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柔并濟：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一個解釋性框架

摘要：

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本質上是一個重塑治理結構和嵌入治理價值的過程，既涉及結構、規則和技術等剛性治理要素，也涉及情感、文化和精神等柔性治理要素。既有研究遵循“主體—結構—行動”或“利益—情感—文化”的邏輯，分別探討剛性治理要素或柔性治理要素對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作用，對于實踐中兩種治理要素如何協同推動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還缺乏足夠解釋力。以C市X社區為例，系統呈現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行動過程和策略特征，借此架構出一個解釋性框架。該框架包括根本性的剛性治理要素和輔助性的柔性治理要素，其中剛性治理要素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劃定了行為邊界，柔性治理要素為社區治理共同體提供了內在黏合。兩者相輔相成，借助外剛內柔的行動路徑賦予了社區治理共同體互動性和能動性，借助以柔化剛的行動路徑賦予了社區治理共同體合法性和行動力。

關鍵詞：

社區治理共同體；社會治理創新；剛柔并濟

一、問題提出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以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提升社會治理效能。社會治理共同體作為政府、社會組織、公眾等多元主體基于互動協商、權責對等的原則，著力于解決社會問題、回應治理需求的共同目標，自覺形成的相互關聯、相互促進且關系穩定的群體，是黨和政府對于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推動社會治理現代化提出的更高標準的戰略目標［1］。自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社會治理共同體”這一新論斷以來，黨和政府對治理共同體建設高度重視。2021年7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的《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中明確要求“堅持共建共治共享，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基層治理共同體”。治理共同體建設既為未來基層治理指明了方向，也為重塑社會關系和促進社會團結提供了新的契機和思路。

社區是社會治理的基礎單元和國家治理的“最后一公里”，面對轉型時期復雜的治理環境和繁重的治理任務，社區治理正逐步向多元化、立體式、復合型的治理模式轉變。作為社區治理模式轉變的承載和依托，共建共治共享的社區治理共同體建設搭建了黨建引領下多元協同的社區治理新格局，可以更好調和社區生態復雜化、居民訴求多元化和管理主體單一化之間的矛盾，破解社區治理碎片化問題和集體行動困境［2］。同時，作為一種生活和精神共同體，社區治理共同體也成為鏈接社區生活和家庭生活，應對社區公共空間萎縮、公共精神匱乏，社區內人際關系冷漠、互助精神缺失等公共性危機的重要載體［3］。當前社區治理創新實踐在各地不斷涌現，但是許多社區仍面臨著社區內聚力薄弱、社區成員參與不足等諸多“區而不社”的問題，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則面臨著共建意愿冷漠、共治能力缺失和共享意識匱乏等阻礙［4］。

學界圍繞社區治理共同體開展了較多的規范性和經驗性研究，認為社區治理共同體是開放式、立體化的組織網絡，也是社會團結的重要載體。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一方面需要靈活吸納各種治理主體和資源以促成多方協商與合作，另一方面需要將情感、文化等要素納入，以更好地滿足居民的社會情感需求［5］。換言之，學者們將社區治理共同體定位為協同聯動的組織網絡和有效的社會團結機制，認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包括重塑治理結構、培育治理主體和嵌入治理價值，需要從完善治理結構、促進集體行動、培育共同體意識三個方面著力［6］，涉及黨建引領、民主協商、公共精神、社區情感等諸多要素［7］［8］。

總之，既有研究對社區治理共同體展開了諸多有益的探討，既涉及技術治理、整體性治理等社區治理體系的問題，也涉及情感治理、公共精神等培育“有力的社會”的問題，并逐漸達成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需要多重要素協同作用的共識，但對于各種要素如何協同發揮作用，推動社區治理共同體構建還缺乏過程性解釋，尚未形成整體性的分析框架。鑒于此，本研究主要關注基層治理圖景中的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并以C市X社區為例，在厘清社區治理共同體組成要素的基礎上，系統呈現多要素協同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行動過程和策略特征，借此勾勒出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解釋性框架，深化對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路徑的理性認識，進而為社區治理共同體研究提供新的分析視角。

二、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理論分析框架

（一）既有研究檢視

社區治理共同體是社會治理共同體在社區場域的具體呈現，是政府、社區、社會組織、市場組織和居民等多元主體在黨建引領下，通過社會化、法治化、智能化、專業化的手段和機制，平等協商、互通有無、共同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協同型治理共同體形態［9］［10］。社區治理共同體的核心是社區治理，關注治理結構和治理機制，解決的是人人有責的意識問題、人人盡責的行動問題和人人享有的結果問題［11］；其落腳點是共同體，這是一個包容性極強的社會聯結有機體，是聯結居民與居民、居民與社區、居民與社會乃至居民與國家的重要紐帶，不僅涉及合作和秩序，還包括關愛和情感、參與和公共精神［12］。不同主體圍繞社區發展的共同目標，在社區治理實踐中持續互動與合作、相互形塑與促進，逐漸形成既相對獨立又相互依賴的穩定的群體結構［13］，達成一種有效的社會團結和社會整合［14］，最終建構起社區治理共同體。當社區治理共同體被定位為協同聯動的組織網絡和有效的社會團結機制時，學者們往往從以下兩個視角探討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

一是著眼于社區治理，基于“主體—結構—行動”的邏輯探討如何優化社區治理網絡，以推動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建構。這類視角強調，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首先需要厘清不同主體的責任與角色，理順其權責邊界及互動關系：黨組織是社區治理的政治引領者、組織引領者、能力引領者；政府是社區治理的引導者和資源調控者［15］［16］；市場是生活服務供應商；社會組織在基層黨政權力與社區公眾之間發揮著“雙向嵌入”的作用［17］；居民作為社區的主人，是社區治理的重要力量。在結構層面，主張通過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勢能”建立起由政府、市場、社會與居民構成的“一核多元”的治理結構［18］。在行動層面，通過整合社區資源、搭建協商平臺、約定合作制度等方式促成共意性行動目標達成，激活不同主體的能動性，推動多元主體持續開展深入合作以解決社區公共議題［19］。這類分析視角大多借助技術治理、協同治理、整體性治理等理論，注重社區治理的科學化，倡導運用“科學管理”塑造社區治理結構，依托“專家群體”增強社區治理能力，借助“治理技術”提升社區治理效能，通過加快健全社區治理的協調機制、整合機制、責任機制和協商機制，打造橫向融通、縱向貫通的社區整體性治理結構［20］，破解主體性碎片化、能力性碎片化、系統性碎片化及技術性碎片化等治理難題［21］，促進政府、市場、社會和居民多方主體在理念、資源和行為維度的協同參與［22］，最終建構起社區治理共同體。這一視角秉持“社會工程學”的應用方式，強調基于學理、知識與組織技術自上而下地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23］，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情感、文化等柔性要素以及居民主體性的發揮。為此，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既需要制度層面的成熟設計，也需要社會層面的民情基礎［24］［25］。

二是著眼于微觀個體，基于“利益—情感—文化”的邏輯探討如何聯結分散個體，以推動社區再組織化，重塑社區公共性以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這類視角將公共利益碎片化、社區情感弱化、居民生活原子化和社區公共性衰落等視為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的阻礙因素，將培育出與“有效的制度”和“有為的政府”相匹配的“有力的社會”，視為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的關鍵命題［26］。基于這一分析視角的學者大都強調，要加強社區事務治理與社區成員的利益關聯，強化社區成員對社區與社區組織的整體認同［27］；同時要重塑社區鄰里關系，為居民提供非利益本位的交往空間，滿足人們的社會情感需求，構建社區情感有機體［28］。此外，還要營造社區公共精神和社區文化，促進公共性再生產，提升居民對社區的歸屬感、獲得感和安全感，培育居民對共同體價值的體認［29］。這類分析視角將社區治理共同體視為社會團結和社會整合的重要載體，將情感治理等理論引入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中，認為大部分研究對于如何培育守望相助的社區情感和公共精神關注不夠。在充斥著技術更新與制度改革元素的環境中，社區治理實踐日益凸顯“麥當勞化”，很大程度忽略了作為個體的“人”、作為群體的“居民”的情感表達和情感參與［30］。但中國自古以來是一個“人情”社會，情理兼顧是大多數中國人辦事和處世原則，也是新時期社會建設的基礎［31］，將情感、文化等要素納入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能夠契合我國的社會結構和文化形態，創造更貼合居民行為習慣和文化認同的公共秩序，更好地滿足居民的社會情感需求［32］［33］。結構、制度、技術等剛性治理要素的規則性、清晰性與社區治理場景中的模糊性不能完全兼容，而關愛、互助、寬容等柔性要素蘊含著豐富的治理智慧和治理資源，能夠承擔起社區居民、社區工作者、社會組織和政府等多元主體間黏合劑的角色［34］［35］，較為適配模糊性的社區治理場景。在這類研究視角中，情感、文化等要素的治理價值被重新審視，凝練融入，成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建設的精神紐帶。

以上兩種視角為理解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奠定了堅實基礎，盡管部分學者已經關注到剛性治理要素和柔性治理要素是相輔相成的，兩者并不能獨立發揮作用，但大部分研究仍停留在以剛性治理要素或柔性治理要素為主的分析視角，關注該類型要素對于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作用，對于剛性和柔性兩種治理要素如何協同發揮作用，共同推動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還缺乏整體性分析框架和過程性解釋。因此，本研究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重新審視社區治理共同體的組成要素，從剛性治理要素和柔性治理要素兩個維度深度解析社區治理共同體“由什么組成”和“如何建構”的問題，以期構建一個“剛柔并濟”的社區治理共同體分析框架。

（二）理論分析框架

1.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中的剛性治理要素

剛性，一般與柔性相對，是指物品堅硬不易變化、不易改變或通融的特質。在社區治理語境中，剛性治理要素通常指代清晰性強、情感色彩淡漠、能動性較弱的一類要素，包括治理結構、治理規則或治理技術等。

（1）治理結構

治理結構是處理多元治理主體間關系的一種組織體系，是黨建引領下社區兩委、社區居民、社會組織和市場組織以及轄區單位共同參與社區治理的組織結構。良好的治理結構是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基礎性要件，它的合理與否是影響社區治理效能的重要因素。

一方面，良好的治理結構不再是由社區“兩委”唱“獨角戲”，需要基層政府、市場、社會與居民等多元主體的共同參與。首先，社區黨組織是社區治理的領導核心，居委會是基層群眾自治組織和“國家在基層社會的代言人”。兩者的人員和工作都存在交叉和重疊，處于高度融合的黨居一體化狀態。社區“兩委”主要通過黨建聯盟、組織嵌入等形式來聯結社區治理結構。其次，居民是社區的主人，是社區治理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居民的積極參與和全力支持是社區治理的合法性來源。再次，社會組織通過項目入駐參與社區治理，以滿足多樣化的治理需求。轄區內各類非公有制企業、個體工商戶等市場組織則以物資捐贈或志愿活動等形式支持社區建設。最后，與社區地域相鄰的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和國有企業等駐區單位通常以結對共建、區域化黨建等形式嵌入社區治理結構，共同參與社區治理。而良好的治理結構要求建立起一核多元、協同聯動的組織架構，這需要多元主體履行好自身職責。具體而言，社區黨組織和居委會在治理結構中應該扮演好“元治理者”角色，對社區治理進行方向性引導、原則性把控和資源調控；社區居民應不斷增強自身主體性，在治理結構中扮演好主人翁角色；市場和社會組織則應該發揮好專業優勢和資源優勢，在治理結構中扮演好服務供給商和積極參與者的角色，通過項目化運作、專業化服務來實現社區公共服務供給與需求之間的精準匹配［36］。

（2）治理規則

治理規則是優化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環境，厘清多元主體職責權限及行為邊界的關鍵，能有效保障社區治理共同體運作的規范性和穩定性，包括社區管理制度、居民參與制度、協同合作制度以及議事協商制度等。

首先，社區管理制度通常涉及社區日常工作、社區安全保障等方面，旨在確保社區有效運轉和社區工作者依法履行職責，具體包括居民委員會選舉制度、居務公開制度、信息報告制度、安全防范制度、突發性事件處理制度、社區警務工作制度等。其次，居民參與制度旨在為社區居民積極參與社區公共事務搭建平臺和渠道，通過對居民參與方式進行詳盡規定，有力保障了居民的參與權利。良好的居民參與制度是促進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監督，推動居民自治的重要驅動力。再次，協同合作制度是對市場和社會組織參與社區公共服務供給的制度規定，涉及服務供應商如何選擇、服務供需如何匹配、服務遞送如何監督、服務效果如何考評等方面。協同合作制度是理順社區治理共同體內部成員間關系，建構伙伴式合作網絡，實現公共資源高效利用和公共服務精準匹配的制度保障。最后，議事協商制度旨在讓各治理主體能夠充分表達意見和偏好，調整利益矛盾和沖突以促進多元主體達成共識，最終實現協同參與的社區建設。通常社區會借助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勢能，建立起黨建引領下社區治理共同體成員間緊密聯結、民主協商的議事制度或平臺，比如黨建聯席會、居民議事協商會議等。

（3）治理技術

治理技術是提升社區治理共同體效率和效能的各種手段和方法，旨在對社區治理環境和治理事務實現全景式、精準化呈現，使社區治理任務得以可視化、可量化和可處置。當前社區治理技術主要聚焦于社區安全、社區管理和社區服務等方面，體現為網格化管理及各類“互聯網+”、物聯網技術的廣泛應用［37］。

一方面，網格化管理具有數字化、閉環式、精細化和動態化的核心特征［38］，在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新興技術嵌入下，通過治理單元的精細化、信息化以及治理過程的高效化、協同化，解決了信息不對稱問題，推動了社區治理共同體內部的資源共享和業務協同，促進了社區服務的流程再造與資源整合［39］，提升了社區治理共同體的治理效能。同時，借助移動客戶端開發、智能設備引進，不少社區打造了社區智慧化服務體系，優化了社區服務場景，提升了社區居民的體驗感與獲得感。另一方面，互聯網為社區提供了微信群、終端App、論壇等信息共享與溝通平臺，打破了互動的時空限制，降低了治理共同體內部的溝通成本，同時也有助于共同體成員在頻繁互動中增強信任與增進情感，在潛移默化中營造和諧友愛的社區氛圍。而且社區工作者、下沉社區的黨員或干部、物業工作人員、社區志愿者等也能借助這類平臺及時發布信息和回應居民的需求，增強居民對社區的信賴感和歸屬感。

2.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中的柔性治理要素

柔性治理以人性化為標志，堅持以人為中心，是增強社會凝聚力、化解社會矛盾的有效路徑［40］，也是通過調動社會成員的情感，重建社會關系，從而達到治理目標的可行方式［41］。在社區治理語境中，柔性治理要素基于情感、關系、文化而展開，通過制度化或非制度化手段滿足社會成員的情感和精神需要，在社區治理共同體內部建立堅韌穩健的聯結，以達到社區治理主客體關系重塑與社區秩序再調整的目標［42］。在社區治理中恰當發揮柔性治理要素的作用，一方面能夠促進公共資源的合理化配置；另一方面有利于培育多元主體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增強其社區共同體意識［43］。

（1）社區情感

情感是文化、認知、社會結構和生物體力量共同作用于人的結果，是激發心理活動和影響行為選擇的關鍵要素［44］。社區情感起初被包含在社區意識中，指代社區居民的認同感、歸屬感和滿意度等［45］，后來社區情感的治理價值被逐步挖掘，被定位為管理和動員基層民眾的重要手段和建設社區治理共同體的情感基礎［46］。社區情感的回歸被認為是對生活場域內縮、人情習慣異化和社區社會資本流失等社區治理困境的有力回應［47］。

社區治理共同體的成員往往運用情感策略來柔化國家與社會的權力結構關系，協調成員之間的社會關聯，以此促進社區的社會網絡重建、社區社會資本的累積、社區歸屬感和凝聚力的提升。這一過程的關鍵在于建立主體之間、非正式制度與正式制度之間、主體與地域之間的聯結，包含“對人的情感”和“對物的情感”兩個向度。其中，“對人的情感”是社區治理共同體建設的精神紐帶，主要指共同體成員之間濃厚的人情關系、社會信任等感情基礎以及共同體內部個體成員對于集體的認同，可以在人與人的社會互動和情感交互中培育。“對物的情感”是社區治理共同體成員對社區公共空間或物品的情感以及對其傳達或象征的社區歷史和社區文化所具有的認同感與歸屬感，可以通過打造富有情感的公共空間、塑造集體記憶以增強社區的“可讀性”來培育［48］［49］。

（2）公共精神

公共精神是公共領域的產物，是人們共享共有和共同遵循的一種意識、思維活動和一般心理狀態，體現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在長期互動中形塑而成的共享觀念、習俗、規范和理想信仰，為共同體成員提供了內在的行為約束和價值追求。社區公約、居民行為規范等是公共精神的有形載體，社區公共空間是公共精神培育的重要場域。換言之，公共精神也可以理解為以公共性為基礎，通過居民積極參與公共事務和培育公共組織與公共空間來追求公共利益的一種價值追求［50］。

當前，公共精神是聯結個體、群體與國家，將“小我”與“大我”合成一體，以喚醒社會理性，化解集體行動困境，提升社區治理共同體行動能力的關鍵要素［51］。一方面在社會結構發生劇烈變動、社會成員日趨原子化、新的公共生活空間尚未完全確立的背景下，公共精神能夠緩解個體的茫然感和距離感，幫助個體與群體建立聯結，獲得公共精神生活資源［52］。另一方面在個體理性日益膨脹的背景下，公共精神能夠喚醒社會理性，鼓勵共同體成員以公共事務的參與實現個體的社會角色為價值旨趣，在提升共同體利益的基礎上追求主體利益最大化［53］。此外，公共精神的培育還能夠營造國家與家庭之間的社區公共狀態，在引導個體走出家庭，通過社區公共生活與社會、國家發生關聯的同時，促進國家將政治情感、國家責任和政策主張沉淀到社區中，與家庭發生關聯［54］。

3.剛柔并濟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分析框架

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建構需要剛性治理要素和柔性治理要素的協同作用，這是由社區治理的目標、屬性和現狀共同決定的。剛柔并濟建構的社區治理共同體能夠更好適應社區治理的模糊性，破解社區治理碎片化問題，在保障社區治理規范性的同時提升社區治理溫度。

從必要性來看，技術治理、制度治理、依法治理等強調規則性、清晰性的“剛性治理”方式往往難以完全適應社區治理的模糊性，而蘊含著豐富治理智慧的柔性治理要素則可以較好地彌補這種缺陷。模糊性是社區治理的重要屬性，體現在利益邊界的模糊和治理事務的模糊。其中，利益邊界的模糊是指社區福祉多數缺乏明晰的標準，多元主體對其內涵與外延存在不同的價值判斷。治理事務的模糊是指社區的職責邊界很難界定，一方面，屬地管理責任制將社區置于“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的窘境，社區所承擔的行政事務邊界不斷拓寬；另一方面，社區是聯結家庭生活和公共生活的重要場域，社區所處理事務的“公”與“私”邊界較為模糊。

從作用場景來看，制度規則和治理技術等剛性治理要素是維持外生性秩序的關鍵支撐，以情感互動為主要方式的柔性治理要素則更利于建立起相互理解、和諧互助的內生性秩序［55］。社區作為社會治理和公共服務的基礎單元和重要載體，是一種集“政治、行政、社會”三種功能于一體的“復合體”［56］。社區治理效能不僅體現在管理規范、服務到位等外顯性秩序，也體現在居民歸屬感強、社區參與積極、鄰里互助通暢、社區氛圍和諧等內生性秩序。

從功能發揮來看，制度規則等剛性治理要素能夠為多元主體劃定行為邊界，情感、文化等柔性治理要素作為潤滑劑，則可以有效地緩解社會矛盾，構建和諧的社會關系，實現“社會穩定”與“人民滿意”的雙重價值追求［57］。社區作為國家、市場與社會互動最為頻繁、聯系最為密切的空間場域［58］，不僅承擔著國家賦予的基層政權建設和公共服務供給的政治和行政職能，還承擔著維護社會秩序、凝聚社會共識、社會自我調節等社會職能，既要履行好社會管理與社會服務的基本職責，更要建立起黨和政府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59］。

從剛柔并濟的實現路徑來看，社區治理不僅關乎實踐技術和操作性知識，而且這套技術和知識體系背后的社會情感、社會關系和社會文化等一系列柔性治理要素也十分重要。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過程中，側重情感交互、文化浸潤、理解包容的柔性治理要素與結構、規則以及技術等剛性治理要素相輔相成、相互促進，協同發揮作用（見圖1）［60］［61］。值得注意的是，剛性要素和柔性要素的缺一不可并不意味著它們在社區治理共同體構建中發揮著同等作用，也不意味著在差異化的社區治理情景中兩者總是遵循相同的路徑來協同發揮作用，這值得研究者們基于更多的案例研究展開深入探討。

三、X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實踐檢視

（一）案例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研究采用案例研究法，將治理共同體這一宏觀議題落到社區治理的具體情境中，以深入挖掘和系統闡釋諸多要素是如何協同聯動建構起社區治理共同體的。我們遵循理論抽樣的原則，選取C市X社區作為典型案例展開分析。理論抽樣強調出于構建理論的需要，選取最適合回答研究問題的案例。值得注意的是，C市X社區的“典型”不意味著“普遍或常見”，而是強調它盡管面臨諸多挑戰但仍通過優化治理結構、完善治理規則、提升治理技術、培育公共精神、夯實情感紐帶等多重手段在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中取得顯著成效，是適合回答“剛性治理要素和柔性治理要素如何協同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這一研究問題的案例對象。

具體而言，一方面，X社區治理環境復雜、治理任務繁重、治理主體多元，為探索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過程提供了一個完整、典型的樣本。X社區位于C市核心區的黃金地段，社區常住人口1.6萬人，轄區內分布著大量的少數民族商戶和流動人口。居民異質性較高、人口流動頻繁，加大了社區治理的復雜性和挑戰性。同時，社區轄區面積僅0.6平方公里，卻擁有政府機關、周邊省內民族地區辦事機構和高等院校等駐區單位22家，單位宿舍及院落小區29個，常年在社區內開展各類活動與服務的社會組織10余家。另一方面，X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成效顯著，對X社區的實踐經驗展開案例分析能夠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提供正向反饋。自2001年X社區成立以來，在黨建引領下基層政府、社區居委會、居民、社會組織和市場組織共同努力，社區治理聯動融合、社區服務提質增效、各族居民其樂融融，先后榮獲全國民族團結進步創建活動示范社區、省優秀人民調解委員會、市文明社區、區先進基層黨組織等榮譽稱號。此外，研究人員多次前往X社區調研，與社區工作者與居民建立了深度互信關系，得以深入社區進行全面訪談，積累大量的研究素材。

為便利交叉驗證，本研究收集了4類數據資料，保證了研究資料的可得性和真實性。一是訪談材料，受訪主體包括社區書記、社區工作人員、專職網格員、社區居民以及周邊商家。二是為保證數據真實性和完整性，借助電話、微信或郵件進行數據校驗。三是有關X社區的一系列公開報道與研究成果，借助外生的二手數據還原事實。四是社區工作總結、匯報文件、規章制度、宣傳手冊、內部刊物等資料。基于上述理論分析框架，以下將系統呈現X社區“剛柔并濟”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實踐運作與過程機理，從而檢視和修正理論分析框架。

（二）堅持黨建引領，夯實群眾基礎，聯結共同體成員

一是以黨建為引領，建立干群同心、多元聯動的社區治理格局。一方面，向內完善基層組織體制，以點帶面實現組織嵌入，加強黨組織在社區內部的組織力與號召力。X社區黨委始終堅持群眾路線，深入推進了黨員作表率、創先爭優活動，在社區、院落、樓棟單元開展了黨建工作三級聯創活動，在院落公開了黨員身份和服務承諾，同時積極引導、吸納各民族優秀代表向各級各類組織靠攏，以社區黨委為核心有效提升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凝聚力。另一方面，向外建設黨建聯盟，以社區黨委為核心加強社區治理共同體成員之間的橫向聯系。X社區將西南民族大學、省知識產權局等駐區單位黨委負責人吸納為社區兼職黨委委員，通過區域化黨建有機整合共建單位、轄區企業和社會組織的力量，構建了“共駐共建，共融共享”的社區治理新格局。值得注意的是，X社區黨委書記自2004年以來就一直在社區任職，不僅對社區情況了如指掌，而且與周邊共建單位也建立了長期的友好關系，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黨建聯盟的信任合作關系。

“加強區域化黨建，包括上一屆的時候，我們西南民族大學校辦主任、我們四川省知識產權局機關黨委書記、我們蘭州市人民政府成都辦事處的黨組織書記，都是我們社區的兼職黨委委員。所以我隨便遇到什么事肯定是各方面得到幫助的。”（訪談記錄20190816SJ）

二是以治理技術為依托，巧妙融合情感力量，強化社區與居民間的關系紐帶，夯實社區治理共同體的群眾基礎。X社區注重發揮治理技術的積極作用，堅持以網格化管理、信息化支撐、社會化服務為方向，構建了由社區兩委成員擔任網格長、社會組織聘用人員擔任專職網格員和駐區單位、院落（小區）骨干擔任網格信息員的社區多層級網格組織體系，實現網格治理架構的立體化。同時，X社區要求網格員深入院落、小區進行政策宣傳、社情民意收集，協調處理網格內居民矛盾糾紛和應急事項，協助居民辦理各項公共服務事項，借助日常業務辦理和福利性活動的契機，與社區居民“拉家常”“談感情”并逐漸建立起長期、穩定的聯系，打破“單一民族的”“鏈條式”的社區關系網絡，構建“一點多線、點線交錯”的網絡狀人際關系網絡。此外，社區還以親子、親情關系為抓手，通過組織開展契合兒童或老人需求且需要家長或子女配合參與的活動和服務，撬動中青年居民走出家門、走向社區，在活動中積極發現并儲備中青年力量，逐步建立起常態化溝通機制，破除社區治理中老年群體多、中青年群體少的窘境。

“老百姓辦事不出社區，在社區我就為他優質地服務了，你還有什么怨言，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認同感起來了，對不對？”（訪談記錄20190816ZR）

“你要怎么讓這些年輕人，就是上班族都來參加你院落小區的活動？有什么能夠撬動他們在八小時后過來參與？就是抓兩頭帶中間，通過兩頭把他們抓出來。”（訪談記錄20190815SG）

（三）優化制度設計，助力居民增能，促進共同體行動

一是優化社區治理規則，完善協商對話機制，促成共意性行動目標達成。X社區以“民族之家”建設為契機，設立了一個聯絡小組和五個專業協會，通過簽訂合作協議、建立聯席會議制度等手段，為共同體成員橫向聯通、協同聯動提供了組織保障和制度保障。其中，“聯絡小組”由社區書記、院落（小區）自治小組組長、主要駐區單位聯絡員和部分少數民族代表人士組成，負責日常工作和聯絡各族群眾。“民族團結專家協會”由西南民族大學的專家教授、社區“兩代表一委員”和主要駐區單位領導組成，每半年召開一次聯席會議，集思廣益、共同探討社區治理面臨的困境和發展的方向。“商家協會”由轄區內各民族商戶組成，定期在商家店鋪召開座談會，鼓勵他們在熟悉的環境里暢所欲言、傾聽商戶意見建議的同時，疏堵結合，引導各民族商戶遵守城市管理的各項規定。“志愿者協會”和“民族文化協會”的成立主要依托與西南民族大學的校社共建合作機制，X社區在鼓勵師生來社區常態化開展志愿服務和公共文化服務的同時，也成了西南民族大學重要的社會實踐基地，雙方在互惠互通共建共享的過程中真正實現了學生培養與社區建設雙贏局面。“法律服務協會”主要依托律師事務所、法院、檢察院和西南民族大學法學院成立，為社區各族居民提供常態化的法律援助服務和普法宣傳教育。

“但是還有一點就是，我們旁邊是民族文化街區，經商的少數民族很多，晚上擺地攤的比較多。這種事情要疏堵結合，你要給他們定規矩，不規范的要拿掉，但是也要考慮他們的需求，工作的方式方法要考慮他們、貼近他們。那商家協會就是這么個橋梁和契機。”（訪談記錄20190816SJ）

“我們經常說最重要就是服務要跟上。但流動人口那么多，達到30萬的流動量。我們這個很依賴西南民族大學來加強志愿者隊伍的建設，相當重要，我深刻體會。”（訪談記錄20190816ZR）

二是搭建居民參與場域，增強居民參與能力，保障社區治理共同體中的居民主體性。居民是社區的主人，X社區將治理單位細化到院落和樓棟，以院落為單位構建起涵蓋各族居民和網格員在內的微型社會關系網絡，替代原有“單位制”和“熟人社會”的鄰里互動模式，建立院落自治小組和議事會，引導居民在微單元內就社區事務開展充分討論和合理決策。針對純居民院落、單位宿舍和物業小區自治組織參差不齊、發展不平衡的實際情況，社區按照院落（小區）是我家、治理靠大家的自治原則，通過完善院落黨組織、院落自治組織和院落議事會建設，鼓勵流動人口在內的各族居民關心社區公共事務，參與社區公共決策，實現了“事由民理、策由民定、權由民用”。同時，X社區依托專業社會組織的力量，在院落內積極培育各類居民活動團隊，參與矛盾糾紛調解、鄰里互助和治安巡邏等，為居民參與提供專業化引導和實踐載體。

（四）增進責任使命，強化情感紐帶，培育共同體意識

一是培育社區公共精神，營造和諧互助的社區氛圍，增進居民對于社區建設的責任感與使命感。X社區以治理規則引導居民就與自身生活生產密切相關的事務進行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社區以居民為主體訂立社區公約和院落公約，強調居民參與共同體建設的責任和義務，逐步培育社區公共精神，鼓勵居民共同維護社區秩序和社區環境，參與社區決策和社區建設。

“我有個觀點是什么，反正到社區就是社區居民，不要去分哪個地方，社區居民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遵守城市的管理規定，遵守社區的公約、居民小區的公約。”（訪談記錄20190815SG）

同時，社區還設立積分制度，通過“服務存積分”與“積分換服務”的舉措引導居民進行鄰里互助和志愿服務，增強居民自我服務能力，營造和諧互助的鄰里關系。此外，針對一些少數民族群眾流動性大、經營性活動多、服務管理難、矛盾糾紛易發等特點，X社區堅持“是什么問題就按什么問題解決”的原則，充分動員居民骨干、黨員干部和社區的老居民出面調和，巧妙運用社區情感力量化解鄰里矛盾和社會糾紛，在保障居民合法權益的同時，盡可能消減鄰里矛盾對共同體情感的負面影響，營造共生共樂的社區氛圍。

“YX老師，是X大學的前任校長，退休以后就住過來這邊，70多歲了。他講話還是很公道的。有時候居民之間有點意見，他站出來說兩句，管用。”（訪談記錄20190815JM）

二是以文化浸潤人心，強化情感紐帶，增進居民對于社區的認同感和歸屬感。X社區深挖街區歷史，以“三國文化”為切入點，打造各族居民共有的社區記憶、精神理念和文化品牌。依托為民辦實事資金和社區發展治理保障資金，社區將文化元素融入社區公共空間和群眾生活場域，聯合JZYG社會組織和社區自組織從人、文、景三個方面開展“三國文化·經典傳承”院落營造活動。由JZYG社會組織邀請專業人員進行設計、規劃和指導，由社區動員文化骨干和孩子們積極參與，共同營造社區人文環境，讓居民在潛移默化中了解社區歷史、傳承社區文化和增進社區認同。

“我們這么多居民，來自各個地方和各個民族，怎么擰成一股繩？社區工作要增加什么元素？文化元素！和我們的文化認同緊密結合起來，我覺得這是現在社區最大的一個特點。文化元素什么意思？就是講好自己的故事，也就是說，講好自己每個社區自己的故事。”（訪談記錄20190814SJ）

同時，X社區依托西南民族大學豐富的文化教育資源和56個民族齊聚的文化優勢，在各院落、小區和社區廣場廣泛開展文藝匯演、傳統節日晚會、鄰里日等群眾活動，既推動了社區文化發展和精神文明建設，也促進了各族居民交往交流交融，營造了和諧共處的社區氛圍。此外，X社區滴灌式、漫灌式教育并重，在堅持民族團結宣傳入院入戶、鄰里互助關愛入腦入心，加強思想嵌入的同時，通過舉辦表彰大會、刊登宣傳報道等形式，充分發揮身邊榜樣的典型引領作用，全力營造“共居共學共事共樂”的社區氛圍，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建設打下堅實的思想基礎。

四、剛柔并濟：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解釋性框架

系統審視X社區在聯結共同體成員、促進共同體行動和培育共同體意識的過程中逐步構建起社區治理共同體的過程，可以發現治理結構、治理技術和治理規則等剛性治理要素和社區情感、公共精神等柔性治理要素相輔相成，都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是兩者存在主次關系。其中，剛性治理要素是主要的根本性要素，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劃定了行為邊界，一方面治理結構所能整合利用的資源量和社區所采取的治理技術決定了社區的辦事能力和辦事效率，劃定了社區治理共同體力所能及的行動范圍；另一方面，治理規則中包含的政策法規、規章制度等要素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劃定了行為底線，依規而治是社區治理共同體行動的基本準則。柔性治理要素是輔助的延展性要素，在剛性治理要素所劃定的行為邊界中，賦予社區治理溫度，營造有利于社區治理共同體存續和行動的良好氛圍，提高多元主體對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認可度和接受度。基于此，本研究試圖總結提煉出一個“剛柔并濟”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解釋性框架（見圖2）。

（一）外剛內柔，賦予社區治理共同體互動性和能動性

完善治理結構、促進集體行動和培育共同體意識是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基本環節，在這一過程中，以剛性治理要素為外部框架，通過顯性的組織和規則搭建起網絡式治理結構，以柔性治理要素為內在黏合劑來促成多元主體協同聯動是賦予社區治理共同體互動性和能動性的關鍵所在。“互動”在社會學中通常被解釋為個體或群體之間通過語言或其他手段傳播信息而發生的相互依賴性行為，長期穩定的良性互動關系需要主體之間具有共同或類似的價值理念，有發生相互依賴性行為的可能性以及必要性。“能動”是個體或群體主動地、自覺地、有目的地、有計劃地應對外界刺激以及反作用于復雜環境的特質，能動性要求社區治理共同體成員間形成責任互擔、信任互惠的穩定關聯，提升社區治理共同體的集體行動傾向，以主動適應復雜性、不確定性不斷增長的社會環境。

首先，依托治理技術和治理規則等剛性治理要素完善社區治理的組織架構、制度規范，構建起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外部形態——網絡式治理結構。這一治理結構為共同體內部的信息交互提供平臺和渠道，為成員協同聯動、持續互動提供可能。例如，X社區一方面通過推行網格化管理、成立院落自治小組等治理技術，建立了包括居民、社區工作人員在內的微觀治理單元，實現了對個體居民的再組織化和有效整合，為居民與社區間的持續互動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X社區通過搭建黨建聯席會、居民議事會等協商平臺和制定合作制度、簽訂合作協議等“硬治理”方式，為社區兩委、駐區單位、市場組織、社會組織和居民之間搭建了互動平臺，為討論和解決社區公共議題提供了制度保障和資源保障。

其次，依托社區情感和公共精神等柔性治理要素強化成員間的非正式關系和凝聚力，構建起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內部聯結——有效的社會團結機制。這一機制的建立主要依靠治理技術和治理規則背后的社會文化和心理情感，形成于持續不斷的合作互動中成員之間相互的理解信任，能夠賦予社區治理共同體主觀能動性。比如，X社區人為劃分的社區網格并不會自然而然地建立起社會關系網絡并產生凝聚力，而是需要依托網格員在傾聽民情民意、幫助居民排憂解難的互動過程中，重建社區居民的生活世界以及居民與社區之間的關系聯結，逐漸增進居民對社區的信任感和認同感。同樣，僅僅依靠議事平臺、合作協議等治理技術并不能讓治理結構中的多元主體自發地為社區治理做貢獻，在缺乏社區情感的黏合、非正式關系的調和以及公共精神的感召時，社區治理共同體成員很有可能會以個體利益為先，忽視甚至損害共同利益。柔性治理要素借助對共同體建設責任和義務的強調、對共同體價值的引導以及情感紐帶的維系，能夠在社區治理共同體內部建立起有機的團結，賦予共同體能動性，幫助成員間更好地達成共識，對共同的社區治理目標和復雜的社區治理環境做出積極響應和回應。

（二）以柔化剛，賦予社區治理共同體合法性和行動力

獲取共同體成員的認可是社區治理共同體構建必不可少的要素，這既來自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合法性，也需要社區治理共同體具備行動力。合法性是社區治理共同體得以構建和在社區治理場域中發揮作用的前提基礎，而行動力及其帶來的治理成效則是社區治理共同體得以持續和發展的必要條件。雖然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是黨和政府的政策主張以及社區治理的現實需要，但要獲取共同體成員的認可則需要“以柔化剛”。一方面，借助情感交互、社區文化等柔性載體來“柔化”生硬的政策主張和規章制度，從而更好地將其傳達到個體內心并達成認同；另一方面，借助社區氛圍營造、工作方式轉變來“暖化”冰冷的治理技術和治理規則，從而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首先，社區是社會治理和公共服務政策落地的重要場域，也是國家意志延伸并滲透到居民生活的重要節點，扮演著國家權力基層代言人的角色。在這一過程中，社區治理共同體能否被居民接納并認同，是社會意識與國家意志能否實現協調一致的關鍵。但是，僅有制度的合法性或僅借助物質技術治理手段并不能天然獲得居民的認可，還需借助柔性治理要素的力量，將國家的規范性與社會的多樣性結合起來，在國家剛性的、規范化的要求和居民的情感觀念、切實需求等之間尋找平衡點，在主流話語、社區精神和居民喜好之間建立有機聯結，為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行為奠定合法性基礎。同時，還需要借助社區公共空間等物質載體，依托居民骨干等熟人關系網絡和日常互動中累積的良好情感資源［62］［63］，培育和塑造社區正向情感，獲取社區居民的情感支持，營造有利于社區治理共同體存續和行動的良好氛圍［64］。

其次，治理技術、治理規則能夠保障社區治理規范性，提升社區治理效率，將社區情感和公共精神與之相結合，以柔性治理要素軟化剛性的硬治理方式，能夠提高社區居民對治理行為的接受度和認可度，進而賦予社區治理共同體合法性和行動力。例如，X社區在協商自治過程中，將協商議事的地點選在社區居民熟悉的院落或公共綠地，鼓勵他們在熟悉的環境里暢所欲言。在遞送公共服務過程中，依托居民骨干等熟人關系網絡延伸觸角，傾聽社區居民內心的真實訴求，以需求為支撐精準遞送。在動員居民參與的過程中，以養老和為幼服務為抓手，依托家庭的情感紐帶，拉動中青年居民參與社區生活。在矛盾調解過程中，借助黨員、居民骨干或是鄰里的力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化解矛盾糾紛。值得注意的是，柔性治理要素需要在積累中才能發揮作用，要通過頻繁互動才能積累信任、培育情感［65］［66］。

五、結論與展望

如何構建社區治理共同體，推進社區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已成為社區建設面臨的現實課題。本研究以C市X社區為例，系統呈現在聯結共同體成員、促進共同體行動和培育共同體意識的過程中逐步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行動過程，借此架構出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解釋性框架：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本質上是一個重塑治理結構和嵌入治理價值的過程，而社區治理的模糊性和碎片化決定了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建構需要剛性和柔性治理要素的協同作用。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作為一種治理理念和價值追求，不僅關乎制度設計問題，而且關乎社會有機團結的問題［67］［68］。在社區治理場域中，社區治理共同體不僅是社區治理模式轉變的承載和依托，而且是能夠鏈接社區生活和家庭生活的一種生活和精神共同體，這就內在地要求了柔性治理要素與剛性治理要素協同作用。具體而言，在這一過程中，治理結構、治理規則和治理技術等剛性治理要素是根本性要素，劃定了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行為邊界；社區情感和公共精神等柔性治理要素提供了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內在黏合。剛性和柔性治理要素相輔相成，借助外剛內柔的行動路徑賦予了社區治理共同體的互動性和能動性，而借助以柔化剛的行動路徑則賦予了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合法性和行動力。

本研究的理論貢獻在于，重新審視社區治理共同體的組成要素，從剛性和柔性兩個維度深度解析社區治理共同體如何建構的問題，基于要素視角為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提供一個整體性解釋框架，同時系統呈現多要素“剛柔并濟”協同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行動過程和策略特征，豐富了對于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的過程性認識。不同于既有成果分別探究剛性治理要素或柔性治理要素對于社區治理共同體的重要作用，本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對于社區治理共同體構建的理性認知，探究了技術治理、整體性治理和情感治理在社區場域中綜合運用的可能路徑，對于實踐中剛性和柔性治理要素相輔相成、協同作用以推動建構社區治理共同體具有更強的解釋力與理論深度。

本研究的實踐意義在于，再一次呼吁將“情感”帶回社區治理。作為個人生活基礎場域的社區承擔著建立社區成員情感聯結的功能，作為公共服務落腳點和承接者的社區承載著居民的服務訴求和政府的信任，因此，提升公共服務的溫度，滿足居民的情感需求，也是社區治理共同體的重要使命。當前，社區治理僅僅停留在達成利益共識、建立機械聯結的層面，已經難以應對社區治理生態的復雜性，需要充分發揮情感的柔性作用，最大程度上凝聚起多元治理主體力量，建構起利益上互利共贏、行動上協同聯動、情感上互信互賴的社區治理共同體，不斷提升社區福祉，滿足居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最后，社區治理共同體建構是一項系統性、持續性工程，不同類型社區的資源稟賦和現實境遇不同，邁向社區治理共同體的路徑也肯定有所差異。因此，未來的研究可以綜合采用類型學的研究方法，對社區治理共同體的建構路徑展開更為深入和系統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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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gid and Flexible：An Explanatory Framework of

the Construction of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

A Case Study of X Community In C City

Che Feng / Zhou Yalin / Yuan Ke

The construction of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 is essentially a process of reshaping governance structure and embedding governance value，involving both rigid elements such as structure，rules and technology，and flexible elements such as emotion，culture and spirit.Existing studies follow the logic of “subject—structure—action” or “interest—emotion—culture”，respectively discussing the role of rigid elements or flexible element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but don’t fully explain how these two elements cooperate to construct the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Taking X community in C City as an example，this paper presents the process and strategic characteristics of constructing a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 and constructs an explanatory framework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The framework includes fundamental rigid elements and auxiliary flexible elements，among which the rigid elements delimit the behavioral boundary，and the flexible elements provide the inner bonding.They complement each other.By the combination of external rigidity and internal flexibility，the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 is endowed with interaction and initiative，and by melting rigid elements by flexible elements，the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 is endowed with legitimacy and action power.

Neighborhood Governance Community；Social Governance Innovation；Rigid and Flexi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