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印章見真情

冬至已過，新的一年也就快到了，按每年的老習慣，新年到來之前，我都要清掃整理一下書房，意在除舊迎新，欣賞著博古架上與藏品柜中的一件件藏品，心情格外舒坦愜意。在博古架下面的抽屜中，一件古色古香的小木匣子吸引了我關(guān)注的目光，哦，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燕生兄給我刻的那方印章嗎？我拉開木匣子盒蓋，取出溫潤如玉的壽山石印章，摩挲把玩，細細品味印章周邊滿刻的“海上游記”，我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在上海的那個不眠之夜……

2007年初冬，受上海鴻運齋齋主黃棟華先生的特別邀請，我與李燕生兄一同南下，從北京飛上海，參加由上海鴻運齋舉辦的第五屆中國十大紫砂茗壺評選及頒獎儀式。黃棟華先生讓司機在虹橋機場接機，安排我們住在一處環(huán)境不錯的公寓。下午，黃棟華先生把我們接到上海鴻運齋本部參觀，品茶聊天，其樂融融。鴻運齋創(chuàng)立已有十余年，齋主黃棟華先生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江西詩派開山之祖黃庭堅第29代孫。黃棟華兄為人厚道，雖話語不多但待人誠懇熱情，頭腦靈活，善于觀察，思維敏捷。因共同的愛好，我們相識相知數(shù)年，交集友情與日俱增。上海鴻運齋從創(chuàng)立之初，就以弘揚紫砂文化、培育紫砂新人為己任，十年間，創(chuàng)新設(shè)計并制作了百余款造型各異、立意新穎的紫砂茗壺，受到了各地紫砂愛好者的關(guān)注與好評，在上海乃至全國紫砂界頗有影響力。燕生兄對鴻運齋精巧的設(shè)計和布局大加贊賞，對其展示的歷屆獲獎紫砂壺及依照故宮倦勤齋制作的紅木家具頗為欣賞，并揮毫潑墨，為其書寫了“鴻運齋”館名相贈。

中國十大紫砂茗壺評選活動由中國博物館學會、《中國收藏》雜志社和上海鴻運齋聯(lián)合舉辦，每年評選一次，分別在全國不同城市舉辦，意在推動紫砂文化的普及與發(fā)展。此次活動在上海舉行，也是鴻運齋在上海本部的一次較大活動。每屆評選活動都由黃棟華先生策劃并出資，忙里忙外，親力親為，為弘揚紫砂文化不遺余力，由此足見其對紫砂文化的熱愛與癡迷。

參加此次活動的嘉賓有國家故宮博物院原副院長肖燕翼、故宮博物院科技部主任曹靜樓研究員、古陶瓷鑒定專家王建華研究員和另外幾位故宮博物院老師，還有中國收藏雜志社社長徐艦，以及朱誠如、劉瑞旗等來自北京、上海博物館的專家學者們。另外，還有來自江蘇宜興參展并獲獎的眾多紫砂藝人。

第二天上午，我和燕生兄來到評選會議現(xiàn)場，已經(jīng)由專家評選出的金、銀、銅獎紫砂壺擺放在會場醒目位置。在場的故宮博物院老師們看見李燕生進來，紛紛站起來與他打招呼，握手寒暄。原來李燕生和肖院長、曹靜樓、王建華等都是故宮博物院的老熟人，他們朝夕相處，共事多年。李燕生年少時拜著名書法篆刻大家康殷先生為師，早在1975年就被選入故宮博物院，在紫禁城潛心研究書法篆刻十年，卓有成就。其間，他先后為孫墨佛、張伯駒、金禹民、徐邦達、沈從文、葉圣陶、羅福頤、范曾等多位文博大師治印刻章。這些文人雅士對李燕生的書法、繪畫、篆刻技藝贊賞有加。張伯駒先生題字：“秦漢之遺。”徐邦達先生題字：“鐵劃銀勾。”羅福頤先生題字：“宗秦法漢。”鄭珉中先生題曰：“金石刻畫君擅場，驀開老眼見夜光。回憶河北學稼者，青峰聳翠惟李郎。”范曾先生曰：“燕生書法面貌獨具，世人寶之，非徒然也。”楊臣彬先生評價：“觀燕生之繪畫，山水追北宋之風，梅蘭顯元明之骨，空靈悠遠，禪意沁人。且詩、書、畫、印渾然一體，珠聯(lián)璧合。”燕生從一個故宮博物院書法創(chuàng)作員，成長為業(yè)績斐然的實力派書畫大家的經(jīng)歷，正是“根深葉茂”的最佳注腳。1985年，李燕生受邀東渡扶桑，在日本研修講學，弘揚中國書法，頗負盛名，先后擔任日本東京國際文化交流協(xié)會理事、東京墨緣會會長等職，二十年后才返回祖國。此次老朋友相見，當然倍感親切。

第五屆獲獎的紫砂壺，創(chuàng)意新穎，造型古樸，各具特色。尤其是榮獲金獎的10把壺，工藝精湛，制作精美，受到專家們的一致推崇與好評。我和燕生兄觀賞了這些獲獎佳作，也連連稱道，一一拍照收藏。評選頒獎活動圓滿結(jié)束，主人在上海華僑飯店宴請與會嘉賓，大家舉杯暢飲，談笑風生，場面熱鬧溫馨。宴畢，我和燕生兄即告辭離開。

李燕生自1985年東渡日本，二十多年沒有回國，更別說到訪上海了。他說：“我們?nèi)ピ@，逛逛上海城隍廟吧。”“好哇！”我倆立馬打車到了城隍廟古玩街。燕生兄對其他商鋪不感興趣，環(huán)顧四周，見到一家售賣壽山石的店鋪，便徑直走了進去。店主是福建壽山人，我們寒暄了幾句便開始挑選壽山石章料。見到琳瑯滿目的精美石料，燕生兄喜形于色，全神貫注地仔細挑選，一方又一方，一口氣挑選了約20方上等壽山石章料。店老板開價，燕生兄也不還價，交錢付款，打包裝盒，興高采烈地出了店鋪。此時，天色漸暗，外面已下起雨來，燕生兄收獲頗豐已無心再逛，我倆急忙打車回到了寓所。

回到寓所后，燕生兄仍然很興奮，打開一方方壽山石章料，喜不自禁，連說：“好料好料，太劃算了！這要在日本東京，只能買到二三方章料。”他挑出一方頂端有二龍戲珠的方形章料說：“遠君兄，你看這方章料如何？”我說：“很好哇！”他接著說：“我給你刻一方印章，留個紀念。”話畢，便從行李箱中取出隨身攜帶的刻刀，戴上眼鏡，扭亮臺燈，全神貫注地進入了治印的忘我境界。我站在燕生兄身旁靜靜地看著他刻章，只見他手握刻刀在壽山石章料上左右翻騰，刻刀運用嫻熟自如，嚓嚓嚓的刻石聲清脆悅耳，猶如一首奇妙的音樂奏響。手起刀落間，“泓遠山房”四字篆體已躍然章料之上。稍加思索，燕生兄又在章料四邊開始用刻刀書寫文字，只見他屏住呼吸，嚓嚓嚓的刻石聲劃過夜空，如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印文：“遠君兄儒雅高邁，意氣超凡。喜藏文玩書畫，尤精研紫砂，收藏甚富，筑精舍以置其中，名曰泓遠山房。丁亥初冬，兄邀游海上，散步豫園古玩肆中，得佳石刻之，不勝一樂也。燕生”。

刻畢，燕生兄給我讀了一遍所刻印章四邊的文字，我接過此方飽含兄弟深情的印章，細細品味，這段刻滿印章四面的“海上游記”，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恰到好處。此刻，我捧印章的手微微發(fā)顫，眼角已含淚花，心緒久久不能平靜，連聲說：“太感謝了，太感謝了，謝謝燕生兄美意！”

這一夜，我失眠了……

2024年元旦補記于長沙泓遠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