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桃花潭

文|陳漢忠

我對桃花潭很向往，主要因為唐代詩人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的千古名句，還有詩人與桃花潭人汪倫的一段傳奇佳話。深秋時節，皖南大地山清水秀，稻菽飄香。我們一行從南京出發，前往桃花潭。

據說，源于黃山北麓的清弋江流經涇縣桃花嶺時，突然就變得寬闊起來，湍急的江水頓時變得平緩，清亮如潭，與嶺上漫山遍野的桃花交相呼應，“桃花潭”也因此得名。

路上，我們心中充滿了遐思。進入涇縣后不久，一個指向桃花潭的路標，把我們的汽車引入一條蜿蜒曲折的山間公路。汽車緩緩前行，兩旁松青竹翠，山間溪水潺潺。記不清轉過了多少個急彎后，眼前突然一亮，一座小鎮躍入眼簾，先是幾家店鋪，接著是一座巍峨的牌坊，“桃花潭鎮”四個大字格外醒目。小鎮古樸清靜，一排排徽派建筑，飛檐翹角，白壁生輝。遙想千年古鎮的昨天，我們頓生跨越時空的快感。

原計劃，我們先要一睹桃花潭風采，然后夜宿20 多里外的古村落查濟鎮。沒料到剛到下午5 點，景區就謝客了。無奈之下，我們在停車場商量變更行程之事，旁邊走過來一位戴著白色頭盔的中年婦女，微笑著問：“你們是來游覽桃花潭的吧？”見我們面露難色，她又說，桃花潭景區不開夜市，聽你們說還要趕路。她抬腕看看手表說，我家住在景區，現在時間還來得及，我帶你們去桃花潭。見事情有轉機，但不免又有些疑慮：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帶我們進去？我姓葉，是開民宿的。我家距桃花潭步行頂多3 分鐘。帶我們進去收費嗎？她笑了起來，擺擺手，不收費的，你們跟我走，我讓老公帶你們去景點，看完后到我家喝口茶，不想住下就繼續趕路。

葉女士的熱情和真誠打動了我們，我們同意了。她騎電瓶車帶路，我們的汽車緊隨其后，七拐八彎的，10多分鐘后，我們來到一家招牌上寫著“南陽人家”的民宿酒店。熱情好客的葉女士招呼我們停車后，一邊為我們沏茶，一邊招呼她先生老李帶我們去桃花潭觀景。“帶客人從老街走，順便觀賞下南陽風情！”葉女士一邊忙乎，一邊交代丈夫。看得出，老李雖為一家之主，但管事的卻是妻子。老李似已習以為常，他點起一支煙，笑呵呵地招呼我們上路：“你們幾個第一次來桃花潭吧？”他指指不遠處的前方，“很近很近，幾分鐘就到！但我們從老街走，稍微拐點路。”老李打開了話匣子，這兒古時叫桃花潭，后來又叫南陽鎮，再后來又被喚作陳村。不過轉了一圈，現在又恢復叫桃花潭鎮了。他又指指隔溝層層疊疊的居民小樓，說，現在景區與民居連成一體，這兒的小樓不是民宿就是酒店，旅游旺季可熱鬧吶！說話間，臉上不無得意之色。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老李介紹說，穿過這個弄堂，就是桃花潭，我們先看看老街吧！我側身舉目，一條略顯窄窄的老街就在眼前，入口上方的門洞上，“南陽鎮”三字依稀可見。街道上的石條，歷經了歲月磨礪，雖然圓滑，卻坎坷不平，兩邊的房子排門緊閉，似有一種久無人居的景象。走到街心丁字路口，開門的店鋪多了起來，大多是一些當地的土特產和竹木制器，偶或看到，有住戶在門口掛幾條臘肉香腸。

轉過街口不遠，一座城堡及兩側的石墻護住了老街。我們穿城而出，眼前豁然開朗，寬闊平坦的江灘，一組李白把酒問青天和汪倫踏歌送行的群雕為眼前的桃花潭增添了許多情趣。潭面上碧波蕩漾，幾葉晚歸的漁舟在夕陽的波光中緩緩前行，與門樓上“踏歌古岸”四個大字相映成趣。對岸的小山村，白墻黛瓦的民居群，炊煙裊裊，在四周疊翠的山巒映照下顯得格外幽雅。幾頭水牛在潭邊淺水處匆匆而過，濺起片片淺淺的漣漪……

夕陽下的桃花潭是如此的美輪美奐，這究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還是詩人李白千年傳奇使然？佇立在桃花潭邊，我浮想聯翩。

相傳唐玄宗年間，涇州（今安徽涇縣）豪士汪倫聽說大詩人李白從京城來到南陵叔父李冰陽家，平素也喜愛吟詩作詞的汪倫頓生一見之念，遂修書一封，信曰：知道先生好游，吾地有十里桃花；知道先生好酒，吾地有萬家酒店，企盼先生光臨！

當時正值安史之亂，朝廷上下驚恐不安，憂國憂民的李白也難免心情郁悶。此刻見汪倫傳書，雖素昧平生，卻見字里行間言辭懇切，熱情洋溢，便欣然應允。汪倫的宅院依山傍水，幽靜別致，李白被奉為上賓，汪倫設宴款待數日，兩人談天說地，飲酒作詩，十分投緣，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直到離別之際，李白才詢問汪倫的“十里桃花，萬家酒店”之諾。汪倫坦言相告：實懼先生不肯光臨寒舍，故意夸大其辭。十里桃花是說距此十里之外的桃花嶺。萬家酒店嘛，汪倫指指不遠處一座萬姓人家開的酒樓。李白定睛一看，果見一面繡著“萬”字的酒旗在旗桿上飄揚。李白何等聰穎，早已明白了汪倫的用意。尤其汪倫連日的盛情款待，早使他領教了汪倫的待客之道。李白哈哈大笑，沒有絲毫的埋怨與不滿。

辭行之際，汪倫率領村民在東岸十里相送，以“踏步唱歌”的鄉俗為李白送別。面對汪倫的一腔盛情，已將其視為知己的詩人激動不已，揮筆寫下了流傳千古的著名詩篇《贈汪倫》：

李白乘舟將欲行，

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

在桃花潭，我聽到了多個版本的故事和傳說。有說汪倫是御任的縣令，有說是當地的豪士，也有說是舞文弄墨的詩人。至于邀請李白的方式，也是眾說紛紜，有說是投書相請，也有說是登門相邀，甚至有說是以美酒誘之。但萬變不離其宗，作為桃花潭人，熱情好客的汪倫用坦誠和真情感動了李白，這是千真萬確的。否則，就不可能有流傳至今的千古名篇了。

當我們披著暮色回到南陽人家時，葉女士已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她指著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肴，不無自豪地說，這可都是我親手栽種的農家菜，絕對的有機蔬菜，剛剛老李說你們回來了，我趕緊起鍋炒菜。

嗨，還真不錯，農家雞蛋炒韭菜、青蘿卜煨豬肉、小毛魚燒菜梗絲，還有一盤我們不認識的野菜，外加一鍋漂著蔥花的肉絲湯面。久居都市的我們難得吃到如此新鮮可口的飯菜，更難得的是，我們已感受到了桃花潭人熱情好客的千年傳承。所以我們連房間都沒有看，就決定夜宿桃花潭。

“南陽人家”規模不大，除我們就餐的大廳外，還有一幢三層小洋樓作為民宿，另有兩間平房為主人居所。我們入住后，感到房間雖不豪華，卻也窗明幾凈，床鋪清爽整潔。

葉女士送我們上樓之際，順勢聊起了他們的生意。她指指窗外面萬家燈火，若有所思地說，現在國家政策好，這兒的老百姓都富了。早些年這兒是很窮的山溝溝，在我爺爺這輩時，雖然青山綿延，老百姓卻窮得連柴火也燒不起。加上門前的清弋江常泛濫成災，災年逃荒要飯也是尋常事。后來人民政府興修水利，尤其是陳村水庫建造后，水患消除了，老百姓的生活有了著落，但不知為什么，貧窮的帽子一直甩不掉。改革開放后，我和老公也隨打工大潮漂泊異鄉，幾經輾轉，我們在上海城區開了一家面館。城里人圖便捷，我們熱情待客，誠實經營。嘿，還真打開了局面，面館生意紅紅火火，很受上海人青睞。據此，我們又開了分店，用兒子的話說，算是創造了“剩余價值”。說著她自己先笑了起來。

一直沉默不語的老李，點起了一支煙，接過妻子的話茬——進入新世紀后，政府開發旅游資源，一度沉寂的桃花潭也熱鬧起來了。全國各地的游人，到這觀賞桃花潭美景，尋覓詩仙李白的足跡，加上桃花潭人熱情好客，商機頓時多了起來。我和妻子一合計，決定回鄉辦飯館，為振興家鄉出把力。這不，我們先創辦了南陽人家，讓來客有飯吃，后來蓋了小樓，辦起了民宿，讓來客有地方住宿。當我告訴他，覺得他們的民宿規模有點小，沒法接旅游團時，老李告訴我們，他們已向政府打了報告，拆除后面的平房，再蓋一棟三層小樓。這樣，就可以接待小型的旅游團了。談論之間，夫妻倆臉上洋溢著期待和欣喜的神情。

第二天清晨，葉女士按當地習俗，煮了一盆湯面，炒幾個時蔬，恭請我們上座，并預祝我們旅途愉快，一路順風。最后一結賬，我們一行4 人，占據3 個房間，外加早晚兩餐，一共才526元。

桃花潭人好客名不虛傳！當年如果不是汪倫的熱情好客，感動了詩仙李白，就不會有《贈汪倫》這樣的千古名篇，甚至可以說就不可能有今天美名遠揚的桃花潭。而今天的桃花潭人，也正是傳承和發揚了先賢的美德，用勤勞的雙手，裝點家鄉的山山水水，用火熱的心腸，迎送光臨的八方賓客。而這正是桃花潭美景永不凋零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