諧。歸根結底，畬族與客家人的融合就是在促進民族地區發展的基礎上，讓各個民族的民眾建立起相互尊重、理解和接納的和諧關系。

宋政府在客畬的融合進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例如，不合理的“榷鹽制”政策造成的嚴重后果，足以證明政府制定正確的經濟政策的重要性。因此，相關政府要結合實際，考察當地情況，因地制宜地制定政策，著力改善民生。

（作者單位：西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