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國慶檔上映的《堅如磐石》是張藝謀執導的首部掃黑除惡題材電影:正義的警察蘇見明經歷了一場針對自己的養父——某市副市長鄭剛的爆炸案,而所有的線索似乎又將嫌疑指向富商黎志田,蘇見明為了心中的正義,也為了能夠得到父親的認可,毅然決定參與破案。隨著故事的推進,真相逐漸揭曉,原來鄭剛和黎志田暗中官商勾結,為保全自身聯合搭建了權力的競賽場,而這也終將被正義所淹沒。
炫目賽博朋克模糊城市人的身份認知
顏色在《堅如磐石》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導演在現實題材里用霓虹和光影構建出一個虛擬的賽博朋克城市——這種紛亂的賽博朋克色彩讓整部影片充滿了反烏托邦式的空間呈像和超越主流的反叛精神,建構起一種混亂、頹喪、迷幻、悲情的奇幻影像美學。在這種虛幻的色彩之中,人們的體驗是虛擬的。鄭剛和黎志田失去了真實世界和自我身份的認知,他們披著各式色彩的外衣爭奪博弈:高度飽滿的色彩凸顯著其身份和地位,外化出他們無盡的物欲和迷亂的內心。然而在頗具虛幻感的城市中蘇見明則是有著堅定真實意識的人,他試圖打破世界的虛幻,讓人們重新關注真實,見到光明。顯然,本片有意的色彩設計和片尾單調的照片顏色形成反差,審訊室里鄭剛、黎志田灰白的頭發也標志著他們的色彩已完全消逝。
賽博朋克的文化往往伴隨著壓抑狹小的生存環境和高度發達地區的高反差。在片中人口密度高且繁華現代的城市里,一些不法官商的勾連爭斗衍生出底層民眾的身份焦慮,資本與平民的交織貫穿影片始末,權力對平民的壓迫,金錢對平民的誘惑讓一些人逐漸喪失自己的身份認知,貪錢的嘍啰在分了三百萬的酬勞后,便主動抹去自己的過往生活與既有身份,在一種諷刺的黑色幽默里喪失自由和年華。
媒介元素搭建全景“監獄”異化人際聯結
《堅如磐石》中有大量“短信”“手機”“錄像”等物象,它們在某種意義上指向監視、聯結和黑暗,讓互相角逐的角色都處在一種被窺視的扭曲空間中。片尾手機作為一個關鍵性的道具出現,蘇見明打開老舊手機傳出的聲音,透過小混混的手機,傳遞到黎志田的空間中,又同時傳遞到鄭剛的空間中。其實,片中攝像頭、照片、視頻等隨處可見,它們的出現,異化了電影的時空。一種被監視感通過媒介的觸手延伸到電影的每一個場景。
接打電話的情節在片中也是一個關鍵部分,它被有意組合剪輯,讓本不該傳遞的信息被本不該接收到的人收到。這種情節的高頻出現僵化了角色間的關系,激化了角色間的爭斗,在指涉人與人之間的信息溝通的同時,凸顯了人際關系的不確定感。當人們面對面進行溝通時,微表情、細節動作都可作為一種語言進行表達,但當手機出現時,這種表達被冰冷化了,角色間的關系也被一種不信任感所包圍。片中的兩個主要人物(鄭剛、黎志田)用大量的現代媒介進行活動:一開始蘇見明和黎志田掌握主動權時,他們很少使用手機溝通,而是更傾向以面對面的方式解決問題;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都變得不可控起來,電話的不斷撥打與接聽貫穿了整個影片,也帶來了懷疑、猜忌及背叛;最后,蘇見明和父親鄭剛的一通電話以沉默結束,則意味著溝通的徹底結束和關系的終結。
敘事空間中父權的喪失和尊嚴的墮落
在片中羅織的光怪陸離的舞臺上,權力的彼此糾纏和彼此博弈是扭曲的,它們盤根錯節彼此吸取養分,最終在狹小的空間中走向消解和死亡。在這種爭斗中很少有人可以幸免,代表著權威的精英在這一洪流中迷失,小人物如同微塵一般被裹挾。片中的鄭剛和黎志田的權威化作具體的生活空間,隨著案件的逐漸推進,他們的空間如同被黑洞吸走一般,一點一點地縮小。
鄭剛最開始出現在家庭飯局中,他坐在餐桌的中間,孩子和妻子圍坐在他身邊,擁護著他的地位。隨后他每次做重要決策所處的空間從剛開始的天臺(能看到整個城市的夜景),逐漸縮小到沿途的街道,最后縮小到自己家庭的辦公室。鄭剛的尊嚴徹底消解是在妻子闖入辦公室后,那句“聽我的”之后開始的。在那之后的鄭剛失去了在夫妻關系中的主動權,此時妻子已經占據了關系的頂峰,她決然走出辦公室,已然不再維護鄭剛的權威。片尾鄭剛和兒子隔著厚厚的玻璃相望,他們的對話也失去了聲音,代表著鄭剛完全失去了作為父親的話語權。與此相應的,黎志田的空間也從指點江山的大辦公室、餐館,最終消解到那間人滿為患的產房;代表他身份的服飾(從農民工時期手拿竹棍到成為富商時西裝革履)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他的權威正被各方滲入的力量所稀釋奪取,并最終只能穿著皺巴巴的醫護服和許多護士擠在狹小的房間里。黎志田的身份消解在產房的狼狽中,慌亂的他在女兒面前還要不停地接打電話,他的尊嚴和權力在這個窘迫的過程中漸漸消散殆盡。
《堅如磐石》無疑是一部視聽和情節都極具看點的作品,導演在權力游戲的場域中刻畫了生動的、緊密的、彼此糾纏的人物關系。現實題材的故事在耀眼的燈光中發生空間的扭曲及人際關系的異化,最終黑惡勢力和保護傘在這種扭曲中伴隨著父權逐漸消解,在反派敘事中逐漸呈現出一種酸性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