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俱足，風月自賒

麥淇琳

人生倉促，“閑適”之境界仿佛離我們久遠。然而，生命需要閑適，才能得到身心愉悅，如明人洪應明所云：“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間，煙霞俱足；會景不在遠，蓬窗竹屋下，風月自賒。”

心閑下來后，陶弘景上表辭官，退隱茅山。齊高帝蕭道成問陶弘景：“你歸隱泉林，山中有什么東西那么吸引你啊？”陶弘景賦詩平淡作答：“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很多時候，一個人選擇閑適，或許僅僅是聽從了自己內心的聲音，你見不到他眼里的大雪紛飛，你聽不到他耳里的凜冽寒風，你在他身上，一直能看到花開，聞到花香，如王維詩中“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的恬淡心境。

這樣的恬淡心境，我在張養浩的散曲中見過。張養浩歷盡仕途況味，深覺做官味同嚼蠟，由于擺脫了名利的羈絆，心無掛礙，萬象皆空，所以詩人看到了綠楊煙、梨花月、海棠風這些尋常所見之景。

張養浩寫自己的歸隱生活：“自在身，從吟醉。一片閑云無拘系，說神仙恰是真的。”

讀幾則張養浩的歸隱詩文便能明白，他的此心安處正是“對風花雪月吟，有筆硯琴書伴”。他哪還做得下去官啊，走走走，到湖山佳處，過起了“滿地白云”的日子。

年少時，朋友曾與我約定：一起走遍山川湖海去拜訪一棵棵老樹，走累了，就在樹下歇一會兒。后來，他那雙藏在厚厚鏡片后面的眼睛，裝著星辰大海與無邊的草原；那顆心見證過自然萬物的勃勃生長，人情的溫暖和美好……它們是充盈的，豐富的，從容而有力量。

導演侯孝賢在拍攝《風柜來的人》時面臨很大困惑，躊躇之際，他讀了《從文自傳》，豁然開朗，深有感觸地說：“一個人可以承受那么苦難、那么恐怖、那么血腥的事，可是即使經歷過那樣的事，在太陽下面還可以看到溫暖，還可以看到人性的美好，那么，人的胸懷還可以亮一點，更大一點。”

歲月何其認真，怎會輕易為誰隔絕苦難，又或恩寵于誰？那些自我的困頓，時不時潛入人的腦際，將人心的一片綠茵，纏繞成一條荊棘叢生之路。但詩人魯米說：“你所尋找的精神已經在你體內了，只需保持靜默，認真聆聽。每個人都被賦予特殊的使命，關于這個使命，每個內心都有它自己的渴望。在看不見的地方，我聽見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于是我走了出來。”

此刻夜色漸濃，窗外是皎潔的明月，遠處是望不盡的青山，忽覺得，人生的幸與不幸、美與丑都在自己的心境中，看自己有沒有將苦澀釀成酒的功夫。于是，有一個聲音隱隱傳來——任憑歲月的潮汐卷起風浪，也要帶著前行的勇氣，在純凈的自然風物中，找尋到遠離塵囂的聲音，化風為曲，聽水為歌，任山轉水轉，終能歲月無恙。

（秋 偉摘自《思維與智慧》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