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膺上將” 洪學智的傳奇人生（二十六）

張子影（解放軍） 廖天琪（北京）

擔任阜寧戰役前線總指揮

1945年4月，鹽阜地區召開第二次參議會，黃克誠在會上作了《關于當前形勢的報告》。開會時，參議員們紛紛建議攻打阜寧。黃克誠在會上表示，我回去商量一下，由洪參謀長來答復你們。

阜寧戰役是洪學智戰爭生涯中光輝的一頁。

4月的蘇北大地一片明媚的春光：綠油油的麥苗在微風中漾起千層波浪，金黃色的菜花閃著奪目的光芒，成群結隊的彩蝶在菜花、野花中飛舞，和煦的春風夾帶著花香陣陣飄來，令人心曠神怡……

一陣馬蹄聲里，洪學智與警衛員沿著田間小路向師部策馬飛奔而來。

馬長嘯一聲，在師部門口停住了。

黃克誠已從會上回到了師部，一見洪學智就向他講了鹽阜參議員要求解放阜寧、為民除害的意見。洪學智略一思索，干脆利落地回應道：“打！”

“看你這個鐵匠！”黃克誠笑了，“你呀你！就知道打！打！打！”

黃克誠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他眉梢的笑意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洪學智也笑了。在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里，他深深知道，黃克誠師長眉梢一笑，便說明他們又想到一起了。

洪學智的這聲“打”并不是隨口應和，而是他長期思索、通盤考慮的結果。

阜寧城舊稱廟灣，地處黃海凸角和隴海線東段的左翼，在射陽河與串場河的匯流處，是南通贛榆公路的交叉點，南毗鹽城，西鄰兩淮，北與連云港接壤，為鹽阜區的經濟軍事要津。偽軍長期盤踞于此，成為楔進我鹽阜抗日根據地中心腹地的一個釘子。這座古城（即內城）城墻已殘缺不齊，僅北門附近段較為完整，高約9米；南邊為新城，墻高約2米。城東、北、西三面環繞護城河，水深近4米，城南面有射陽河，橫貫護城河。城內房屋均為磚木結構，居民2萬余人。城外地勢平坦，村莊稠密，河流縱橫。日軍撤走后，進駐阜寧的是偽軍孫良誠部王清翰的第五軍共7個團，加上地方軍警，共計有3400人左右。阜寧筑有護城河、外壕、絲網和巷戰掩體工事。城內外設大小據點21個，筑有圍墻、水圩和炮樓（5個以上），設有地下室和秘密槍眼。各據點間步槍都可以打到，互相支援，策應封鎖，構成阜寧城南北約45公里、東西15公里的狹長堅固的設防地帶。該城南與鹽城偽四軍趙云祥部相呼，西與兩淮的潘干臣部和吳獨膀子部相應，北與響水口的徐繼泰相鄰。用敵軍長王清翰吹噓的話來說，阜寧城是“固若金湯，萬無一失”。

洪學智分析說：“阜寧城的敵人雖然設防比較堅固，而且具有一定的戰斗力，但弱點是兵力分散，有利于我軍各個擊破。阜寧偽軍已失去日軍撐持，且在交接防務之際，王清翰與偽三十三師師長孫建言之間矛盾重重，影響協同。城內糧草缺乏，士氣低落，難以久守。前幾天的晚上，一個光屁股的偽軍跑過來說：‘長官不讓我們穿著褲子睡覺，怕我們逃跑。我們恨死他們了。這樣的部隊，還能有什么強大的戰斗力？依據周圍敵情，兩淮、鹽城敵人在兩三天內馳援可能性不大。如果我集中優勢兵力，配合火炮，先掃清外圍據點，然后攻城，奪取戰役勝利是有希望的。”

洪學智接著分析：“打阜寧，既是群眾的愿望，又符合形勢要求，也是我們三師發展壯大的需要。七旅、八旅各缺一個團，裝備這兩個團的武器，也只有從敵人手中奪取了。”

黃克誠的臉上露出笑容：“好！你真是個鐵匠！火紅錘子硬。”

黃克誠強調：“這次戰役是蘇北地區的第一次攻城戰，責任重大，不可輕敵，一定要集中優勢兵力。主力部隊除八旅參加外，另從淮海區調十旅主力兩個支隊來，協同配合；再集結鹽阜地區各縣的獨立團參加，同時，動員大量民兵、民工、人民群眾全力支援。”

黃克誠和洪學智做了周密部署。洪學智將師前方指揮所設于南九灶，戰役發起時間定為4月24日22時。同時，對敵情偵察、后勤保障、搶救傷員等工作也做了具體安排。

洪學智把擬好的作戰命令草稿送給師長黃克誠審批時，黃克誠在“攻占阜寧”前加上了“相機”兩字，并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洪學智知道，這二字是讓他要打有把握之仗，有利則打，不利不打，不打則已，打則必勝。

黃克誠說：“老洪，打阜寧，你擔任前線總指揮。”

1945年4月22日，作戰命令下達。各參戰部隊迅速向阜寧城悄悄運動。由于事先做了安排，嚴密控制了日偽在阜寧城的4個情報組，使敵人變成了聾子、瞎子。雖然十旅遠從淮海東調，目標很大，但敵人卻一無所知。當攻打外圍據點的槍炮聲響起時，孫建言還在美滋滋地大擺酒宴，舉行婚禮呢！

后勤保障工作也在日夜不停地進行。阜寧、阜東、射陽和建陽4縣動員組織了數萬民工，尤其是阜寧縣組織了1萬多名民工隨部隊服務。像當年在鄂豫皖根據地一樣，長于做政治工作的洪學智在戰前發動各部隊對敵展開了各種形式的政治攻勢：從射陽河沿岸的錢莊、路莊，用小木架載著宣傳品順水漂入阜寧城，或在各個據點附近組織喊話隊，宣傳抗日形勢，動員偽軍官向人民投誠。宣傳隊中與偽軍同鄉的戰士對偽軍喊話“日本鬼子在太平洋吃了大敗仗，孫良誠把你們出賣給日本鬼子當炮灰，難道你們愿意替他們送死嗎”，有的唱著河南小調：“黃河水黃又黃，黃河兩岸大麥香。別人都在打鬼子，你們怎么反把偽軍當！”在這種強大的政治攻勢下，先后有100多名偽軍從據點逃出，向新四軍投誠。留在據點的偽軍也受到影響，士氣衰落、斗志渙散。

4月24日夜，部隊從南窯、板湖、單家港等地急行軍到達阜寧城邊。八旅和十旅都是很能打的英雄部隊，分配戰斗任務時，八旅旅長張天云和十旅旅長劉震還感到任務少了，不過癮呢！

次日零點起，各部先后發起攻擊。隨著特務營的迫擊炮“轟”的一聲，炮彈在兩丈多高的炮樓半腰開花，部隊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起沖鋒，突破圍墻防線。激戰不到10分鐘，全殲偽三十三師的1個中隊，殘敵成了阜寧戰役的第一批俘虜。

首戰告捷，斷了城北各據點敵人退縮城內的通道。

之后，八旅特務營攻克八灶據點，殲守敵40余人；二十四團三營及特務連圍攻七灶據點，殲守敵百余人。

25日清晨，天下起了蒙蒙細雨。洪學智和十旅的幾位領導都到圩子上用望遠鏡觀察阜城，以便掌握戰機，奪取全勝。

阜寧城北300米處，有一片荊棘叢生的亂墳崗，常有野狗出沒，陰森恐怖。二十二團就埋伏在墳包中間。洪學智當即下令：“敵人可能增援大顧莊，敵人如果出來，就堅決把他們消滅在城外。”

上午10時，十旅四支隊以猛烈炮火和反復沖殺，迫使大顧莊和小顧莊偽軍200余人向我軍投誠。與此同時，十旅一部對城東射陽河南之曹舍據點發起攻擊，迫使偽阜寧縣保安團部100余人繳械投降。

大顧莊偽軍繳械投降后約10分鐘，偽五軍軍長王清翰率千余人，從阜寧城北門沖出，分三路增援大顧莊偽軍，遭我軍迎頭痛擊，倉皇回竄。我軍跟蹤追擊，順勢攻占東圩門，并占領制高點。至此，我軍已全部肅清了北部外圍據點，并攻占了老城。

阜寧戰役第一階段結束了，師指揮所移至阜寧城下的窖橋。

彌漫的硝煙中，洪學智大步登上北門大炮樓，這已是最靠近前線的制高點。他居高臨下，用望遠鏡觀察城內形勢和敵人動態。子彈、炮彈呼嘯著在前后左右橫飛，他卻好像渾然不知。這座古城，東西長約1.5公里，南北寬約0.5公里，東寬西窄，呈盒子槍形，北面為老城，南面為新城。從大炮樓到新城的小南門約半華里，分布著鱗次櫛比的磚木結構平房。新城內有一條貫通的南北大街，敵人正在亂糟糟地趕修工事。城東南有座天主教堂，設有敵五軍軍部。水龍局在城東，大浦橋在城西，是敵人兩個重要據點。射陽河像一條光帶，從城南蜿蜒而過。

在炮樓上，洪學智與張天云、劉震等進一步詳細研究攻城方案。

劉震興奮地說：“參謀長，戰士們打得好啊！真沒想到這么快我們就能夠站在阜寧城的制高點上了！“

洪學智也很興奮：“戰役推進得很快，目前的態勢比預想的要好。現在，部分城區已被我軍占領，敵人防御體系被分割，軍心浮動，給我軍攻城提供了極為有利的條件。我的意見，決不能給敵人以喘息之機，提前發起攻城戰。”

大家一致同意。

洪學智當即上報師部。黃克誠即刻回電，表示同意。

戰機稍縱即逝。洪學智立即調整部署，迅速下達了一連串作戰命令：

命鹽阜獨立團占領南北大街，將阜寧城攔腰斬斷；

命十旅四支隊向大街以東地區進攻，八旅二十二團向大街以西、龍王廟區域攻擊，十旅一支隊于城東配合；

命八旅特務連由清靜庵向南直插河邊，斷敵退路；

命阜東獨立團由后園逼進大浦橋河邊，配合友鄰部隊作戰；同時八旅二十四團于朱巷附近集結待命。

考慮到巷戰和攻打據點的特點，洪學智還特別要求各旅團注意充分發揮工兵和炮火的作用。攻擊時，先用炮火摧毀敵人工事，為步兵開辟沖擊的道路，以動搖敵人堅守的信心。

一切安排完畢，洪學智抬起手腕：現在對表——

在場的所有指揮員都盯著洪學智的臉。

“現在是13時整。攻城時間，定在15時。都明白了嗎？”

眾人一起立正：“明白了！”

“好！”洪學智大手一揮，“各就各位，進入戰斗準備！”

25日15時，洪學智一聲令下，攻城戰斗打響了。

八旅、十旅主力和鹽阜獨立團，先后從北門沖進阜寧城，按照各自的攻擊方向，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城內的偽軍發起全面攻擊。

天氣陰沉。新四軍步炮配合，逐個炮樓與敵展開激戰，逐屋與敵爭奪。整個阜寧城淹沒在炮火煙霧、槍林彈雨和戰士們英勇的沖殺聲中。由于部署嚴密，炮火與地面進攻配合良好，攻城推進順利。

在小南門龍王廟，敵人把幾座民房打通連接起來，筑起2丈高的磚坪子。我投彈組沖進去同敵人對擲手榴彈。敵人亂了陣腳。二十二團一營乘勢突入敵營房，之后迅速向左右展開，越墻走壁、穿墻打洞，與敵展開巷戰。

在南北大街作戰的鹽阜獨立團用手榴彈開路，搶占了屋頂制高點。

經過2小時的激戰，敵人的陣地和據點逐一被我摧毀，龍王廟和南北大街以及大片城區已被我占領。

二十八團在炮火掩護下向三官殿東側的水龍局守敵發起猛烈進攻。因據點內敵人負隅頑抗，團長鐘偉遂令部隊停止攻擊，先進行土工作業，穩扎穩打、逐步推進。

工事構筑很快完成了，部隊準備發起攻擊，洪學智從望遠鏡里查看情形后，告訴他們：“部隊先不動，炮兵，用山炮對準敵人的炮樓轟！”

一聲令下，山炮直接瞄準炮樓目標，第一炮只打塌了偽軍營房，第二炮準確地打掉了炮樓的一角，眼看著炮樓一下子塌下，恐慌的敵人四處逃竄。

“命令部隊發起沖鋒！”洪學智大手一揮。

在炮火的掩護下，我軍發起突擊，經過激烈的白刃戰，我軍把負隅頑抗的敵人全部消滅。

二十二團進攻敵主力一五八團駐守的大浦橋圩寨。大浦橋有一道極陡的圍墻，還有水坪環繞，敵人據險固守。戰士們把交通壕一直挖到敵圍墻下和陣地邊沿，圍而不攻，迫敵就范。

這已是26日凌晨3時，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候，又起了大霧，能見度極差。偽第五軍軍長王清翰及三十三師師長孫建言見大勢已去，乘大霧彌漫，先后率殘部千余人偷渡南逃。王清翰和孫建言一逃，就只剩下大浦橋據點里一個營的敵人。

洪學智趕到了，被雨霧浸濕的他快步沿著前沿工事走了一圈，邊走邊看。敵人的圍墻確實高大堅固，怎么辦？

洪學智一邊用眼睛瞄著對面的敵人工事一邊思索著，說：“這樣，天一亮就派人去對他們營長喊話，叫他派一個最信得過的人出來看看，阜寧城里成了什么樣子，你們的人跑的跑了、被消滅的被消滅了，就剩下你這個營，你是無條件投降呢，還是抵抗到底死路一條？”

喊話過后，洪學智又讓人把幾門山炮都拉到一起，炮口對著敵圍墻的大門。

沒多久，對方派出的一個連長縮頭縮腦地出來了，看到阜寧城果然已被新四軍占領，四下里紅旗遍插，前面不遠處好幾個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自己，不禁冷汗淋漓。

于是，26日10時，圍墻上掛出了白旗，大浦橋據點的敵人繳械投降。

在阜寧城戰役發起時，我軍在廠橋、峁舍以南的阜鹽公路兩側埋伏著的特務團一、三營和阜寧獨立團，截擊了從阜寧城突圍逃跑之敵。

截敵戰斗結束后，洪學智又立即命令擔負分割、包圍阜寧公路兩側各據點的部隊，同時向各自的目標發起攻擊，乘勝掃蕩殘敵。各部隊先后攻克了施莊、田舍、溝墩、界牌口、草堰等據點，全殲守敵。至此，阜寧戰役取得了圓滿勝利。

阜寧戰役自4月24日22時發起，到26日10時止，歷時36小時，取得了輝煌戰果：全殲偽五軍軍部和2個師部、7個整團，并殲滅了偽阜寧縣政府、保安團等反動組織和反動武裝，除偽五軍軍長王清翰、偽三十三師師長孫建言等幾十人漏網外，生俘偽三十三師副師長鄧立東以下官兵及偽地方軍、政、警等2400余人，繳獲迫擊炮7門，擲彈筒27具，輕、重機槍47挺，步槍1602支，手槍65支，各種子彈、炮彈共4萬余發。除解放阜寧城外，攻克大、小據點21個，摧毀碉堡143個，解放受難同胞10萬余人，收復土地1000平方公里。

阜寧是新四軍在蘇北戰場從日偽手里解放的第一座城市。

阜寧戰役的勝利，像春雷震撼著蘇北大地，產生了連鎖反應。它擊中了蘇北日偽的要害，切斷了通榆線和運河線敵人的聯系，威懾了兩淮和鹽城守敵，迫其成為驚弓之鳥、甕中之鱉。我阜寧、射陽、漣水和鹽東4縣的全部解放，使整個鹽阜抗日民主根據地連成一片，掌握了蘇北戰場的主動權，并為爾后的兩淮戰役等一系列戰略反攻積累了經驗，創造了條件。

阜寧戰役勝利后，新四軍首長立即發來了嘉獎電。延安新華社和《解放日報》都報道了蘇北新四軍收復阜寧的消息，高度評價了阜寧戰役的勝利意義及基本經驗，指出“蘇北解放阜寧城戰役中，有許多優異特點”。

5月11日，陽光明媚。東溝南面的亂石灘上紅旗飄揚，阜寧軍民在這里搭起了臺子，召開了有5萬軍民參加的“蘇聯紅軍解放柏林、我軍光復阜寧祝捷大會”。這是蘇北人民的一個盛大節日。鹽阜各縣的人民群眾跋涉百余里，喜氣洋洋地趕到東溝，耍獅子、鬧龍燈，鑼鼓鞭炮和口號聲交織成歡樂的海洋，盛況空前。

在響徹云霄的歡呼聲和掌聲中，黃克誠說：“蘇聯紅軍占領了柏林，歐洲法西斯垮臺了。我們要學習蘇聯紅軍的英勇戰斗精神，加緊準備，迎接反攻，將來還要解放南京、上海、東三省！”

祝捷大會上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是洪虎的調皮搗亂引起的。

當時洪學智正在主席臺上講話，洪虎悄悄地從側面爬上主席臺，從凳子底下鉆到桌子底下，對著臺下的干部群眾做鬼臉。解放的氣氛輕松愉快，這個小子虎頭虎腦的模樣也逗人喜歡，會場下的人們哈哈大笑。

正在講話的洪學智要求與會同志肅靜，但下面的干部群眾繼續笑個不停，有人還往他站的桌子下面指指點點。洪學智往桌下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兒子在桌子底下頑皮，他一把揪起洪虎，扔到臺下。眾人笑得更歡了，連黃克誠都大笑起來。

晚上，洪學智回到家，把洪虎揍了一頓。他意識到，這兩年多來自己一直忙于戰事很少回家，對這個漸漸長大的兒子疏于管理。此時，洪虎已經5歲了，長得可愛又聰明機靈，警衛員和戰士們都喜歡他，不免縱容，所以這小人兒是有些調皮過頭了。

6月，張文生下了女兒洪彥。

（待續）

（責任編輯：章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