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晨
摘要:著名歷史學家黃仁宇以“大歷史觀”享譽史界,他以中國社會走向現代化發展為參照來思考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問題,認為中國社會不具備產生資本主義的技術性格。中國式現代化以人民為中心的五個特色,與以資本為中心的西式現代化有本質上的不同。這是由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決定的。中國式現代化過程中應注意的問題:(一)需注意上層結構和下層結構的聯系;(二)必須考慮社會的承受力;(三)應爭取民眾最大公約數,避免走向極端化。
關鍵詞:黃仁宇;“大歷史觀”;中國式現代化;西式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D61;K20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0-0027-04
On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and
Western Modernization from Huang Renyus “Macro-history View”
Liu Chen
(School of Marxism, Shangha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Science, Shanghai 201620)
Abstract: The renowned historian Huang Renyu is famous for his “macro-history view”. He considers the modernization of Western capitalism with reference to the moderniz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society, and believes that Chinese society does not have the technical character to produce capitalism.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five people-centered features and is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from the capital-centered Western modernization, which is determined by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s. Problems need to be noted in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are: (1) the need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linkage between the upper and lower structures; (2) the need to consider the affordability of the society; and (3) the need to strive for the extensive consensus of people to avoid going to extremes.
Keywords: Huang Renyu; macro-history view;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Western modernization
現代化一詞是20世紀60年代以后才在西方社會科學研究中逐漸流行的一個術語,現代化研究則是在這一時期迅速興起的一門社會科學。金耀基先生認為,中國的現代化運動,本質上是一文化的與社會的變遷,也就是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會面”后中國文化的一種“形變之鏈”的過程[1]。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是伴隨著鴉片戰爭后中國逐漸打開國門,沿海通商口岸成為傳統中國接觸外部世界和西方文明的前沿地帶,中國開始逐漸由傳統走向現代之社會轉折。中國的現代化不是起因于“內發的力量”,而是源于“外發的壓力”。
眾所周知,著名歷史學家黃仁宇以“大歷史觀”聞名,作為一名海外華裔史學家,雖身居海外,但終其一生關注中國歷史的命運和中國社會的發展方向。黃仁宇早年曾出版了《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中國大歷史》等著作,從大歷史觀視角呈現了西方資本主義的歷史發展路徑,思考中國式現代化與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以下簡稱西式現代化)的區別。黃仁宇從早期資本主義典型國家威尼斯、荷蘭與英國入手展開分析,隨后展現了美國、法國、德國、日本與俄國等典型崛起大國的資本主義發展路徑。黃仁宇先生意在通過對西方資本主義歷史演變的考察來進一步說明中國社會的現代化發展路徑有別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中國現代化路徑需要考慮中國歷史特別是中國近現代以來特殊的歷史和社會發展現實。黃仁宇研究視角獨特,將近代以來的中國放在了世界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考察,正體現了其“大歷史觀”的宏闊視野。黃仁宇在講述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歷史的同時也闡述了自己對于現當代中國歷史與社會的分析,句句深刻入理,發人深省,體現了很高的學術思想性。
從黃仁宇的“大歷史觀”中可以清晰看到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獨特性,可以觀察到中國式現代化與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的本質差異。中國共產黨百年奮斗實踐證明,現代化并非定于一尊,沒有固定的模式。一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中國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成功探索出了一條世界矚目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2]。中國式現代化是我們黨團結帶領人民長期探索實踐和創新突破取得的成果。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開辟了既有各國現代化共同特征、更有中國特色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
一、中國為什么不可能走西式現代化道路
黃仁宇在《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一書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觀點莫過于中國不能產生也未曾產生西式資本主義的論述了,以往歷史學家在傳統歷史教科書中對此問題專注從中國自身出發進行分析,但黃仁宇先生對此問題分析的視角十分獨特,他從資本主義歐洲典型國家如威尼斯、荷蘭與英國入手展開分析,隨后進一步分析新興的美國、法國、德國、日本與俄國等國的資本主義發展路徑。黃仁宇比較了幾個國家形成資本主義的有利條件,如荷蘭城市里商業人口的比重遠超過農村人口,大量吸收工商技術和商業資本,才在獨立時成為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北美地區宗教寬容,社會易于向上流動,土地權獲得容易,這些都是形成資本主義的幾個有利條件。他認為,一個國家或社會過去愈缺乏中央集權的經驗,愈有以數字管理的潛力,改造比較容易,常能捷足先入資本主義體制。
在黃仁宇先生看來,中國社會不具備產生資本主義的技術性格。中國未能開展商品經濟,沒有法律保護私有財產,無法保障資本積存等。為什么產生資本主義的技術性格無法在中國生根發芽呢?黃仁宇引用了馬克斯·韋伯的觀點,即中國社會受儒家統治,只有父系的官僚組織,缺乏有法律保障的社會結構。黃仁宇還斷言,中國內部慢慢地演變出資本主義純屬臆想。他認為資本主義成為一種體制,必須經過某種突破,“以致國民經濟生活受內外壓力,曾經做過空前的調整,以致不可逆轉……(這個過程)與所說資本主義不受外界影響、自然發生、緩慢的進展程序相反。”[3]為什么中國不能產生資本主義?因為她志不在此,她不僅不能產生,而且一向無意于產生。他認為資本主義不可能自然地產生于中國社會內部,甚至也無法移植資本主義,原因是“血型不符”,中國自然不可能走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了。近代以來西方列強在中國的所作所為除了使中國民不聊生外,更是激起了中國勞苦大眾對于資本主義的仇恨。
二、中國式現代化與西式現代化的差異及其原因
(一)中國式現代化與西式現代化的本質差異
中國式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鮮明特色。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概括了中國式現代化五個方面的中國特色,深刻揭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科學內涵,分別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4]。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這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特征,也是區別于西式現代化的顯著標志。西式現代化的最大弊端,就是以資本為中心而不是以人民為中心,導致貧富差距大、兩極分化嚴重。西方早期的現代化,一邊是財富的積累,一邊是信仰缺失、物欲橫流。如今的西方國家日漸陷入困境,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無法遏制資本貪婪的本性。中華民族經歷了西方列強侵略凌辱的悲慘歷史,深知和平的寶貴,決不可能重復西方國家的老路[5]。
(二)中國式現代化與西式現代化存在本質差異的原因
黃仁宇先生反復強調,資本主義的運動一定是社會的上層機構和下層機構能夠互相交換,當中的聯系,總要做得上下合節,首尾一致,要是當中聯系不應命,政局必不穩定。回顧中國近代史,不少政治人士也多次嘗試把西方的資本主義形態引入中國,走西式現代化的道路,但為什么失敗了,關鍵因素就在于缺乏社會的上層機構和下層機構互相交換,上下聯系梗阻,也就是資本主義在下層農村社會無法落地生根。中國傳統社會的根基在農村,中國的廣大群眾生活在農村,村落是中國社會的基礎,正如費孝通所描繪的,“中國鄉土社區的單位是村落,從三家村起可以到幾千戶的大村”[6]。這是由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決定的。東方文化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內化進程,是一種自覺的文化進程。中國臺灣學者方東美曾說過,中國文化有一種“機體主義”的思想,“大化流行,自然與人,萬物一切,為一大生生之創造力所彌漫貫注,賦予生命,而一以貫之。”[7]在中國傳統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空間排序中,并非是一個固化的終極空間指向,而是一個可以在大小之間自由轉化的空間概念。如往大處走,則可達及“天下”,如往小處去,則可歸結到“國”,再及“家”及“身”[8]。和西方文化重視權力與利益相比,中國顯然是一個高度重視義理與人情的社會。
因此,來源于西方的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在中國缺乏文化的土壤和底層民眾的支持。辛亥革命雖推翻了兩千多年的封建統治,但由于新的政治制度沒有獲得底層民眾充分支持,無法推行,以致很快就被袁世凱的北洋軍閥竊取了權力。資本主義在中國水土不服,關鍵還是缺乏廣大農民群眾的支持。黃仁宇認為,國民黨與蔣介石借北伐與抗日戰爭雖替中國創造出一個高層機構,曾一度使中國社會達到表面的統一,但由于國民黨對中國的改造只限于上層,而廣大的下層結構仍沒有改觀,土地制度也沒有變化。因此,由于內戰的展開,中國長期革命中較有創造性的工作已由中國共產黨做出,歷史的重心便轉移到共產黨那邊去了[9]。近代以來仁人志士追求更多的是上層權力的變革,而只有毛澤東領導的中國共產黨通過土地革命,改造了中國廣大農村地區,從而創造出了一個新的下層結構,到了改革開放時代,中國的長期革命已接近完成。
我們不能否認歷史的機遇和巧合,歷史選擇了中國共產黨,選擇了社會主義,對于像中國這樣的古老國家來說,社會主義道路似乎是注定的選擇。今天的中國已經站在世界經濟強國之林,我們已走出了一條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中國在發展過程中需要堅持一切從中國實際出發,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10],我們有理由相信適合中國自己的發展道路才是最好的道路。
三、中國式現代化過程中應注意的問題
(一)中國式現代化需注意上層結構和下層結構的聯系
黃仁宇在《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中反復強調的一個觀點是,“大凡一個國家必定要有一個上層結構和一個下層結構當中的聯系,總要做得上下合節首尾一致,要是當中聯系不應命,政局必不穩定”[3]。綜觀過去的中國近百年歷史,無數仁人志士提出了許多改革方案,也采取了多次改革嘗試,但都以失敗而告終。原因在于,過于注重上層結構,很少涉及下層結構。黃仁宇舉例認為,民國初年的立憲運動與政黨,他們本身對社會是一種外來異物。領導人物不乏高尚的理想,他們后面卻無支持的選民,關鍵是沒有深入群眾,獲得民眾認同,獲得下層結構的擁護。辛亥革命后,上下交流的方式即刻被放棄,君主制度被否定,又沒有穩定的過渡階段,因此社會變成軍閥混戰的局面。
這提醒我們,各種改革都必須始終貼近社會底層百姓,必須讓百姓獲得實惠,改革應注意打通上層結構與下層結構之間的良性流動,特別是中國的根基在農村,農村底層的向上流動是十分重要的,任何改革都需要打通這種向上流動的渠道,這也是國民黨政權在抗戰后迅速失敗的一大原因。中國共產黨在農村搞了土地改革,農民分到了土地,從而使上下層結構的矛盾得到了舒緩,新生的人民政權得到了鞏固。歷史告訴我們,今后任何改革發展同樣必須建立在人民群眾基礎上,獲得底層百姓的支持才會獲得成功。
(二)中國式現代化必須考慮社會的承受力
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過程中,中國應注意考慮社會的承受力,歷史上“戊戌維新”變法運動何以失敗,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改革沒有考慮社會的承受力。“戊戌變法”短時間內出臺了上百道旨令,康梁的改革方案如此劇烈,社會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適應如此劇烈的改革,改革必然得不到廣泛支持,如黃仁宇所言,中國的維新方案既不能在下端展布,而在慈禧太后專政期間,更暴露了上端的不合時宜,如此只有加速清朝之覆亡[11]。又如,晚清在1905年突然停止了科舉考試,出發點是好的,但中國長期以來知識分子“學而優則仕”的傳統思想根深蒂固,改革如此之劇烈,一下子截斷了廣大讀書人向上流動的通道,又沒有合適的替代方案,實際上截斷了高層結構與低層結構間的聯系,長此以往,下層百姓失去了向上的通道,中國社會必然不穩定,改革的失敗也就不難理解了。中國共產黨的成功就在于每次改革都考慮社會的承受力,群眾運動,土地改革,逐步展開,改革的步伐始終沒有停止,20世紀90年代逐步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每一步改革都得到了人民群眾的擁護。事實證明,發展過程中改革是需要的,也是必須的,但必須考慮社會的承受力,這樣改革才會取得成功。
(三)中國式現代化應爭取民眾最大公約數,避免走向極端化
中國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過程中應注意爭取民眾最大公約數,避免走向極端化。蘇聯在改革中犯下的錯誤與教訓應值得中國警惕。斯大林開始形成的中央集權過甚,頭重腳輕,積習難改,私人財產權缺乏法律保障。到了戈爾巴喬夫上臺時,面對僵化的政治經濟體制,突然轉向,放棄了蘇聯原有的經濟政策,號稱走“人道的社會主義道路”。這種極端化的改革沒有爭取民眾最大公約數,一意孤行,最終釀成了“8·19”事件“8·19”事件:又稱“蘇聯政變”“八月政變”,指1991年8月19日—8月21日在蘇聯發生的一次政變。起因是蘇聯中央政府以根納季·伊萬諾維奇·亞納耶夫為首的保守派希望廢除蘇聯總書記米哈伊爾·謝爾蓋耶維奇·戈爾巴喬夫及其改革并挽救即將走向解體崩潰的蘇聯。政變領導人是由蘇聯國防部長德米特里·莫菲耶維奇·亞佐夫元帥、克格勃領導人弗拉基米爾·亞歷山德羅維奇·克留奇科夫等蘇聯共產黨強硬成員和保守派組成。他們認識到戈爾巴喬夫的改革計劃太過分,并認為他正商議簽訂的《新聯盟條約》過于分散權力給眾加盟共和國,與此同時俄羅斯總統鮑里斯·尼古拉耶維奇·葉利欽拒不服從緊急狀態委員會的命令,號召舉行政治罷工,抗議根納季·亞納耶夫等人發起的行動。8月20日,莫斯科實行宵禁。8月21日,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宣布已完全控制了局勢,并恢復了一度中斷的與全國的聯系,蘇聯國防部決定撤回部署在實施緊急狀態地區的部隊。蘇聯內閣發表聲明,表示完全執行總統的指示。此次政變在短短三天內便瓦解,并恢復了戈爾巴喬夫的蘇聯總統權力,此次事件大大削弱了蘇聯共產黨的力量,宣告了挽救蘇聯企圖的徹底失敗,并粉碎了戈爾巴喬夫想要使蘇聯至少在較松散體制下維持一體的希望。,他的改革逐漸失去了人心,最終遭到了慘痛失敗。蘇聯解體后,以葉利欽為首的俄羅斯領導人也沒有吸取教訓,俄羅斯政治經濟政策多次作出大幅調整,這種朝令夕改的改革使人民失去了方向,也使政府失去了人民的有力支持[12]。因此,中國在追求中國式現代化過程中應爭取民眾最大公約數,任何改革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應科學嚴謹,避免走向極端化。
四、結束語
黃仁宇以“大歷史觀”比較中國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現代化道路,認為中國政治、社會結構與西方經濟組織相去甚遠,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最適合的發展道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國正邁向中國式現代化,我們應堅定信念,保持冷靜,吸取歷史教訓,更加堅定地走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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