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閣藏清至民國《清供圖》賞析

“清供”者，《辭海》有詞條：“清雅的供品。舊俗于節序或祭祀時，以清香、鮮花、素食等為供品。如新歲每以松、竹、梅于幾案，稱歲朝清供；鄉居素食淡茶謂之山家清供。宋人林洪有食譜《山家清供》之作。雖然是講飲食，卻意在突出山居幽士的清雅韻致。”

關于《清供圖》，《美術辭林》也有詞條：“清供，一般多畫歲旦（歲朝）時案頭常見、象征吉祥或某些寓意之事物，如佛手、瓶梅、石榴、柑橘，以至水仙、天竹松枝之類，畫家信手拈來，用以遣興，或象征一年之吉利。”

上述可謂，蘊含了中國人生活中最雅致、最精微的文化內涵。

“清供”一詞，在宋代開始流行，宋人常于案頭放置供觀賞的陳設品，為書齋、廳堂添情趣。它有兩層含義，一是指清雅的供品，如松、竹、梅等；二是指古器、盆景等供玩賞的物品。舊時清供分類很細，大致有文房清供、案頭清供等，也分“有名之供”和“無名之供”。有名之供，可按節日分，如歲朝清供、博古清供、端陽清供、中秋清供等。

復雜的歲朝清供圖有十多種物象，簡單的僅一花一瓶。一些花草植物、瓜果蔬菜、杯盞花瓶……看似尋常的物象，背后被賦予了美好的寓意和文化內涵。唐代章懷太子李賢注曰：“歲朝，歲旦。”《歲朝清供》是清供中很重要的題材，專為過年而設，以此來表達人們對新年增福增壽的美好祈愿。歷代諸多畫家創作此類作品，如趙之謙、任伯年、吳昌碩等將其推向高峰，使之成為生活美學的典范。

筆者多年來收藏清供題材書畫三十余件，特擇其佳者與有緣人共賞。

王墨林，名維翰，江蘇興化人，同治十三年（1874）三甲189名進士，著名畫家，兼擅書法。《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民國續修興化縣志》等有載其工畫能書。卒于鄉，年84歲。

王墨林的《歲朝清供圖》便是很典型的、具代表性的。畫面左上方有署款：“歲朝圖，光緒戊寅嘉平月，墨林王維翰。”斑駁古樸的花盆上，老梅花枝疏朗，枝干遒勁，頗有疏影橫斜之態。梅花以韻格老枝怪奇取勝，具有孤芳自賞的獨特韻味。右下方較矮的瓷盤內柿子、石榴、春筍象征著事事如意、多子多孫，其下方放置百合、柿子、玉如意、水仙，象征著“百事如意”。花卉蔬果都是冬令時物，顯現出濃郁的歲朝氣息，尤其過年時節掛出，很是應景。

沙曼翁（1916—2011），滿族，姓愛新覺羅，原名古痕，別號曼公、昧公、寐翁，精書法篆刻，畫亦甚工，名重一時，為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東吳印社名譽社長。2009年，94歲的沙曼翁以全票榮獲第三屆中國書法蘭亭獎終身成就獎。

作為“曼翁美學”文人畫代表的“清供”題材是沙老常畫的題材，他的三幅筆墨簡練的《清供圖》，意到便成，極富意趣，自有一種清新淡雅、秀逸天成的境界。沙老平日最愛品茗、看花，他曾在一幅畫作中題詞云：“品茶看花，老來之福，別無他求，于愿已足。”可見品茶、看花在他日常生活中所占的位置。一壺二杯、一枝紅梅，右上方自作詩“庭院深深春無限，畫幅梅花自家看……”，或一枝菊花下一壺二杯，幾片落葉，可謂清雅之至，極具生活情趣，真真將藝術融入生活之中。

畫中有書，書中有印，沙老畫多以水墨為主，設色則淡雅明凈，不涉媚俗；筆墨簡括、冷峭、孤高，講究“以我之少少許，勝人之多多許”，書法入畫，畫面布局上則重視題跋，即書、畫、印、詩和諧統一。同時，其無畫處自有畫，不僅內容富有書卷氣，且精美的書法配著小小的朱紅印章，也給畫作平添了無限的情趣。

民國才女石評梅（1902—1928），乳名元珠，學名汝璧，祖籍山西省陽泉市郊區義井鎮小河村，山西省平定縣人，中國現代女作家，常用筆名評梅、林娜、漱雪、波微等，是中國現代女作家中生命最短暫的一位。

1919年，在“五四”高潮的歲月里，石評梅開始在《語絲》《晨報副刊》《文學旬刊》《文學》，以及她與陸晶清參與編輯的《婦女周刊》《薔薇周刊》等報刊上發表散文、詩歌、小說和劇本。時有“民國才女”之謂的她，與呂碧城、張愛玲、蕭紅并稱“民國四大才女”。

盡知石評梅突出的是文學上的成就，但中國式的才女當是書畫盡皆拈得動湘管的。

石評梅此《清供圖》為98cm×29cm的設色紙本，畫上小楷署題：“歲在己丑九月下浣日，石評梅寫于海上。”鈐印“評梅女士”白文、“漱雪”朱文。“乙丑”是1925年，即民國十四年。設色紙本立軸，構圖簡單：一壇酒、一小竹架、一盆菊花。淡雅工麗，畫筆很傳統。石才女孤冷雋逸，愛梅之品性中亦透出了菊之凌寒傲霜，“落花無言，人淡如菊”之感渲染紙上，可以看出舊學功底深厚。整幅畫面夠雅，夠舊，夠淡，夠耐看！菊花有“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的氣節，是否暗含了一代才女凄苦、孤絕、清高，堅持理想和信仰，紅顏早逝的命運？亦或許是對她一生的精準注解和完美詮釋，令人嘆息！

晚清名家余震《清供圖》中堂，是“清供”中難得的巨幅。余震，字芝生。《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稱其“工人物，有摹宋人蘇漢臣《百子圖》石印本行世。與沙馥（1831—1906）、錢慧安（1833—1911）、秦炳文等先后同時，名譽亦相伯仲”。

大尺幅（136cm×58cm）喜氣亦大。此氣派十足的《清供圖》，應是畫家心情極好的表現。畫的左邊一只考究的大花瓶占了大部分空間，淡墨勾勒成形，潤色淡花青。瓶子上方有幾顆乳釘，偏下一點兒是祥云圖案，下部是龜裂紋，很顯精致。如此考究的大花瓶應不是普通人家之物：圖上一盞醒目的“狀元”燈。燈罩明晃晃的“狀元”兩字，告訴我們此燈是狀元府邸之物。更能顯出貴氣的，是盛著葵花子、菱角、馬蹄和花生的果盤為帶底座紅木制成，色彩玫紅，貴氣十足，一枝折枝的釋迦果連枝帶葉，此果亦乃名貴之果。

畫上蠟燭殷紅，一只小老鼠在偷食紅蠟燭。老鼠的眼睛、嘴、爪子、尾巴無不靈動，刻畫精致。在民俗中老鼠是吉物，即“倉鼠有余糧”，紅燦燦的蠟燭則“常照吉人壽”。整個畫面極富生活氣息，但大部分透出的是貴氣，只有大瓶中的一枝白梅清雋冷逸，梅骨古勁、白花冷香，讓人聯想到也許高流佳客也輒出入于狀元府邸。

畫署上款“玉甫二兄先生大人雅正”，創作時間“丁丑清和月上浣”，落名“余震寫于浦上”，鈐印“余震”白文、“芝生”朱文。“丁丑”應為1877年，距今一百四十年了。

紅薇老人張光的清供，讓人見之可謂心中一喜：收藏體系之民國閨秀畫家的清供圖，深愛自然多一層。張光（1878—1970），字德怡，晚號紅薇老人，永嘉（今溫州）人，曾任上海、北京、杭州藝術專科學校教授，垂三十年，桃李滿天下。平生交游甚廣，與蔡元培、徐悲鴻、張大千、黃賓虹、鄭午昌、謝稚柳等過從甚密；又與永嘉籍書畫家馬孟容、馬公愚兄弟及方介堪及學生黃達聰、孫孟昭、龐左玉、丁筠碧、黃景華等交往甚密，遂成“溫籍藝人之家”。她擅長花卉、翎毛，端莊秀雅，清婉妍麗，功力深厚，三四十年代曾在上海、南京、重慶等地舉辦畫展，著有《紅薇詩草》《紅薇老人書畫集》。新中國成立后她受聘為上海文史館館員、上海國畫院畫師。張光還與何香凝頗有交往，何香凝紀念館藏有一幅《梅松菊圖》，是何香凝與張光、賀天健、熊松泉、姚虞琴、馬公愚、方介堪、馬孟容八位畫家合作的，由柳亞子題款：“氣候襍秋冬，燦然萃一室，古器與古錢，萬象森成列。”

陳師曾嘗有詩贊張光畫筆：“閨中小試天機手，組織南方草木香。比翼壯游伴妝鏡，鷗波無此好風光。提攜一代丹青價，要使千秋書卷香。解識筌魚兩無礙，牛背明明生眼光。四時蜂蝶不到處，分藝南田一瓣香。婀娜徐滕傳骨法，蔡方猶得借暉光。”另外，沈尹默、張大千、謝玉岑、周瘦鵑、楊清磬等也有稱譽張光的詩詞。

童昇（1866—1921），浙江人，寄寓上海，字旭滄，齋曰藩衍寄廬、一粟山房。善書畫，工花卉，尤善梅花，筆致妍秀，清麗出塵，有名于時。

古畫中，146cm×40cm也算是很大的尺幅了，可謂通幅大大的清雅。舊竹幾上是六棱的瓷花盆，里面種植著黃菊花。菊花雙勾填色，但因為受潮反鉛，有幾朵黃菊花幾乎成了鉛黑色。枝葉或水墨或墨綠，未調鉛粉，所以未有變色破相。竹幾右下方是一盆菖蒲、一枝帶葉帶刺殼的毛栗子和一只鮮紅的南瓜。用筆略比其三兄晏的畫筆粗率一些。花卉、蔬果和幾、盆皆以小寫意出筆施墨設色，很是清雅。左下角鈐印一方，印文“旭滄長生安樂”朱文。天桿題簽處恭楷“童旭滄博古”五個字。

“博古”，是指圖繪古器物和圖畫，或以古器物圖形裝飾的工藝品，亦稱“博古畫”“博古屏”等。宋徽宗嘗命人編繪宮中所藏古器物，成《宣和博古圖》三十卷，“博古”一詞實源于此。

六位詩文書畫名家乘興合作了一幀《歲朝清供圖》（80cm×34cm），其中陳思萱、陳方修、孫悟音是民國閨秀畫家，更屬難得。圖的下方是武進陳方修寫意的一盆萬年青，土灰的瓦盆內一株青葉紅果的萬年青，以寓意萬年長青、紅紅火火。署款“陳方修萬年青”小字行楷，未鈐印。萬年青花盆右側，是“王傳燾蕙蘭花盆”七個行書小字，鈐印“季眉”朱文小印，花盆是配萬年青的，蕙蘭則插入了花瓶之內。瓶內折枝的一莖嫩黃夾雜著青綠的一莖蘭花幽香撲鼻。瓶內還插著倒懸的紫藤，花序下題著“孫悟音紫藤”，仍是未鈐印。瓶內還有一枝月季花，是海上閨秀畫家陳思萱的妙筆，題字曰“陳思萱月季古罇”。“罇”同“樽”，泛指禮器，圖上細圓長長的花瓶應是陳閨秀的寫意了。花瓶以淡墨勾寫成形，略皴擦了幾筆淡青綠，大塊面的留白使花瓶看上去很皎潔。畫筆海上畫派的味兒很濃：筆致輕逸、墨色清妍。四位畫家完工后，由吳人嚴雋培署款，先是題著一首汪振雄即興作的詩：紫藤月季把春迎，況復幽蘭是賞音。爭取香花除毒草，和平盛世萬年青。詩左：“戊戌人日，汪振雄題農工同仁春節合作花草，嚴雋培書。”鈐印“嚴雋培印”白回文。“戊戌”是1958年，“人日”又稱人節、人慶節、人口日、人七日等，每年農歷正月初七是我國古老的傳統節日。傳說女媧創世，在造出了雞、狗、豬、羊、牛、馬六種動物之后，于第七日造出了人，所以這一天是人類的生日。漢朝開始有人日節俗。

四位畫家的簡介，按年齡排序：陳思萱（1902－1986），別名佩荃，福建閩侯（今福州）人，寄居上海，民國閨秀畫家。民國十八年（1929）曾就讀于南京美術專科學校。后師從蕭俊賢、梁公約學畫習字，六十余年不曾中斷，先后六次舉辦個人書畫展，影響深遠。生前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上海市文史館館員。王傳燾（1903—1977），字季眉，浙江吳興（今湖州）人，白龍山人王一亭子。畫承家學，少即享畫名。山水、花鳥、人物皆有乃父風神，時人重之。陳方修（1905—1988），江蘇常州人。工書畫，畫擅花卉、山水，亦工吟詠。著有《雙修閣吟草》。《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補遺》《常州書畫家傳》有載。孫悟音（1916—2002），別名孫汝，民國閨秀畫家，江蘇吳縣人，定居上海，民國二十六年（1937）畢業于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上世紀五十年代拜江寒汀為師，專攻花鳥畫，尤擅金魚。曾任上海工藝美術學院中國畫教師、顧問，生前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上海市工藝美術家協會會員。

作詩者汪振雄似為圍棋界人士，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與劉棣懷、吳清源合作出版過兩部圍棋布局、序盤的著作。署題者嚴雋培（1899—1969），別名益堂，江蘇吳縣人，工書善畫，皆具名聲，生前為上海市文史館館員。

六位名人共寫之作，頗為和諧一氣，既添節序喜慶之氣，又賞心悅目，實屬難得。

南社文人蔡哲夫（1879—1941），原名守，一作有守，字成城，號寒瓊、寒翁、寒道人、茶丘殘客、折芙。齋堂為茶丘、寒廬、有奇堂、味雪庵、磚鏡齋、二條一廛、寒瓊水榭、茶四妙亭。少有才名，年十七赴滬入震旦學校習法文，能詩，為南社社員，復擅書畫篆刻，于金石碑版、骨董圖籍之屬無不精諳，可稱博古之士。

冬日里，詩人的幾案上，豈能少了一瓶寒梅呢？高士的案幾之上，若不折幾枝鮮花以供清賞，這樣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的。蔡哲夫這樣的才子文人，筆下的清供圖定是區別于宮廷或富貴人家的富麗堂皇，干凈得連花瓶也沒有了，僅僅一個小火爐旁邊橫斜一枝紅梅，似有“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詩意。畫上一把泥壺，壺形古雅樸拙。折一枝疏影橫斜的紅梅，便是隨意放著，暗香浮動亦是妙不可言，精心賞玩，萬千會心。畫下方小字題跋“丙子春日于廣州白鶴山房與素心比丘同賞春……”

原來是隨意點染畫給小和尚的。怪哉禪意十足，畫面幽靜透露出一種獨自自知的閑逸。一枝斜梅給予我們啟示：一種內在、本質、超脫群倫的深秀氣質，而非外在表面的美不勝收。而梅散發的一股暗香，清且幽，不正象征著一種不慕名利的淡泊典范嗎？那種奮傲霜枝的風神，不值得萬物對它尊敬與頂禮嗎？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要從大自然的和諧中去汲取靈感，妙造天趣。

清末民初何煜《山齋清品》清新淡雅。何煜（1852—1928），字研北，上海人，近現代海上畫派著名畫家。早年曾師胡公壽、任伯年，后列朱夢廬門墻，為入室弟子。何煜擅畫沒骨花鳥、草蟲，以精妙絕倫的筆墨、清潤典雅的設色、熱烈生動的意境，一度名噪上海并成為近現代海上畫壇的重要代表人物。

茶與畫的結緣，在中國茶文化史上非常值得大書一筆。茶有禪意，禪茶一味，耐人尋思。朱錫綬在《幽夢續影》云“真嗜酒者氣雄，真嗜茶者神清”，使得古今不少傳統畫家，跟茶結下不解之緣。茶畫的興起，既是經濟繁榮的物質表征，亦體現了文人雅士閑情逸致的格物情懷。它將水墨與茶情茶意完美結合，再現了歷朝的茶飲風尚，更以此記錄了我國茶文化的歷史變遷。觀茶畫，仿佛能讓人聽到那茶水涓涓作響，嗅到那沸騰的氤氳茶霧在空氣中飄香。

小小尺幅，古雅盎然，畫上菖蒲、老壺、古瓶。筆觸清淡如煙，幾枝白梅，自右下方橫斜出，俯視、正側、向北、交疊的梅枝與花蕊姿態生動有致。寥寥數筆，頓有茶香躍然紙上。茶的清香、梅的雅致，暗喻了文人高潔與淡泊的性情。

民國吳仲熊《寒窗清供》更是雅到極致。吳仲熊（1899－？），號芳菲室主，浙江吳興人。幼嗜藝術，勤學不輟，于詩畫皆有心得。弱冠時即蜚聲藝苑，所作山水，淡遠有致，別饒意趣，書法亦娟秀可愛。兼寫花鳥，師法任伯年。題畫詩句，更加清新雋逸。前輩顧西津、吳缶廬皆器重之。

畫面是水仙、紅梅和湖石的“三清”，左下角行書署題“寒窗清供”，圖上水仙，水墨雙勾鱗莖和葉片，鱗莖略潤淡赭石，花片未設色。抽出的兩柱花莖亦水墨雙勾，但卻填色赭石。花瓣花蕊皆施以水墨，很是清碧靈逸。紅梅一枝，水墨略加赭石勾枝，胭脂點寫花片，濃墨勾蕊點芯，筆墨清疏、冷雋、孤傲，不染世塵。湖石水墨勾皴點染，峻峭玲瓏，自然天成。用筆清嘉，墨色明妍，迥出塵寰。端詳畫面，似有清香拂面而來，驅人濁想。

文人清寂，寒窗苦讀耕硯之暇，欣賞一下案頭供著的水仙紅梅和湖石，陡然會升起一股滿足感，左下角行書署題書法北碑的底子，亦見功力。

觀賞《歲朝清供圖》，除了時令供物之外，另一意趣即器物的陳設。這些博古器物承載著一種厚重而有穿越時空的懷舊情懷。南宋趙希鵠（1170—1242）《洞天清錄·古鐘鼎彝器辨》中提到：“古銅器入土年久受土氣深，以之養花，花色鮮明如枝頭，開速而謝遲，或謝，則就瓶結實。若水秀，傳世古則否。陶器入土千年亦然。”

可見當時宋人喜愛古雅的花器已經蔚然成風。明代的文人審美延續和復興了宋人的趣味。民國溥儒的《歲朝清供》中出現的單色釉長頸瓶，是當時出鏡率極高的清供器物。宮廷的器皿固然華美精巧，然而到了文人手中的“歲朝清供”，便脫離了宮廷的富貴氣象，顯出深邃而有逸氣的文化意蘊，所以文人《歲朝圖》中又多了一些石頭、盆景等。石頭除了能夠裝點文人的書房，作為案頭雅玩之外，還因它不會隨寒暖冷熱而更易其色，而且剛硬堅強，成為君子砥礪品行的精神象征物。

民國海派畫家張桴園《博古圖》呈現文人意韻。“博古”是圖繪古器物形狀的中國畫，或以古器物圖形裝飾的工藝品。這幅“博古”是宣紙上先墨拓古器物，然后在墨拓古器物內補插點寫花卉蔬果，形成《博古清供圖》。“清供”一般多畫歲朝時案頭常見、象征吉祥如意或某些寓意的事物，如佛物、百合、柑橘，以至水仙、天竹、牡丹之類，畫家信手拈來，用以遣興，或象征一年之吉利，以示祝賀之意。

張桴園，由諸生承蔭，初選湖北沙市通判，禮去政任襄陽辦賑，為直鄂二督先后保奏，即授知州留省補用。生于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卒年不詳，但他至少活至1936年，因為他有一幅“菊石圖”上署款“丙子……八十七叟”。二十余年的清朝官員，官名未響。清亡（1911）寓居上海鬻畫，始得享名聲。

此《歲朝博古圖》（141cm×69cm）為典型的“歲朝畫”，畫上點寫有紅梅、牡丹、天竹、盆松、水仙五種花卉植物，葡萄、柿子、百合、石榴、柑橘五種水果，口彩可討得：梅開五福、天祝長壽、富貴神仙、事事如意，百年好合等等。用筆則是沒骨勾寫法，為小寫意，花卉水果均設色。畫筆清逸幽峭，設色工穩秀麗。畫面喜慶吉祥，一派新春氣象。“博古”是雜畫一種，畫家將圖補畫在器物之上，形成裝飾效果，泛稱“博古”。此幅上有兩件青銅器和一塊漢磚器物的水墨響拓，圖上五種花卉植物，均是補畫響拓器物之上的，故曰典型的既“博古”又“歲朝”的“年”畫也。

圖上署款：“丹翁督辦姻世大人雅鑒，擬繪歲朝集瑞圖，以介景福。海角遺民弟張桴園時年七十有五補畫。”“丹翁”姓陸名丹林，乃民國著名文人收藏家。

陸丹林（1896—1972），民國報人、美術活動家，似乎未入仕清朝，大概民國督辦過報刊或學校，所以畫家尊其為“督辦”。“姻世”為中國民間有婚姻關系的親戚的稱謂，指親家爺稱親家兒。“海角遺民”為張桴園的號。“佐治荊襄十八年”白文印，看過《張桴園潤例》便可明了。訂例者乃晚清翰林、民國著名書法家李瑞清（張大千書法老師），例曰：

張桴園名模，號鷺翹，江蘇崇明人，由諸生承蔭，初選湖北沙市通判，禮去政任襄陽辦賑，為直鄂二督先后保奏，即授知州留省補用。桴園因仕途繁雜，愿以閑曹，隱荊襄垂二十余年。政變（1911年的辛亥革命）歸里，詩卷畫軸以外，無一長物，至今年逾古稀，兩眼無花，而精神亦甚矍鑠，家居之暇，唯以作畫題詩，自娛晚景，其胸襟之曠達，迥異時流，雅擅長康三絕，故畫意本乎詩情，清而腴、蒼而秀，早歲已名重藝林。嘗見所繪長條大幅，氣魄沉雄，雖設色濃艷，毫無俗音繞其筆端，誠可貴也。

王雪濤大弟子何函宇的《文窗清供》“京味”濃濃。何涵宇（1910－2003），原名建平，亦名寒竽。生于北京，原籍浙江上虞。自幼喜愛繪畫，曾自學惲派花卉。18歲師從王雪濤，為王先生之入室大弟子。同年加入中國最早、最有影響的美術社團之一的中國畫學研究會，為當時該會最年輕的會員之一，得與當時名家切磋技藝，繪事大進。解放后加入北京中國畫研究會，擔任齊白石藝術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書畫函授大學特聘教授等職。1998年出版《何涵宇畫集》（中國林業出版社出版），2003年出版《何涵宇花鳥畫精品集》（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

何涵宇的《歲朝清供圖》尺幅35cm×46cm的橫披，設色紙本。圖中一盞芝木匠常畫的油燈，燈邊一枝綠葉紅果的天竹、一枝水墨勾圈的白梅，討口彩“天祝壽眉”。《詩經·豳風·七月》：“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古人以長眉為壽相。燈下一冊豎版的線裝古書，倒是為“歲寒清供”添了文雅之氣，幽窗燈一點，讀史伴清寒。據此，亦可謂此圖“文窗清供”。燈右署款：“歲寒清供，戊午秋夜，寒竽寫。”鈐印“建平”白文、“寒竽”朱文，左下角押“涵宇六十后作”朱文。“戊午”為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