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莊稼的城里人（組詩）

李曉光

懷念

作為小輩奶奶

我確實無法替您抵御一世的落雪

對于您的覆蓋

就讓它們落在您身上吧

替您遮擋比今冬更冷的塵世

往后的路還很黑

奶奶把自己后半生

相偎相依的拐杖

形單影孤地忘在了門后

讓我時時總想

給您送去

子孫滿堂奶奶

這都是鄰里左右看我們的眼睛

出門在外

靈魂雖然在流浪

總覺得

這輩子總是活在

您老躬身勞作的背影里

和一空窯洞沾親帶故

那根立在門后的拐杖

上面還有您的體溫

每當我帶著一身塵土

撲進家門時

心總是跳得厲害

我害怕那拐杖又被您舉起

棒打我多年不回的鄉愁

其中還有

那看不見的良心

種莊稼的城里人

總有人不斷進城

總有人不斷在城里

想家城里的二畝田薄

只能混個口糧

所以城里人就把莊稼

種在自己的心里

背著日頭進城的城里人

袖口里攏不來一絲春風

冬去春來

心里的那方綠意實在

藏不住就到

花草很濃的鄉下去看看

和鄉下的春天握手

手心出汗

春天仍然很遠

遠得只有在自家的陽臺上

才能開出一季春花

分揀垃圾的阿姨

小區垃圾智能化分揀了

一位阿姨不放心

每天站在分揀機旁

替小區分揀著生活

將那些紙箱呀啤酒瓶呀

再次從垃圾中分出

撣撣擦擦

放入自己的生活

有些人喜歡將自己的生活

暴露在人前

比如我每天上班途經的小道

偶爾也堆滿垃圾

讓她常常為一袋不知來路的垃圾發呆

每天經過一堆垃圾

仿佛經過一堆骯臟的人心

有些人

把自己也扔進了垃圾

想家的時候

想家的時候家

就是一塊磁鐵

莊稼地邊一座土屋

被紅紅的高粱團團圍住

根就在那院里

悄沒生息地長著

富裕的家貧窮的家

都能暖熱自己的心口

枝上的喜鵲報喜或報憂

總讓人眼角發澀

捎去游子深情的祝福

冷風襲來

被游子滾燙的心接住

臉上慢慢地

也能溢出高粱的紅根

就扎在家鄉的黃土

父親

開學的日子近了

父親

一聲長遠的喟嘆便

打發我上路

秋風里站立的父親

為了我讀書的念頭不斷

久久地把手伸進他貼身的衣兜

不肯伸出我知道

父親的口袋并不很深

為了自己的尷尬不露人前他

總想在自己貼心的衣兜里

為生活摳些什么或是

猛然間醒悟到了什么

以致他的手久久地不敢在人前伸出

總是嘗到了空手的寂寞和無奈

歌唱之后

勞動的意義被我重新念及

空手的冷漠讓我和村莊

相依為命

一棵斷裂在草坪邊上的樹

一棵樹

被暮色深處的風刮倒了

斷枝張著大口

它把整個星空讓給了另一群樹

受傷的樹還是一棵樹

斷裂的枝干

狠狠地砸在草坪上

那些不知名的小草

輕輕扶著它

扶著一起倒下的夜色

空洞的樹心里

一群不知名的蟲子

一下走出了過去

為了這一天

它們熬白了時光

風中的樹

撥動著琴弦

生死相互

讓開了一條通道

一棵樹成了另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