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國與蜜蜂的寓言

李井奎

我小時候讀過一本小說，清代李汝珍所著的《鏡花緣》，這算是一部長篇小說，全書共一百回。小說的前半部分描寫了主人公唐敖與多九公等人到海外游歷的故事。其中君子國的故事，我的記憶最是深刻。

在君子國里做買賣的人和我們現實世界的生意人正好相反：賣家會拼命說自己的東西賣得很貴，質量也不算好，收取如此價格已經很不合適；買家則拼命說你賣的東西我看質量優等，價格卻定得太低。于是，想買的人一定要出高價，想賣的人一定要收低價，兩邊還打了起來，最終鬧到公堂上，縣太爺大叫他們都是刁民，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看到這里，我相信，大多數讀者都會會心地笑起來：這世間哪里會有這樣的地方？總之，似君子國中人的這種行為，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確實難得一見，君子國可能寄寓著李汝珍對美好社會的向往吧！

那么，如果我們這個世界的人一夜之間都變得像君子國中的人那樣，這個世界會不會更好？

其實，像君子國這樣的理想社會構想，在西方文化中也有。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托馬斯·莫爾寫的《烏托邦》。烏托邦，指的就是一個理想的、完美的國家。在這個國家，每一個成員都努力工作和奮斗，這里沒有貧窮和苦難，一切丑惡現象都不會出現，它就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后來，歐文、圣西門和傅里葉等人，都曾空想過建立這樣一個沒有當時資本主義各種弊端的理想社會，但在實踐中從來沒有成功過。

1714年，出生在荷蘭鹿特丹、大部分時間生活在英國的伯納德·曼德維爾，出版了一部后世非常有名的書——《蜜蜂的寓言：私人的惡德，公眾的利益》。在這本書里，曼德維爾講述了一個故事：一開始，在這個蜜蜂王國，人人自私自利，社會卻繁榮有序；后來，蜜蜂們被德性感召，良心發現，痛改前非，個個成了毫無私心的正人君子，結果卻是商業凋零，整個社會出現了大倒退，曾經的樂土最終成了一片荒原。

我們回過頭來，分析我所引述的那個發生在《鏡花緣》里君子國的故事。事實上，我們發現，如果君子國中都是這樣“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士庶人等，無論富貴貧賤，舉止言談，莫不恭而有禮”的禮樂之邦，是很難實現“人煙輳集，作買作賣，接連不斷”的。

交易，在對雙方都有利時才會實現。我有一個蘋果，我對它的估價是3元錢，而你因為喜歡吃蘋果，你對它的估價是5元錢，我們之間就有交易的可能。只要成交價格位于3元到5元之間，這個交易就既對你有利，也對我有利。假設最后我們以4元錢成交，雖然蘋果并沒有增加，只是從我的手里轉移到你的手里，但是，財富卻增加了，我得到了1元的收益，而你也得到了1元的收益。這就是交易使財富增進的原理所在。

但在君子國里情況不同，同樣一個蘋果，我對它的估價是3元錢，由于我是一名君子，所以，我堅決不肯把這顆蘋果以3元以上的價格賣出去，而你作為買家，同樣也是一名君子，自然不肯以5元以下的價格買進，那么，我們兩個人之間就沒有交易的可能性了，因為我愿意賣出的價格區間和你愿意買進的價格區間，相交為空集。

由此可見，君子國的故事雖然很令人向往，卻沒有現實的邏輯基礎，君子國的經濟，是斷然發展不起來的。

（任 懷摘自《南風窗》2024年第4期，黎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