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志安(1930—2010),江西樟樹人。1955年從魯迅文藝學院畢業后,先后任教于景德鎮陶瓷學院、江蘇宜興輕工業陶瓷學校。曾任江蘇省陶瓷藝術協會副會長,宜興市政協第八、九屆副主席,宜興市美協名譽主席,景德鎮畫院、徐悲鴻畫院名譽院長。
時間過得很快也過得很慢。你在門前等人,車站碼頭等人,十分鐘不見來,半小時不見來,一個時辰還不見蹤影,那幾十分鐘似乎好長好長。然而一晃,52個年頭過去,78個年頭過去,卻似乎都是一瞬。
——張志安
時間過得好快,志安老師離開我們已經12個年頭了,可是,和老師在一起的那一幕幕又仿若昨天。
張志安先生是五十年代畢業于魯迅藝術學院的高材生,幾經周折磨難,最終扎根在宜興這塊深厚的陶土。
讓人記憶猶新的,在九十年代初,陶校的校園里經常會看到一位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戴著一副深色大方框眼鏡,身著灰色中山裝,背微微有些佝僂著,腳上一雙黑布鞋,踩著一輛老式舊黑自行車,慢慢悠悠地穿梭在斑駁的樹蔭里。
有一年,先生突發奇想,給自己寫了墓志銘,他的夫人、教我們工筆花鳥的孟凡燕老師讀后,也讓先生給她寫了一篇,一時成為校園的奇談。
先生的家和學校僅僅一墻之隔,可是從學校到家卻要繞很大一圈。因此,我們常常看到先生家陽臺上垂下一條很長的繩子,下端系著一個熱水壺,方便將從校園開水房打來的開水從院墻內拉上去,這成了那個時代校園生活的美好記憶。
有一次陶校運動會上,先生給美術系寫了“上帝旨意美術必勝”八個大字,直接貼在了跑道終點的正墻上,讓美術系的參賽選手個個激動得熱血沸騰。我們美術九三(2)班也因此取得了歷史性的最佳成績。這些也反映了老先生純真有趣的一面,用先生自己的話說:不知自己是老翁還是娃娃。
志安先生工詩善畫,書法、繪畫、詩歌、散文無一不擅、無一不精,其繪畫作品詩書畫相映成趣,意味悠長,具有簡約、樸拙、隨性、寬厚、廣博的藝術特征。其花鳥畫作品更是以形寫神、章法奇妙、不拘一格。先生經常畫些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題材,青菜蘿卜、雞魚鳥蟲之類,其中又以畫雞居多,也最具個人獨特的語言風格。“雞”有著一叫千門萬戶開的寓意,早在周代,先民就畫雞驅邪,六朝以后,雞成了文人畫的重要題材。先生筆下的雛雞憨態可掬,母雞純樸溫厚,公雞老辣雄健,造型上極具張力,先生以方筆為主,寥寥數筆,盡顯豪情傲骨,卻又不失濃郁的文人氣質。正所謂“畫如其人”。繪畫是畫者內心世界的反映,畫面氣息也是人的內在心相、內在修為,是綜合素養的呈現,是精神世界的折射。先生曾畫過一件題為“一路春風”的瓷盤畫,畫面頂端是一輪初升的紅日,幾枝綻放的紅梅從兩側肆意地橫插,一只微微俯首的公雞,雄冠如炬,目光堅定,兩腿蒼勁有力,向著春天闊步前行,給人以溫暖、光明和精神的力量。先生作品落款也尤為有趣:“食有淡飯,飲有清泉,無災無病,便是神仙”“春風春雨帶香飛”“不知道怎么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去”“莫嫌世上多風雨,一生都在旅途中”“君亦有雙翅,何以不翱翔”“雞叫天亮,雞不叫也天亮”……往往以小見大,深刻耐讀,淳樸的內容中透露出他對生活的熱愛和生命的體驗,以及對人生獨特的理解和深刻的感悟,那是深度思考后的人生悟道,是超越本真生活的精神皈依,反映了先生恬淡清雅的生活情趣,崇尚自然、超凡脫俗的生命境界和大道至簡的人生格局。
先生為人正直樸素,然而,他的氣質中又透著股老式文人的清雅、坦誠和灑脫。在我的印象中,午飯、晚飯也時常會見到先生拿著搪瓷盆子到食堂打飯的場景。先生吃了一輩子食堂,把畢生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藝術。當時學校給先生配備的畫室雖然不是很大,但先生在校的時間除了上課,基本在畫室,或作畫或寫文章。他對藝術的執著和熱情一直深深激勵著我,讓我不管在什么樣的境況下都始終心懷藝術的夢想,行走在藝術的旅途。
畢業那年,正巧父親單位分得新房,搬遷時分,先生得知,慷慨贈予我一件他的陶瓷精品,還囑咐我:這是作為對優秀畢業生的獎勵,你踏上工作崗位要繼續好好干。先生的語重心長,讓我感動了好一陣子。
先生活得特別通透,生活中不茍言笑,卻又如此的平易近人,我似乎從未見過先生有過一絲一毫的脾氣,撲面而來的只有書香氣、文人氣,以及滿滿的真誠、安靜和與世無爭的氣息,這不由地讓我想起木心的詩文《從前慢》中: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先生總是給人一種淡然、淡雅的感覺,這種淡卻是沁人心脾、歷久彌香。在他的文筆中,很多細膩的點滴在流淌,很多質樸的深情在涌動,他愛生活也愛自己的學生,大愛無言,桃李滿天。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校慶時,他的學生、全國著名水彩畫家黃海院長談到在校時候先生教學的細節,模仿先生帶有濃重鄉音的口氣講話時,老先生被感動得悄悄地抹眼角。
民國時期,陳師曾在齊白石《墨梅圖》上題了一首詩,其中一句是“畫吾自畫自合古,何必俯首求同群”,鼓勵齊白石不必模仿他人,拋開八大的冷逸,自創風格,樹立個性。正好白石也有此意,從此在個人風格、個人面貌上下苦功,才產生了對比鮮明的“紅花墨葉”圖式,終成偉大的“人民藝術家”。齊白石也同樣說過:“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放棄自己的個性,就等于失去了藝術的生命。志安先生深諳其中道理,所以先生雖學過齊白石、吳昌碩、陳子莊等名家,但他的作品更注重心性的表達和個人風格的塑造,所以他的作品讓人不必看落款便知是出自先生之手。當然個性不是憑空臆造出來的,是在師傳統和造化的過程中形成的。先生的畫無論取景構圖,還是筆墨技法,都與同時代的畫家有所不同,構圖用筆,簡潔概括、沉穩凝練,充滿意境和詩性的美,讓人見過便難忘,這是先生對生命的獨特體驗和審美追求使然。我居室的墻上也掛著一幅志安先生《農家自在》的作品,蓋有一枚“志安七十”的印,然而,在此印“十”字下方還豎向排列著三個小墨點,因此我判斷這是先生七十三歲所作,連先生的落款都是個性彰顯、別具一格、充滿真趣的。
先生的文章也是言簡而意味深長,他曾在文章中寫道:以平常心,做平常事,畫平常畫。萬事萬物,都因平常而廣大。志安先生的人生詮釋了一種最高級的處事方式和生活態度,同時也蘊藏了最經典的人生哲學。平常心、平常畫,生活質樸到極致,這是一種最樸素的高貴,于學生卻是一種潤物無聲的滋養。這不由地讓我聯想起日本的極致美學侘寂,靜謐、簡素、自然、無聲的侘寂……
作者簡介:范莉,出生于江南書香世家,受祖父、外祖父影響,自幼習書畫,好文藝,后入室著名大寫意花鳥畫家吳冠南先生,現為吳冠中藝術館特聘畫家、江蘇省美術家協會會員、江蘇省書法家協會會員、宜興市美術家協會副秘書長。作品多次入選全國省級書畫展覽,部分作品被海內外藏家和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