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中川
摘要:“以江月為文瀾”的謀篇布局讓《琵琶行》精妙絕倫,也給予了后人深入研究的獨特視角,其典型特質隨著時間推移而真實巧妙地轉變,營造出廣袤闊遠的空間和澄澈冷寂的氛圍。本文“聲色”之美的審視與品讀,需要我們探究“江月”三個階段的動態文本影像建構、空間和色彩交織的靜態文本影像呈現,尤其是“江月”與“琵琶”的聲色互動、共融共生狀態。此外,聲色審美探究還需整合美術、音樂、物理和地理等高中其他學科的必備知識內容和學科思維方式,從跨學科視角對文本進行研習,是導向跨學科教學,構建跨學科教學體系,提升學生跨學科綜合素養的有力嘗試。
關鍵詞:江月;琵琶;聲色;跨學科學習
詩歌意象往往涉及客觀物象的時空序置、形態屬性等特質,對理解詩歌內容、領悟詩人情感非常關鍵。“聲色”審美作為詩歌意象鑒賞中重要組成部分,以此為課堂教學切入點,不僅契合了學生審美情趣,巧妙地調動學生的認知和情感,而且能有效引導學生運用學科必備知識和思維方式去品讀鑒賞詩歌。“江月”的描寫貫穿全文,“江”與“月”兩個物象構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景物共同體——組合式意象,其內涵豐富、特點鮮明,且與“琵琶”的音色特質高度融合,一視一聽、亦靜亦動,產生了月色與音色、月色與彈奏、江水與琵琶聲交相呼應、相互成全的聲色互動、多感官參與的文本藝術效果。
一、“江月”的動態文本影像建構
秋夜、湓浦口是《琵琶行》創作發生的特定時節、地理位置,奠定了全文的空間、色彩和情感基調。“江月”在《琵琶行》中出現了四處,依次為:別時茫茫江浸月——唯見江心秋月白——繞船月明江水寒——春江花朝秋月夜。本文的“江月”是在秋夜和湓浦口背景產生的意象:秋天夜晚之月皎潔、圓潤而明亮;湓浦口處于湓江和長江交匯處,地勢平緩、水量充沛,江面煙波浩渺、視野一望無際。前三處“江浸月——江心月白——月明江寒”的描寫順序暗含時間推移、演變之規律,屬于“江月”不同時間段展示出來的不同典型特質,其特征形象鮮明、直觀,預設故事情節發展,暗合詩人情感變化軌跡。
第一階段的朦朧模糊——夜晚到來,江水和空氣慢慢出現溫差,水溫逐漸高于氣溫,秋天夜晚的江面容易產生霧氣,這增添了“江浸月”朦朧之感,也突顯了月光穿透霧氣映射江水、江水浸潤月光的動態美感。朦朧的江月暗示著送別后詩人不可預料、無法把控的茫茫前途,而詩人內心生發的貶謫之愁、悲秋之愁、送別之愁等思緒此時也正萌發蓄積、潛伏隱掩,像極了朦朧含蓄的江月。
第二階段的半暗半明——霧氣逐漸輕薄,此時江面之上的月光雖然已經不完全是第一階段“江浸月”的朦朧、模糊之感,但依舊還不能朗照江面,只能看到大致形狀輪廓而邊界不太分明的月亮,整個視角呈現若隱若現的亮白色畫面。由于前一階段情緒的積聚和醞釀,詩人的情感已經不再含蓄蘊藉,面對人生不如意、世事難料的現實,詩人蒼白、迷惘的心境逐漸變得強烈、充沛,在靜謐的夜色下蓄勢待發。
第三階段的凈白凄寒——隨著時間推移,江上霧氣近乎消散,此刻的月光沒有了云霧的阻隔,可以完全徹底地灑照江面,視野闊遠而明凈,月光和江面呈現出凈白共融的靜態畫面。秋天夜深,江邊氣溫寒涼,送別之人容易產生冷寒的體感,加上路人稀少、景色凄冷,身體和景色的雙重作用引發了人物內心的凄寒,詩人情感瞬間迸發,“江月”完成了從自然特質向人物情感的轉變、升華。
第四處“春江花朝秋月夜”中“春天江邊花兒盛開的早晨”和“秋天空中明月高懸的夜晚”是人世間最為美好的事物和光景,“春江”和“秋月”由“江月”分割開來,加上特定時節的限定,形成了幸福美好的象征。此處“江”“月”與前三個階段送別友人之際原本清冷的“江月”截然不同,兩者形成鮮明對比,產生巨大反差,表面上造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焦點,實際上因為現實的艱難處境和悲慘遭遇,再美好的事物也會黯然失色,詩人即便在“春江花朝”和“秋月夜”也只得無可奈何常常外出買酒返回獨酌獨飲。無論是世間美好的“江”和“月”,還是湓浦口凄寒的“江月”,無論是“春”還是“秋”,空間上無可逃脫、時間上周而復始,詩人內心的愁苦與煎熬歷歷可辨。
“江月”以影像連續演變呈現的方式,保證了學生思維的連續性、連貫性,避免了思維的障礙,拓寬了學生閱讀文本時的想象空間,引導學生進入體驗式、沉浸式閱讀,最大限度地消除學生與作品的隔閡,跨越時空的阻礙,走進作者的內心空間。對“江月”三個階段典型特質的具體分析,我們發現臨行的送別時間之久長、人物情感之豐富,也更加客觀清晰地展示了文學與生活、作者情感積蓄迸發與客觀現實規律的緊密聯系。
二、“江月”的靜態文本影像呈現
作者可以充分調動個體感覺(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等)來感知外界事物,而讀者通常只用通過文字,借助聯想、想象在腦海中呈現一幅幅的畫面,從而來體會作者的真情實感。“江月”除了以動態影像連續呈現引導讀者外,其多維空間與單一色彩構成的靜態文本影像也深深震撼著讀者,兩者顯著特征、強烈對照,讓讀者融入畫面、身臨其境。
(一)廣袤闊遠的多維空間
湓江與長江交匯處的江水無盡地流淌綿延,夜晚月光自上而下傾瀉普照江面。橫向視角上遠遠近近、左左右右的江水,縱向視角上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的月光,建構起一幅廣袤無垠、闊遠深邃的多維空間與畫面。而正處送別友人、飽受離苦之際的詩人,今后只能形單影只、孤獨落寞,渺小的個體生命和宏大的天地空間在畫面上產生強烈的對比與反差,蜉蝣似的詩人在無窮無盡的空間中愈發覺得個體的微不足道、人生的無可寄托,完全不由自我掌控,面對前途渺茫和命運未卜,個人更感迷離失落。
(二)澄澈冷寂的單一色調
月輝傾灑、覆蓋江面,江水浸潤、映射月光,皎潔、明亮的月光充溢于目之所及的每處角落,江月、天地渾然一體,宛若天成,整幅畫面澄清明凈單一。自然之月因人之所感而多情多意,詩人與琵琶女同是天涯淪落之人。自然界的月亮原本無情無意,卻因人之所感而多情多意。詩人當時被貶江州司馬,純屬無權閑職,琵琶女獨守空船,只能夢啼闌干,兩人處境悲慘而相似,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因而澄清明凈的畫面頓生清冷之感,加之夜晚送別,江邊人少,秋季清晨天冷,又添靜寂、冷寒之意,此刻澄澈冷寂的送別畫面將人物處境的慘凄、內心的悲涼烘托得淋漓盡致。
多維空間與單一色調兩種元素交織而成的靜態立體的影像畫面,能有效克服機械式、碎片化閱讀帶來的畏懼感和距離感等弊端,幫助學生復原文本內容背后的真實人物與故事,感知文辭溫度。“江月”意象自身廣袤闊遠、澄澈冷寂的特質創造了極具空間立體感、色彩純粹性的畫面和圖像,這給予讀者強烈的心理暗示、閱讀自覺,伴隨無法抗拒的帶入感、體驗感,這成為讀者思緒發端、情感迸發的基點和契機。
三、“琵琶”與“江月”的聲色互動
“江月”為讀者呈現了一幅廣袤闊遠、澄澈冷寂的靜態畫面;而“琵琶”為讀者勾畫了琵琶女彈奏琵琶的嫻熟動作、多樣神情以及琵琶聲抑揚頓挫、清濁舒急的動態空間,兩者亦視亦聽,一靜一動,相互成全。
(一)江月成全了琵琶的聲音和畫面
1.江水保證了琵琶曲調的純粹聲音
湓浦口位于湓水流至長江入口處,地勢平緩、視野開闊,少有物體阻礙,琵琶聲的傳播順利流暢,少有回聲,琵琶曲調的干凈、純粹和真實得到了進一步保證;同時,受傳播介質的影響,江面氤氳,傳播介質近乎為濕潤水氣,不同于陸地干燥空氣,雖然不會影響近在咫尺聽眾的聽賞,但是對浸于聲色、浮于文紙的讀者而言,江面的琵琶聲曲及時、真切,尤其是因為有水氣潤澤,琵琶曲調迥異于陸地的粗獷豪放,綿柔細膩之質呼之欲出,產生文有盡而意無窮、余音繞梁之效。
2.明月提供了琵琶彈奏的清晰畫面
廣闊的江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月光灑落江面,經江水的反射映照到畫面的各處角落,畫面中所有的人與物一覽無遺,月光透徹似的照耀讓夜晚的一切無處遁逃,對琵琶女的彈奏技巧、現場表演、舞臺效果等要求更高、標準更嚴。明月當空,明凈的月色為詩人觀聽琵琶女的彈奏提供了超清視角,讀者仿佛能跟隨文字、走進畫面,看清琵琶女的彈奏動作、神情舉止,及作者的潸然淚下,自然地產生同情、共情,否則一切將在黑夜中摸索進行,畫面難以呈現,容易產生距離隔閡,不利于感知彼情彼景。
此外,“江月”營造的畫面明凈、可視性強,這為詩人觀賞琵琶女的彈奏開辟了絕佳通道,提供了超清視角,因而詩人能更精準地描寫出琵琶女“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弦”“低眉信手續續彈”“輕攏慢捻抹復挑”“放撥插弦”“整頓衣裳起斂容”“良久立”“卻坐促弦”等整個彈奏環節和流程。首先,月光透徹似的照耀讓夜晚的一切無處遁逃,無疑對琵琶女展示出來的彈奏技巧、現場表演提出更嚴要求。其次,在時間上如何將有間隙的顆粒性音質中“顆粒”組成一個連貫的整體,不僅考驗琵琶彈奏的技法,更考驗彈奏者對音樂的理解,這也對彈奏產生的即時舞臺效果之呈現提出更高水準。
(二)琵琶契合了江月的特質和形態
1.音色與月色在特質上的巧妙融合
琵琶作為一種傳統民樂,其發音清脆、明亮,且富于顆粒性,正如文中的“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琵琶聲的顆粒性音色特質相比線性音色,音色干凈、沒有失真,在聲音的純粹性方面與月光的皎潔、明凈等純正特征極為相似、高度吻合,兩者完美統一,而琵琶聲在“江月”映襯下達到了“可見之處無不聞”的聽覺感官效果,曲音透傳可達,綿延可續,飽滿有力,“江月”和“琵琶”從視覺和聽覺兩個感官角度實現了有機融合,兩者相得益彰。
2.琵琶與江水在形態上的同頻共振
聲音在空氣中傳播時,是與水波、彈簧振動波類似的,彈奏琵琶時會在空氣中形成疏密相間的波動向遠處傳播的聲波,形態上與明月當空下江面的粼粼波光高度相似,兩者在空中和江面形成有效呼應與互動。透過漣漪江波我們可以觀賞到琵琶曲調在空中的舞動躍騰、振動傳播,成功地將不可見、不易見的琵琶之聲轉換成可見、易見的江水之波,同時實現了感覺的轉移,達到了聽覺、視覺交縱錯雜的審美體驗和藝術效果。
本文“江”“月”從時間、空間兩個維度,通過“聲”“色”調動讀者視覺、聽覺等感官感受去想象、復原人物活動,揣摩、理解人物心理。三個階段的動態演變從時間維度上保證了充分體察的可能,廣袤闊遠的多維畫面則從空間維度留給我們發揮想象的余地,澄澈單一的色彩提供給了我們觀察品賞的視角,“江月”與“琵琶”聲色互動又牽動讀者思緒,令其沉浸其中。對古代詩歌進行“聲色”審美探究能有效避免晦澀枯燥的學習體驗、克服畏懼退縮的抗拒心理,能切實地調動學生聯想和想象,鍛煉和培養學生高階思維品質和綜合分析、探究解決問題的意識,從而提升學生古代詩歌閱讀與鑒賞的能力和水平。
四、“聲色”審美背后的跨學科整合學習
高中語文閱讀教學往往需要打破學科之間的壁壘,整合其他學科的必備知識內容和學科思維方式,從跨學科視角對文本進行研習,才能避免單純依靠語文學科本位學習的學科局限性。
為此“聲色”審美探究整合了美術、音樂、物理和地理等高中學科的必備知識,譬如美術學科中對廣袤闊遠和澄澈冷寂的意境的美學感受,音樂學科中對顆粒性音色清脆斷續的音樂特質的聽覺辨識力,物理學科中對聲音回聲、傳播速度與傳播介質等問題的聲學分析,地理學科中對江水交匯處地勢平緩、秋高氣清、月朗水寒等地形氣候的了解掌握等等。從跨學科視角對“江月”意象進行研習,美術和音樂學科中的美學感知鑒賞、創意表達思維,物理學科的科學思維,地理學科的綜合思維等都得到了有效鍛煉。
跨學科研習融合了語文學科核心素養中涵蓋的語言、思維、審美和文化因素,能多角度、多層級、多學科地調動學生聯想和想象,增強形象思維能力,發展邏輯思維,培養創造性思維,提高思維品質,提升學生綜合分析、探究問題的意識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