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風
肖像權人具有依法制作、使用、公開、許可他人使用肖像的積極權能,同時有權禁止他人未經本人許可使用肖像的消極權能。
短視頻平臺的發展,給人們提供了更多休閑娛樂的途徑,越來越多的人喜歡通過發布短視頻來記錄生活、表達心情。這本是尋常的一件事,然而,來自廣州的離異女子周沁卻接連遭遇了“不尋常”——她和孩子的照片被未知人在多個平臺作為頭像和背景注冊賬號,并以自己的名義“自爆”隱私。
在找平臺投訴也無法得知注冊人信息,更無法徹底阻止對方侵權的情況下,周沁決定通過法律途徑維權。
網絡不是法外之地,在網上公開他人照片、隱私,言語上攻擊、辱罵等泄憤行為,不僅有違公序良俗,更涉嫌違法。這場圍繞肖像權的官司在一次次的訴訟中,抽絲剝繭,最終查明事實,保護了原告的肖像權。
家住廣州市某區的周沁,是一位單身母親。2020 年6 月25 日,周沁的表妹趙菲菲來找她,埋怨道:“周沁,你發了短視頻,我好心跟評論問了一句,你為什么罵我呢?我發私信給你,你也不回。”周沁感到很詫異:“我最近并沒有發短視頻啊!”
趙菲菲于是拿出手機,點開收藏的視頻。周沁發現,在D 平臺上,一個尾號是11 的賬號,竟然用了周沁的照片做“頭像”,周沁兒子的照片則做了“頭像”背景。該賬號個人簡介稱:只發大的寶貝兒子,十月懷胎。見此,周沁急了:“這壓根不是我的賬號!”
見表姐如此憤怒,趙菲菲認為此事有蹊蹺。她問周沁:“最近你有沒有跟前夫和他的那位吵過?”周沁說:“各過各的,我才懶得搭理他們。”
提起前夫朱建和他現在的妻子萬蓉蓉,周沁滿是怨氣。周沁和萬蓉蓉曾經是要好的發小。2018 年的一天,周沁到白云區逛服裝城時,偶遇多年不見的萬蓉蓉,兩人敘舊后便頻繁聯系。沒想到,幾個月后,朱建竟然向周沁提出離婚。幾經談判,兩人辦了手續,上小學五年級的兒子隨父生活,4 歲的女兒跟著周沁。
更沒想到的是,離婚不久,朱建就和萬蓉蓉結婚了。此后,周沁和兒子只在節假日相見,周沁幾乎沒再與萬蓉蓉見面。
短視頻的事情發生后,周沁起先懷疑是朱建注冊了D 平臺的賬號,她于是打電話質問前夫。朱建矢口否認,周沁于是斷定是萬蓉蓉做的,氣呼呼地對朱建說:“管好你現在的老婆吧!”就掛了電話。
此事沒了下文,周沁見那個賬號沒再發短視頻,就不想再追究。沒想到幾個月后,周沁在D 平臺刷視頻時,竟又看到了以自己照片為“頭像”的賬號,此時,該賬號背景換成了周沁和兒子及女兒三人的合影照。周沁很生氣,發私信問對方:“你是誰?為什么用我和兒女的照片注冊賬號?”見對方沒有回音,周沁又發私信警告對方:“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權,我要告你!”這次,對方立刻作出反應:“你愛咋樣就咋樣。”忍無可忍的周沁于是向D 平臺發起投訴。
在平臺的介入下,這件事似乎得到了平息。可是,2021 年3 月起,除了趙菲菲,又有好幾個親友相繼詢問周沁,“D 平臺上的那些視頻是你發的嗎?”親友們還發現,還有幾個平臺也出現了以周沁及其兒女照片為頭像的賬號。出于關心,有親友發私信詢問對方,均遭到了對方辱罵。
周沁打開親友轉發來的視頻,氣憤不已。此時,尾號為11 的賬戶,其頭像已換成了周沁和兒子的合影照,簡介描述文字寫道:少女時期生下的寶貝兒子,如今長這么大了。
2021 年4 月2 日,周沁向D 平臺舉報尾號為11 的賬戶,并要求平臺提供注冊人身份。D 平臺回復,該賬戶已經被封禁,無法查找注冊人的身份信息。
周沁想通過法律途徑維權,但沒有賬號注冊人的身份信息,根本無從著手。于是,她接連打了幾場官司,要求多個平臺提供注冊人的身份信息。
訴訟過程中,根據各平臺提供的信息,法院得知,D 平臺尾號為11 的賬戶,由某頭條賬戶關聯,而注冊使用的某頭條賬戶,則綁定了158 開頭的手機號,實名登記的機主正是萬蓉蓉。
2022 年5 月,周沁將萬蓉蓉告上法庭。她要求萬蓉蓉在D 平臺上公開賠禮道歉,并賠償其精神損失5 萬元,支付周沁因維權產生的費用250 元。周沁還提出,鑒于侵權賬號已經被D 平臺封禁,萬蓉蓉可重新實名賬號,并關注原涉案賬號的關注人,在該賬號中公開發布道歉聲明,并至少置頂1 個月。
一審開庭時,原告周沁訴稱,從2020 年初開始,D 平臺上不斷有人將原告及兒女的照片作為頭像或背景注冊賬號,冒充原告發布含有原告照片的作品,甚至通過關注、私信等方式騷擾原告及原告的親友,肆意侮辱謾罵原告,傳播原告隱私,嚴重損害原告名譽,且影響了原告正常生活。2021 年3月,原告再次發現尾號為11 的賬戶使用原告照片作為背景,并冒充原告發表原告與兒子的照片作品,在原告與其溝通要求立即停止騷擾與侵權時,對方肆意辱罵原告,且向原告親友詆毀原告,甚至把與原告和原告親友的私信公開發布。經過訴訟,現已證實用于注冊兩個賬號的手機機主系萬蓉蓉。
周沁為證明其主張,當庭提供了廣東省人民醫院開具的門診病歷作為證據,其中記載周沁“為焦慮狀態”。另外,周沁提交了尾號為11 的賬戶及相關私信截圖,并出示了留存的視頻。
針對周沁的起訴,萬蓉蓉辯稱自己沒有注冊這個賬戶,對周沁所主張的事實不知情,也沒有實施周沁所稱的一切行為。周沁惡意起訴,浪費國家司法資源,請求對其進行嚴厲的司法處罰。
庭審期間,周沁、萬蓉蓉均確認雙方曾經是小學同學,周沁與萬蓉蓉現任丈夫朱建曾經是夫妻,并育有子女。萬蓉蓉也承認158 開頭的設案手機號目前正在由其使用。
一審法院指出,在案證據顯示,D 平臺尾號為11 和36 的賬戶,分別由某頭條號關聯或微博注冊,其中微博注冊的ID 系微信注冊的標識符,其對應微信號的實名登記人是萬蓉蓉,該證據足以證明案尾號位11 和36 的賬戶為萬蓉蓉注冊認證。萬蓉蓉辯稱涉案賬戶并非其本人注冊,卻未能提供存在他人冒用其身份信息的證據。
萬蓉蓉在未提供相反證據予以證明的情況下,其應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責任。因此,一審法院認定系萬蓉蓉在涉案賬號的頭像以及背景中使用了含周沁肖像的照片,侵犯了周沁的肖像權。
那么,萬蓉蓉應當如何承擔侵權責任呢?一審法院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條規定:“行為人因侵害人格權承擔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的,應當與行為的具體方式和造成的影響范圍相當。行為人拒不承擔前款規定的民事責任的,人民法院可以采取在報刊、網絡等媒體上發布公告或者公布生效裁判文書等方式執行,產生的費用由行為人負擔。”萬蓉蓉存在侵害周沁肖像權的行為,周沁主張萬蓉蓉賠禮道歉,一審法院予以支持。
鑒于涉案D 平臺的賬號已被封禁,周沁主張由萬蓉蓉重新實名注冊賬號,并公開發布道歉聲明的請求缺少依據,故法院酌定由萬蓉蓉向周沁出具書面道歉聲明。道歉內容需經法院審核,如萬蓉蓉拒不履行,法院將采取在報刊、網絡等媒體上發布公告或者公布生效裁判文書等方式執行,產生的費用由萬蓉蓉負擔。
關于周沁主張精神損害賠償金5 萬元的問題,一審法院認為,周沁提供的門診病歷,其記載內容早于案涉賬號的注冊時間,亦早于侵權行為發生之時,該病歷記載內容與案涉賬號存在的侵權行為之間缺乏關聯性,故對該病歷記載內容,一審法院不予采信。但結合雙方關系、過錯程度、侵權方式以及行為后果等因素,酌定調整為2000 元。
2022 年12 月22 日,廣州互聯網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萬蓉蓉向周沁出具書面道歉聲明,支付精神撫慰金2000 元。
周沁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二審期間,周沁提交了2023 年4 月18 日的門診病歷,擬證明萬蓉蓉長期多次騷擾侵權,致使其處于抑郁焦慮狀態,至今仍未好轉。萬蓉蓉質證稱,如果周沁患有相關疾病,應當定時復診,不可能到現在才再次就診,存在為了應對訴訟才去就診的可能。
二審法院確認一審查明的事實。對周沁提供的新證據,二審法院認為,2023 年4 月18 日的門診病歷,與周沁主張的侵權行為發生時間相距較遠。一審酌定精神撫慰金2000 元并無不當,予以維持。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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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像權保護有法可依
方曉霞(江蘇大學法學院副院長)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一十八條規定:“自然人享有肖像權, 有權依法制作、 使用、 公開或者許可他人使用自己的肖像。 ”第一千零一十九條第一款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丑化、污損,或者利用信息技術手段偽造等方式侵害他人的肖像權。未經肖像權人同意,不得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但是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 ”
根據上述規定, 肖像權人具有依法制作、使用、公開、許可他人使用肖像的積極權能,同時有權禁止他人未經本人許可使用肖像的消極權能。 肖像權作為自然人享有的重要人格權,具有絕對性、專有性、排他性等特征,除法律另有規定外,只要未經肖像權人同意,使用肖像權人的肖像即構成對肖像權的侵害。本案中,萬蓉蓉未經周沁許可,在涉案賬號的頭像及背景中使用了周沁的照片或者含有周沁肖像的照片,構成對周沁肖像權的侵害。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二十條規定:“民事權益受到侵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侵權人承擔侵權責任。 ”第一百七十九條規定:“承擔民事責任的方式主要有:(一)停止侵害;(二)排除妨礙;(三)消除危險;(四)返還財產;(五)恢復原狀;(六)修理、重作、更換;(七)繼續履行;(八) 賠償損失;(九) 支付違約金;(十)消除影響、恢復名譽;(十一)賠禮道歉。 本條規定的承擔民事責任的方式, 可以單獨適用,也可以合并適用。 ”據此,周沁要求萬蓉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具有法律依據,法院予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