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駿馬

楊蘭芳

漫步在星城的街頭，隨處可見一排排擺放得整齊劃一的共享單車，它們或黃色或綠色或藍(lán)色，成為一道道城市的風(fēng)景。走近它們，掃碼，開鎖，跨上去，右手輕輕旋轉(zhuǎn)控制把手，它便開始動起來，把控制把手慢慢地擰到底，它就加速奔跑起來，此刻感覺自己騎在一匹駿馬的背上，飛速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不知不覺之間，我的思緒飄回到二十多年前……

上初中的時候，學(xué)校離家有十里路之遠(yuǎn)，步行將近一個小時，上學(xué)必須得趕早，下午五點左右才放學(xué)，到家時天都快黑了。每當(dāng)看到個別同學(xué)騎著自行車在馬路上飛馳的時候，我十分羨慕，特別想擁有一輛自行車，但那時候老師的工資才幾十塊錢一月，一輛自行車要兩三百元，只有少數(shù)富裕家庭才買得起。那時候的我，是個靠爺爺奶奶撫養(yǎng)的孤兒，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能夠上得起學(xué)已經(jīng)是幸運的了，怎么敢奢望擁有自行車呢？

直到讀師范二年級，幸運突然降臨于我，叔叔送給我一輛二手自行車，黑色，七八成新，我如獲至寶，把它擦洗得干干凈凈，把輪胎的氣打足，把它的鏈條調(diào)試好，它立馬變得精神飽滿、煥然一新，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如一匹揚蹄欲奔的黑色駿馬。曾經(jīng)讀過張承志先生的小說《黑駿馬》，小說中那匹黑駿馬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我給它起了“黑駿馬”這個名字。

邵陽師范位于邵陽市區(qū)西外街，從家到學(xué)校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少說也有四十公里路程，并沒有全程通車，每次去學(xué)校，我先要走十幾里的毛馬路，走到一個叫霞光嶺的山頂上，那里是邵東縣和邵陽市的搭界之地，有中巴車開往邵陽市，中巴車的終點站是邵陽東站，然后從東站步行至東大路，轉(zhuǎn)一趟公交車到西湖路清真寺下車，再步行二三里路才到學(xué)校。師范第一年，學(xué)生要從家里帶米去學(xué)校，每個學(xué)生自備一個小飯盆，中餐和晚餐得自己淘好米送去食堂蒸。我每次帶三四十斤米去，用兩個麻袋挑著，上車后，把兩個麻袋放在腳邊，生怕妨礙到其他乘客通行，下車了，又挑上肩，轉(zhuǎn)來繞去，把人累得夠嗆，每帶一次米，我肩膀都要痛幾天。

有了“黑駿馬”后，我心里就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騎“黑駿馬”去學(xué)校，這樣就不用走那么遠(yuǎn)的路了，又省下了車費錢，還鍛煉了身體，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爺爺奶奶因為安全問題不讓我騎，我就瞞著他們。我推著自行車，悄悄地溜出家門，到了馬路上，迫不及待地跨上心愛的“黑駿馬”，用力蹬幾腳，它便飛奔起來，輪胎壓得路上小碎石飛濺，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電線桿、樹木、群山都在飛快地向后退卻，耳畔是呼呼的風(fēng)聲，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真是好極了。雖然遇到上坡路要下來推著車走，比起以前那種步行、坐車、再步行再坐車，我更喜歡騎車這種方式，這種方式簡單、自由，我不必去車站等車，不必受長時間步行之累，要帶東西也很方便，把東西綁在自行車后面的鐵架上就行，不必手提肩挑。到了學(xué)校后，找一處偏僻的角落把車鎖起來，我的“黑駿馬”靜靜地立在那里，不用喝水也不用吃草，隨時等候我的召喚。我一般每隔半個月或一個月回一次家，每到回家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地牽出“黑駿馬”，跨上它，瀟灑地絕塵而去。

騎自行車去幾十公里之外的學(xué)校，不是每次都平安無事，有時也會遇到危險。有一次，我騎著“黑駿馬”去學(xué)校，在爬一段長坡時，正好有一輛四輪貨車從后面開上來，它爬坡時速度慢，車頭吐著黑煙。我想偷懶，借四輪車的力而上。瞅著四輪貨車從我身邊經(jīng)過，我猛蹬幾腳踏板，迅速跟上去，左手扶著自行車的龍頭，右手迅速抓著四輪車后門上的鐵欄桿，這樣，我毫不費力，四輪貨車輕而易舉地把我?guī)狭松狡拢覟樽约旱穆斆靼蛋蹈`喜，殊不知危險隨之而來。到了平地上，四輪車突然加速了，我來不及松開鐵欄桿，身體頓時失去了重心，一松手，重重摔倒在馬路上，等我回過神來，身上已沾滿灰塵，手掌磨出了血，褲子也磨出了窟窿，身上好幾個地方疼痛難忍。“黑駿馬”躺在我旁邊，歪著腦袋，好像也傷得不輕。我艱難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忍住疼痛把“黑駿馬”扶起來，它并無大礙，但我無力再騎它了，只能扶著它慢慢地走。那次事故狠狠地教訓(xùn)了我，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做那種傻事。

熱天騎自行車可以享受自然涼爽的風(fēng)，冷天騎自行車卻冷得哆嗦。記得一個深秋的早晨，草地上覆蓋著白霜。我穿著一件單薄的西裝騎著“黑駿馬”從學(xué)校回家。西裝只有兩粒扣子，領(lǐng)口是敞開的，冷颼颼的風(fēng)直往胸口里鉆，寒氣逼人，我只好減速慢行，還是冷得不行，我咬牙堅持著。回到家時，我感覺渾身涼透了，頭皮都麻木了，本以為自己要感冒一場，也許是因為平時騎自行車鍛煉的緣故，給了我一個強健的體魄，最后竟一點事也沒有。

假期在家，只要不是雨雪天，我都要騎著“黑駿馬”到外面溜一圈。累了，找一處向陽的山坡，仰天躺在草地上，看藍(lán)天白云，憧憬著未來，“黑駿馬”很乖，靜靜地依偎在我身邊，也許它也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我們以彼此為伴，度過無數(shù)寂寞的時光。

師范快畢業(yè)的前兩個月，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本立在校園一角的“黑駿馬”不見了，頓時慌了神，火急火燎地到處找，把整個校園都找了個遍，仍舊看不到它的蹤影。那幾天，我像丟了魂似的，食無味，寢不安，連上課都走神，滿腦子都是“黑駿馬”的身影，后來我又找過它幾次，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它從此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二十多年后，當(dāng)我徜徉在都市的街頭，看見難以計數(shù)的共享單車，靜靜地排列在那里，有的車身上覆蓋了厚厚的灰塵，可見好久沒人使用，有的被人以粗暴的方式對待，有的臨時被跳廣場舞的大媽搬過去作圍欄，可能是數(shù)量太多了，才不被人所珍惜。這時，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jīng)擁有的那輛“黑駿馬”，想起它陪伴我的那段歲月以及我們之間那段深厚的感情，情感的潮水立刻奔騰起來，久久難以平息。

責(zé)任編輯：李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