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應有詩生活

很多學生，特別是高中生，很愛詩，不但讀詩，也寫詩。有些家長和老師談起學生寫詩，常不以為然，怕學生走火入魔 ；有的則認為“高考不考”，沒必要寫。是的，高考作文往往規(guī)定“詩歌除外”。如果學生就此不再愛詩，那么我會認為他們原本的夢和激情可能純粹是因為無聊，一遇到“利”即煙消云散。

中國曾是詩的國度，現(xiàn)在因為應試教學，只有詩歌的記憶，以及對這種記憶的考試，這與“育人”有什么關系呢？高考作文“不要寫成詩歌”，是很無奈的選擇，主要因為閱卷者能力不夠，往往無法在短時間內對考生的詩作出判斷。

愛詩的學生，往往比較有情調，他可能比一般青年更懂得生活之美。懂得美，有美的追求，才會有境界。愛寫詩的學生往往有自己的一塊心靈凈土，他寫詩是有所寄托，努力在污濁的環(huán)境中保持高潔。因為有了比較熱烈的愛，他便鄙視庸俗；他有親近的事物，也必然會有疏遠的事物。敢愛，會愛，于是有了詩情。

記得很多年前的一天，在辦公室，同事李老師給我看一篇作文，說是有些特別。那位高三女生自述不幸年代給家庭留下的傷痕，寫同齡人的淡漠，寫對前路感到迷茫。可是，她會怎樣“收”呢？最后一段這樣寫道：冬日，清晨，上學路上，汽笛聲，自行車鈴聲，喧鬧的馬路，偶然地一回首，一輪紅日從身后大路的廠房頂上緩緩升出，亮了，開始耀眼……我忘情地站在那里，忘記了一切。

“其實她并不‘灰，愛詩。”李老師說。我反復看這篇作文，想象著那會是個什么樣的女孩。有一天，李老師帶一個女生到我辦公室，對我說：“你喜歡的那篇作文就是她寫的。”女生微笑，大大方方地看著我。她很普通，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樣。我告訴她：“你的作文感動了我。”

那以后我逐漸認識到，其實每個學生都可以成為詩人，只是有些學生的詩意埋在心靈深處而已。如今，幾十年過去，她還記得自己的作文感動過語文老師嗎？我想她會記得的，因為她在青春時代播下過詩的種子。

在教學中，老師總會遇上一些愛詩的同學。這些同學迷上詩后，幾乎見什么寫什么，想到什么寫什么。任何事物、任何感觸在他們的筆下都可能閃動起詩火。他們會不停地寫，除了學習，心思都在寫詩上了。

有時我會想，古代那些詩人，大概就是這樣“迷”出來的。李賀癡迷于詩，其母鄭氏感慨“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耳”。 類似的學生，我也曾遇上過幾個。我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青少年愛詩，因為他們覺得只有詩才能綻放激情、抒發(fā)理想，這在逐利的時代顯得難能可貴。如果有這樣愛做夢的學生，老師應當高興。

生活并非那樣枯燥單調，作為老師，我知道一些同學內心洶涌澎湃，波瀾壯闊，他們的心裝得下崇山峻嶺和江湖河海。他們的思緒可能早就飛越課堂，穿過時空，任意縱橫，因為他們讀了那么多經(jīng)典篇章，領略過美好的人情。在應試的重壓下，學生仍然能構想自己的未來，在“苦難”中做美夢，這難道不是一種詩意？

有學生在隨筆本上寫了幾首詩，無非是表達青春困惑，傾訴對世事的迷茫，這種詩在高中生隨筆中常可見到。我看了兩遍，發(fā)現(xiàn)有兩句有些意思，便在下面畫了波浪線，寫一句贊揚的話。

后來，這個學生寫了長詩，我依舊找出認為有意味的句子，畫上波浪線。又過了一段時間，學生問我：“我的詩是不是寫長了？”我說，長短無所謂，要有意思，有詩意詩味。他又交來了五六行的詩。問他花了多少時間，他說斷斷續(xù)續(xù)想了一個多星期。這比寫千字隨筆花的時間要多，但仍然只有一兩句中看。

學生問：“老師是不是認為我的詩不像詩？”我反問：“你真的喜歡寫詩？”他說是的，不但讀詩，也想嘗試，但每次只有一兩句能得到老師的賞識，因此懷疑自己的能力。我說，從古至今，詩人能被記住的詩，不也就那幾句嗎？這個學生笑了。我告訴他，你寫詩，只要能愉快就好，這幾句，是你的創(chuàng)造啊。

一個人選擇以詩歌的形式來抒發(fā)情感、表達志向，說明他有一般人所不及的激情和語言智慧。他知道，詩之所以為詩，既要有情調，還需要有智慧。在我看來，這樣的學生學語文要比一般學生靈動，會錘字煉句，苦苦推敲，樂此不疲。對語文老師來說，還有什么比學生自覺地琢磨語言更值得欣慰的？

王棟生

別名吳非，江蘇省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著有《不跪著教書》《致青年教師》《課堂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王棟生作文教學筆記》《照亮校園的常識》等，參加統(tǒng)編本高中語文教科書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