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城”的秘密圖書館

天天

達拉亞，是處于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南郊的死城，對這里的人來說，生活只有兩條路可走：餓死或被炸死。這座城市每天都要經歷至少3次轟炸，人們生活在日益加深的恐懼里。還活著的年輕人想到了躲避恐懼的方法，他們在城中心的地下室開了間秘密圖書館。秘密圖書館有超過14000本書，包括阿拉伯文學、外國文學、神學、哲學、醫學等。

要進入秘密圖書館首先得穿過一條隧道。地下的空間黑暗且潮濕，但躲在地下室讀書，轟炸的聲音似乎能小一點。

它擁有完整的書目索引功能，書籍按字母順序和主題分類排列，還有能讓大家坐下看書的桌子、椅子，和正常的圖書館沒什么兩樣。達拉亞市民稱這座圖書館為“Fajr”，意為黎明。

這些書全部來自達拉亞，或者說來自達拉亞的廢墟。年輕人從破碎的磚瓦中拾起一本本圖書，運至秘密圖書館。運書的人中有許多因為戰爭中斷了學業，這些人當中有人是準工程師，有人即將成為醫生。

他們通常會去殘破的屋檐下找書，也會去那些曾是圖書館和書店的地方。“我們會在扉頁上標注找到它的地點，一旦戰爭結束，書的主人可以要求物歸原主。”

為了找書，膽大的年輕人有時會溜到前線。“這是我們保護這座城市文化遺產的方式，當然，隨時都要小心轟炸和隱蔽的狙擊手。”

奧馬爾是私運圖書者中的一員，也是圖書館最狂熱的讀者之一。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士兵，如果前線相對安全，他就會跑到圖書館看書，站崗的時候他也會花六七小時的時間來看書。

“我通過這個圖書館找到了生活目標，再也不會生活在無聊和對爆炸的恐懼中了。”

“我最喜歡看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他的描寫太細膩了，就像在看電影，我真的非常癡迷，等戰爭結束之后我會再看一遍。”

2016年7月29日，奧馬爾在槍戰中死去。

在戰爭開始之前，飛機飛過達拉亞的上空時，街上的孩子們會停下手里的動作看向天空，想著自己以后沒準也能翱翔云端。但現在，這個聲音只代表了轟炸。

“為什么有人要轟炸我的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爸爸在轟炸中死去了，而我只能躲在這里。我看到有人受傷，有人死去，我問自己，這些人做錯了什么，他們為什么會死？”

這些孩子靠玩耍來忘記自己有多餓，他們一日一餐，有時是米湯，里面只有兩三粒米，有時是草葉湯。

“我的英語老師讓我閉上眼想想快樂的事，想想天堂，她說那里全是蜂蜜、鮮花和巧克力。我閉上眼，看到一架飛機俯沖著向我的家里投下幾枚炸彈。我想不出天堂的樣子。”

“你長大以后想做什么？”

“我會還沒長大就死掉嗎？”

“你是說你不知道你會不會活下去？”

“是的。我對未來沒有任何計劃。”

唯一的例外是圖書館管理員、14歲的阿姆賈德。他和他的家人就住在圖書館附近的房子里。“下了隧道之后圖書館的門就在右手邊，打開門，左邊是閱讀區，右邊是書架，我的‘辦公室也在那里，門上沒有我的名字，但寫著‘管理人員，屋里是一張和我一樣小的桌子。”

“我從閱讀中學到了很多知識，還能和比我更成熟的人交流，這對我的教育非常重要。”

后來，他和家人成功逃出達拉亞。“當我離開時，我甚至哭了，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待在圖書館，那曾是我的避難所。”

秘密圖書館被借閱最多的書是《煉金術士》，講述的是一個西班牙牧羊少年為了追尋夢中的寶藏，賣掉羊群，穿越撒哈拉沙漠，在煉金術士的幫助下逐夢的故事。圖書就是這座“死亡之城”的煉金術士。這里沒有安全可言，人們手中的每本書都有可能是他們臨死時的最后一本讀物。

2014年，秘密圖書館的創辦人之一阿布·馬吉德死于一場轟炸，他曾是一名文學專業的學生，想通過搶救書籍的辦法帶給這片土地一絲和平。

2015年年底，秘密圖書館曾經有兩個書架被炸彈摧毀，幸好書籍全部幸免于難。

2016年8月，敘利亞政府軍宣布解放達拉亞，當地民眾被疏散到安全地帶，很多人逃到了土耳其，秘密圖書館就此關閉。有些書被送到首都大馬士革賤賣，其余則棄置原地。

2015年，女作家米努妮在臉書上看到了秘密圖書館的照片，她對這間開在戰場里的圖書館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萌生了采訪這些年輕人的想法。

在前期準備階段，她和達拉亞的人們通話時，電話里時不時傳來爆炸的聲音。“你們要不要先去安全的地方躲一躲？”“沒用的，我們必須繼續說下去。”

米努妮在伊斯坦布爾見到了這群年輕人，有人從手機里找出一張圖書館的照片給她看：那時正處在轟炸的間歇期，每個人都試著抓住這難得的閱讀機會。

“我告訴他們，有一天這本書，也就是這本關于你們的書，將會被納入圖書館的館藏，成為達拉亞存活的記憶。”

秘密圖書館的其他書籍，全都存留在荒謬的戰爭里，但這一本會流傳下來。

（賞 音摘自微信公眾號“公路商店”，劉德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