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的眼神（組詩）

森林

起先我們厭惡密集的枝葉

越過了心中搭設的柵欄邊界

這樣下去，四肢隨時會留下像靈魂一樣

短期內難以彌合的傷口

轉折在一瞬間到來

在湖畔深綠的草叢中，在閃耀著

寶石般灼灼光華的野芍藥花瓣上

我看見了自己的童年

這個說法也許不夠貼切

它可能更接近湖中游弋的天鵝

羽毛上那種纖塵不染

或是凝視時，冷濕空氣中因為屏息

就要奔突而出的心跳

沒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了

密集的光斑在頭頂變換明暗

數萬棵西伯利亞云杉涌動著交談

作為人類，我們暫時喪失了全部的

勇氣，信念，乃至心跳

鷹

通往喀納斯腹地的谷口

陽光突然被一片巨大的黑影所遮蔽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剛才還在咩咩叫的羊羔，撒歡的馬群

甚至草叢中吟唱的野蜂

仿佛君王來臨，身著一襲華貴禮服

身后是綿延的儀仗隊列

無須仰望就知道是誰蒞臨了這片山谷

往森林深處去，它們的身影

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天空

時而飛翔時而俯沖，時而在空中

不可思議的位置長久停留，俯瞰領地

后來在圖瓦人村落中看到

這個高冷物種集體在屋頂上空盤旋

與古老的民族親近

未曾與它對視，猜想那銳利的眼神中

也流動著冰山雪水般的深情

狐貍

它那與瘦小身形極不相符的

碩大耳廓盛滿了

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全部驚奇

狐的毛皮，來自夢中的虛有之物

此刻和紫色晨霧纏繞在一起

光滑或是蓬松，閃爍著

不屬于人世的光澤

這奇妙的生靈究竟來自何處

童話書的彩色插圖

志怪小說的字里行間

還是越野車風馳電掣行駛中

高速公路欄桿外的山坡

來不及問候，兩個伙伴

坐在它身后的石頭上

神情似是寬容，卻又飽含警惕

像極了一個詩人

對于未知無止境的窺伺與探究

壁畫

樂手擺弄橫笛的蘭花指

在干燥的空氣中展示了千年

鮮潤依舊

年輕的回鶻公主站立于殿前

有些拘謹，上挑的眉眼

至今沒有落下

貴婦手捧托盤

里面擺放著敬獻的珍寶

可惜和身后列隊恭候的男子一樣

永遠也等不到要等的人了

誰的發髻間金光一閃

出神的看客聽見

窸窣之聲從墻角傳出

腳下波浪紋樣的地毯涌動翻滾起來

等等！有楔子卡在了喉嚨深處

塵埃落進歷史崎嶇的縫隙

一只大手從暗處伸出來

將那張酷似時間的臉

細細摩挲

雷電

誰不曾隨身攜帶過雷電？

當風的手指揮青草順應著倒伏

再扯動河水絲絲縷縷

胸腔里的山谷開始發出轟鳴

誰開啟了烏云與大地的對話？

當一根根狹長的閃電在天際舞動

有多少生靈躍躍欲試

試圖加入天地雄壯的合唱

終于，盛夏的金色細雨款款而來

為萬物蒙上水晶面紗

野花因為幸福而腫脹，草葉吸食了

充足的水分更加肥胖多汁

牛羊從容，聚集小憩

有人在勞作，有人在雨中起舞

哈薩克氈房經過雨的洗禮分外潔白

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

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神奇得無所畏懼

（選自《當代·詩歌》202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