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如舊譜（組詩）

老車站遺址

客車已經遠去，走出的人

至今沒有回來

尖項鐘樓生銹的指針，永遠指向天空

售票口留著空洞的眼睛

望著那個晚點的人，我茫然地站在時光里

現在己鬢發斑白

曾經喧鬧的候車室，一片沉寂

我己放下背在肩上的一生風塵

老舊的木制排椅上，那個打瞌睡的旅客

至今沒有醒來，時光里錯過了多少次班車

和命運

而我不想喚醒生活疲憊的夢中人

我坐的那輛紅漆斑駁的班車早己啟動

空下來的座位，有我等待的人

而伸出車窗的手臂，追隨車尾的奔跑、呼喊

我一生錯失的愛

都被擋在時間之外，化作了灰塵

而今，再沒有什么值得我追隨奔跑的

顛簸的一生，前程和歸途

己被歲月涂改成陌路

爬上頭班車的朝陽

現在變成末班車的落日

黃昏里，夕陽打滿一個個圓孔

我還緊握著一張張廢舊的車票

在秋風里尋找生命的歸途

母親

在殯儀館，我們流著淚清理母親的骨灰

驀然發現——

火焰里她的一生瞬間融化了

只有生前我們為她安裝的鎳鈦金假牙

鈷鉻金心臟支架、陶瓷股骨頭

還有多少服中草藥沒打下的腎結石

依然沒有融化

仿佛她一生裝下的苦難，嵌在時光里

還完好無損，閃著明凈的光

秋天的花朵

秋天綻放的花朵不再熱烈

時光的杯盞到暮年只裝下蛩鳴和霜露

萬紫千紅被秋風重新改色

我越來越喜歡這些純藍、淡黃和素白

歲月肅穆的表情透出生命的底色

牽牛花爬滿籬笆，秋菊開滿山坡

荒草里木芙蓉點染剩下的歲月

在秋涼的早晨我又一次吹起童年的小號

讓露水打濕我的褲腳和蔚藍的夢境

而天空那么高遠，一再加深我的憂郁

秋風里仰著一張張平淡無欲的臉

歲月熬到最后就是一身傲骨和凝香

老桂樹秋雨里解開發髻，幽遠的暗香

如我們醇厚的愛

鋪張在暮年

春天的定林寺

溪水敲響頑石

老樹如舊譜

寺院內殘缺的石碑銹跡斑斑

幾千年時光在這里熬成了

一棵古老銀杏

到頭來多少人和事

只是一聲嘆息

何謂清凈，何謂放下

老僧捧在手里的經卷

隱隱透出春風和鳥鳴

（選自《草堂》2024年第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