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畫派”摭議

關鍵詞：新安；新安畫派；新安四家；黃山畫派

中國山水畫有“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藝術傳統，新安畫家得天獨厚，生息于黃山、白岳之間，秀麗神奇的徽州山水是他們寫生、作畫的自然范本。明清時期，徽商崛起，風雅賢士辦學興教，儒士發展文化，不僅為“新安畫派”的形成營造出一個良好的環境，還為“新安畫派”的形成提供了堅實的經濟基礎。“新安畫派”及整個徽州繪畫成為徽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新安”的含義

“新安”是中國古代的地域名稱，相當于過去的徽州地區或今天的安徽省黃山市。這一地區在秦朝時始置黟、歙二縣，漢建安十三年（208）始設府、郡一級行政建置——新都郡，西晉太康元年（280）改為新安郡，隋唐時期被稱為歙州、新安郡。唐大歷五年（770），徽州“一府六縣”格局形成。北宋宣和三年（1121），歙州易名“徽州”，元為徽州路，明清時期為徽州府，至清康熙六年（1667）分屬安徽省。徽州是一個歷史文化地理概念，包括徽州府“一府六縣”——領歙縣、黟縣、休寧、婺源、祁門、績溪六縣，兼及歷史上同屬新都郡、新安郡所轄的淳安和建德。

“新安”的地域范圍在歷代郡縣沿革中也有些變化。晉代的“新安”比現在的“徽州”要大一些，它管轄范圍除現在徽州地區的基本區域外，還包括江西婺源縣，浙江的淳安、遂安等地。到了后來地域日趨縮小，隋文帝開皇九年（589）歙、黟二縣并入海寧，為歙州轄地（州治設在海寧），僅有原新安郡的一半，即今日徽州版圖。到了明代，徽州府仍管轄歙縣、黟縣、休寧、婺源、祁門、績溪六縣。因此，明清所說的“新安”，比隋唐以前所說的“新安”地域范圍要小一些。弄清這點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凡在此地域內出生或寓居活動的畫家，均可稱為“新安畫家”。

二、“新安畫派”的多種含義

古往今來，在徽州這塊鐘靈毓秀的土地上，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山水畫家。尤其是明清兩代，徽商勢力的崛起與發展，大大促進了文化藝術的空前繁榮與發展。據統計，徽州地區三百年來共出現八百余位畫家，盛況空前。與此同時，各種關于畫家和流派的稱謂應運而生，先后出現了“天都畫派”“新安畫派”“黃山畫派”“休寧畫派”“新安四大家”等稱謂，名目繁多，競芳斗艷。當然，這些稱謂都有其自身的特定含義，也是后人從不同區域和角度而賦予的畫派名稱。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稱謂就糾纏、混淆起來，或互有抵觸，甚至替代、通用，容易使讀者含混不清，造成概念上的誤解。如常常有人將“黃山畫派”等同于“新安畫派”，或將“新安畫派”限于“新安四家”，或將上述畫派統統歸納為“徽派”，這樣就使得“新安畫派”失去了固有的含義。其實，它們都依附于“新安畫派”。含義及稱謂的多樣勢必使人們對“新安畫派”形成多重不同的解釋，且時空范圍、畫家結構、繪畫風格的演變及發展交織在一起，使讀者從中難以獲得較為客觀的看法。

三、“新安畫派”源流

在中國繪畫史論中，曾出現了名目繁多的畫派稱謂。如冠以地名的有“浙派”“華亭派”“丹徒派”“海派”“吳派”“嶺南畫派”等；如冠以人名的有“仇派”“波臣派”“袁氏畫派”等；有的以機構組織來命名，如“明院派”等；還有按傳統關系與繪畫風格來定名的，如“元四家”“清四王”“揚州八怪”“海陽四家”等。但以地名稱派的，該派畫家不一定全是本地人。如清代畫家蕭云從，他本是蕪湖人，擅畫山水，兼長人物、花卉，深受“新安畫派”影響，負有時名，被歸入“新安畫派”。以“院派”來分的，也不一定是“畫院”中人，反之，“畫院”中的有些畫家不一定就屬“院派”。按傳統關系與畫風來定名的，如“揚州八怪”，不僅不具體指哪八個書畫家，且與“揚州畫派”并非全屬同一畫派。總之，關于約定俗成的各種畫派稱謂如何確立，王伯敏先生的觀點比較中肯，他在《中國繪畫史》總結中說：根據明清畫家、鑒賞家的說法，“畫派”之稱，主要條件是：“一有關畫學思想，二有關師承關系，三有關筆墨風格。”[1]具體地說：有相同或相近的畫學思想和筆墨風格的畫家，還有創始人并產生一批繼承人和追隨者，形成一股有一定影響力的藝術思潮的，應同屬一個流派。另外一點形成畫派還要有一定的地域限制，卻又不能絕對化，就是說地域是促成這些要素出現的重要條件之一，但不是形成畫派的直接要素。

最早提出“新安畫派”的是清代王士禎。他說：“新安畫家，崇尚倪黃，以僧漸江開其先路。”他首先明確提出了畫派名稱，其次認定漸江是其開路先鋒。另一位清代藝術理論家張庚也在《浦山論畫》中提出：“新安自漸江師以云林法見長，人多趨之，不失之結，即失之疏，是亦一派也。”可見，兩位學者都認為漸江為“新安畫派”的創始人，并上溯了其師承淵源。著名國畫大師黃賓虹先生在《漸江大師事跡軼聞》中做了進一步論述：“明萬歷中，畫以董玄宰為巨擘。玄宰謂唐宋畫為刻劃，尤輕南宋。劉松年、李唐、馬遠、夏圭為北宗，云非吾輩所宜學。當時鑒藏之家，共厭吳門、浙江兩派習氣，近于惡俗，海內畫者，莫不尊崇玄宰，師法南宗，以成大名。獨新安四家，趨向超逸，不為邪甜俗賴。四家之中，漸師稱首，邁古躒今，其識力過人也。”[2]221黃賓虹概括了“新安畫派”的特性，指出了“新安畫派”主要是繼承和發展了文人畫的傳統，確實抓住了形成“新安畫派”的關鍵要素。近些年諸多“新安畫派”的研究者從多方面論述此畫派，將畫派的源流梳理得越加清晰。按畫派劃分三要素及地域要求就可得出以下結論：以弘仁（圖1）為代表的“新安畫派”，在當時安徽地區影響很大，從者甚眾。弘仁擅長山水，并負盛名，從學于孫無修、汪無涯、蕭云從等，又師法“元四家”，尤其取法倪瓚最多，弘仁曾作詩稱“迂翁（倪云林號）筆墨予家寶，歲歲焚香供作師”（漸江《偈外詩》）。弘仁山水畫構圖洗練簡逸，筆墨蒼勁整潔，擅用折帶皴和干筆渴墨。他與查士標、孫逸、汪之瑞（圖2）并稱為“海陽四家”。“海陽四家”的出現，標志著“新安畫派”的真正形成并在中國畫壇獨放異彩。“新安畫派”重要的畫派成員還有丁云鵬、李流芳、程嘉燧、江注、姚宋、鄭旼、祝昌、汪家珍、程邃、戴本孝、黃呂、程鳴、方士庶，以及近代山水畫大師黃賓虹（圖3）、汪采白（圖4）等。凡是在新安區域內繼承元代倪、黃筆墨及呈現師承關系的畫家均屬此派。

四、“新安四家”的由來

在中國繪畫史上有許多并稱的畫家，如“元四家”“清初四王”“清四僧”“吳門四家”“金陵八家”等，他們或畫風相近，或聲譽并重，或同時同地在某一方面有共同的長處。有的與畫派含義相吻合，有的與畫派含義既吻合又有區別。“新安四家”與“新安畫派”的關系就是后面這種關系，“新安四家”是指明末清初享譽徽州畫壇的四位畫家，他們是漸江、查士標、孫逸、汪之瑞。“新安四家”俗稱“海陽四家”，現代有學者考證后認為清人張庚之所以提出“海陽四家”的稱謂是將漸江誤認為海陽人（其他三家均為海陽人，即徽州休寧人）的緣故，準確稱呼應該是“新安四家”。《歙縣志·卷十六》記載：“迨明清間，漸江上人出，宗法倪、黃，始趨堅潔簡淡，卓然成派，汪之瑞、孫逸、查士標所尚略同。”黃賓虹先生在《漸江大師事跡軼聞》中進一步闡述道：“當其同時，有汪乘槎之瑞，追蹤大癡；查二瞻士標，晚學沙彌；孫疏林逸，多仿宋元；與漸師稱新安四家。”[2]213這些評論均談及四家在筆墨風格和藝術成就上都是在繼承元人倪、黃兩家筆法的基礎上進行創造和發展的。在創作方法上，他們具有共同特征：一是主張創新。他們學古法而不死守古法，敢于擺脫傳統束縛，抒發個性，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二是注重實踐。四家重視生活，不摹古，以造化為師。在“師造化”的態度上，又不是單純地反映現實，而是按照自己的審美情趣和理想去觀察自然、感受、理解和再造自然。他們大多是明末遺民，不與清政權合作，重視氣節，以畫抒懷明志。因此，他們的作品大多格調清雅、境界冷逸，具有一種傲然不屈的氣質。同時，他們飽覽自然勝景，尤其受黃山勝景的熏陶，神遇而跡化，因此筆下的山水形式奇巧而又不失自然生動。

總之，“新安四家”是“新安畫派”中的佼佼者。他們不僅善畫，山水人物似信手拈來，而且能詩，詩風高雅別致、清新自然，乃至書法水平也很高。在他們的作品中，詩的內容、字的位置與繪畫相得益彰，詩書畫印實現了完美的統一。

五、“新安畫派”與“黃山畫派”的關系

“新安畫派”和“黃山畫派”這兩個畫派很容易混淆等同，這些年就這個問題一直爭論得很激烈。這主要是因為漸江不僅是“新安畫派”的奠基者，同時又是“黃山畫派”的創始人之一。這樣就往往使人們將“黃山畫派”等同于“新安畫派”，只是稱呼不同而已；或又有人認為“黃山畫派”包括了“新安畫派”。其實這兩種說法都不正確，因為它們分屬于兩個畫派，上面就“新安畫派”已做了解釋。這兩個畫派有聯系又有區別，這就要弄清楚“黃山畫派”的含義。

“黃山畫派”的名稱最早是黃賓虹、潘天壽兩位畫壇大師提出來的。潘天壽先生在《中國繪畫史》中論述：“蓋黃山一派，天姿、人力、氣魄、學養，四者并重……黃山、休寧兩派，均以流覽名山，足跡遍天下自負。然黃山主氣，休寧主韻，大小之間，殊有軒輊耳。”[3]黃賓虹先生稱漸江、梅清、石濤為畫苑三巨子。賀天健先生又在《黃山派與黃山》一文中論述：“弘仁得黃山之質，梅清得黃山之影，石濤得黃山之靈。”根據他們的論述，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黃山畫派”是指明末清初一些籍貫不同的山水畫家，重視師法自然。他們從黃山勝景中汲取營養，作品格調不同于倪瓚，少荒寂之境，而多清新之意，取景奇險，富有運動感，有異于“新安畫派”比較生澀清俊的畫風。因他們的作品直接受黃山之孕育，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風格獨特，對當時以至近現代的繪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對表現和研究黃山做出了卓越貢獻。“黃山畫派”成員所屬范圍比“新安畫派”更寬廣，除漸江、梅清、石濤外，主要代表人物還有僧雪莊（圖5）、梅庚、梅翀等。“新安畫派”中對描繪和研究黃山有卓越成就者，均可以個人的名義列入“黃山畫派”，但并不等于“黃山畫派”包括了“新安畫派”。所以說，這兩個畫派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不能混為一談；它們之間的關系既不是等同關系，也不是從屬關系。

結語

闡明“新安”“新安畫派”“新安四家”“黃山畫派”各自不同的含義及它們之間的關系，有助于研究課題的更深入發展。“新安畫派”作為一個繪畫流派，避開摹古而走清新自然的創新寫實之路是難能可貴的，“新安畫派”在畫壇上的勃興也是必然的。可以說，“新安畫派”是中國繪畫史上具有典型意義的一個畫派，當今繪畫界專家學者更要深入地探明其派系的肇始、興盛及發展的全過程，研究其藝術風格和藝術特色，其畫風所產生的深遠影響，客觀公正地評價其所獲得的藝術成就和應占有的歷史地位。同時，對“新安畫派”的深入梳理將對其他諸多畫派的研究推進產生積極影響，從而更好地促進繪畫界學術交流的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