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里催婚的小青,一直陷在情感的漩渦中。朋友說她作繭自縛,可她不愿舍棄這種自縛中又愛又痛的感覺,覺得這樣的自己才算活得真實。
小青被邀參加一個升學宴的飯局。席間,有人讓一個平頭的中年男人介紹一下身邊的女孩。平頭男人說:“這是我外甥女,很有文藝細胞,園子里有需要文字的,可以聯系她,熟人免費哈。”男人打著哈哈,自罰了一杯酒。
有懵懂的人問:“園子里的文字,啥園子啊?”
坐在舅舅身邊的黑衣女孩落落大方地說:“園子就是墓園啊。”舅舅扯她的胳膊,低聲說:“別說了,別在這說。”
女孩執拗地站起身,把飲料一飲而盡,微笑著說:“我也自罰一杯,既然有了開頭就該說出結尾。古人說‘生死亦大矣’,不該避諱。這是我的名片。我靠推銷靈魂安息地掙高中的學費,業績還不錯。這城市里合法經營的墓園都有我的業務,疑難問題的解決率很高,各國新穎模式的碑文免費贈送,想挨著才華出眾的大學教授,還是愛熱鬧的歌唱家、音樂家、愛編故事的作家,喜歡外國人的也能找到,有求必應,只要錢到位,一起皆有可能……”
“停停停,你這小姑娘咋這么不懂事呢,知道不,這是喜宴,說的什么晦氣話啊,沒教養!”一個中年婦女打斷女孩的話,舉手嚴厲制止。
做舅舅的急忙解圍,又自罰了三杯。小青看著這么稚嫩的女學生還要為學費操勞,心里泛起一陣憐憫,也幫著解圍,拿過名片加了微信。女孩投來感激的目光。小青在大家自由交談的時間,邀請女孩去了酒店的休息區。
小青好奇地問:“你這么小,就做這個冥位推銷,難為你了啊!等大學畢業就可以不做了。”
“我這么做,是因為想念我的外婆。人應該給靈魂找個寄托情感的安息地。”女孩悲傷地說,“我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從小跟外婆生活在小山村里。我八歲那年,外婆為了救我,被泥石流沖走了。媽媽把我接到了這個城市,我見到了繼父。”
“哦,可憐的小姑娘。繼父對你不好嗎?”小青心底一陣痛。
“繼父對我挺好的,可是我身體里流的不是他的血液,沒有親近感。我也不追究我的生父是誰了,唯一特別想念的就是我外婆。我有時能感覺到外婆的靈魂在我身邊。等以后我攢夠了錢,要給外婆在這城市的園子里安個家。”女孩憂郁的眸子里跳出一簇光,像灰燼中復活的火焰,“您加我微信是有這方面需求吧?”
“哦,還真有這方面需求,比較難辦。”小青心底突然有一簇暗藏的火被點燃,問:“不知道你能辦到嗎?天堂墓園里152號墓地是個未用的空墓,能讓對方轉給我嗎?”
“差不多能辦到,我幫別人做過這樣的事。墓地有規定不可私自轉讓,但能暗箱操作,只要對方退墓后,您立刻去園區買就可以。”女孩稚嫩的臉龐擺出世故的成熟。
一周后,小青接到了女孩的電話,語調歡喜,“阿姨您好,我找到了那個冥位的主人,對方開始不同意轉讓,憑我三寸不爛之舌的游說,對方終于同意了,他要求先私簽個協議,寫明交易價格并付款,再由他安排您去陵園管理處重新購買這個冥位。不過……”女孩頓了一下,遲疑地說:“不過,對方說不能按照十年前買的價格出售,要以原來價格的三倍轉讓。很抱歉,美女姐姐,我知道價格高得有些離譜,但我真的盡力了,對方說啥也不妥協,降不下來啊。”
小青緊張的臉露出了釋然的笑,果斷地說:“錢能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可以成交。我想刻上碑文,這事你也能聯系到嗎?”
女孩欣喜地說:“您真痛快!這些事我都能聯系辦理。我有很多碑文內容供您選擇,保證與眾不同。”
“碑文內容我轉給你微信。”小青打出兩句話“青青含羞樹,為你遮風雨。靈魂永不棄,天堂共歸一”,給女孩發了過去。
小青和女孩談完這些事,走到一個角落,給售樓小姐打去電話,退了樓房的定金。她默念道:“還好,這樓的首付款剛好夠天堂墓園的錢,為這份咫尺的守候,租房住一輩子也值得。”
立完無名字的墓碑那天,小青帶著一捧白玫瑰和一瓶紅酒來看買的墓地。黑色水晶面的墓碑上,金色的字體像一朵朵開放的向日葵,她的心底散發出淡淡的花香。她喜歡向日葵源自梵·高的畫,她能感知到梵·高的孤獨,就像她內心深處潛藏的孤獨。還好,她遇到了珍惜她的男人,他說看到了能發光的她,這是上天的恩賜。她用盡一生的力氣在尋找能懂她,能給她關愛的人,來治愈她缺愛的童年。當她走投無路,如同販賣落日的流浪者時,他給了她一生的光明和力量。她不想破壞他燦爛的人生軌跡,只想在另一個世界,能陪伴他左右。她在檢討這一段感情時,發現自己很像《射雕英雄傳》中的穆念慈,溫順、偏執,又無怨無悔。
她席地而坐,舉起酒杯把一半紅酒灑入墓碑前的泥土,動情地說:“敬未來的我們,生不能雙宿雙飛,死能相隨也美好,終于找到了我的靈魂安息地。這里將是我們愛情的終點!”她仰起頭,讓這紅色暖流緩緩進入身體。往事如雪花一般,在陽光中飛舞。
不知過了多久,碑身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轉過頭,小青驚喜地看到他正深情地凝望著自己。她正要把這個隱藏的秘密相告,卻發現他身后還站著一個男人,便知趣地說,自己是來看一個故友。他說和大哥來看看父母與祖上的墓地,打算在清明前都遷走。他和大哥今天剛選定一個更好的園子。
她呆住了,心頭像壓上了一座山。在他關切的目光中,她忙點頭微笑回應,說那挺好的。她默默看著他和大哥圍著家族墓地研究了好一陣子。她突然感覺到,孤獨又像曾經的黑夜一樣在吞沒她,一個弱小的她又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他離開時,他的水杯落在了墓碑旁。她知道他會回來取。他走了一段路又折身回來,滿臉喜悅地靠近她,低聲地說:“你不是有個愿望嗎,我看了那邊周圍有空地,稍后我發你地址和號碼,早些過去定下位置吧,怕被別人搶先占了。”他握緊她的左手,在手心里捏了一下。她雪野蒼茫的內心,瞬間被注入一股熱流——她又有了前行的力量,仿佛看到了愛情終點的美好情景。
看著他挺直的背影越走越遠,有水滴落到她手上。她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沒有雨滴落下,她的臉卻濕漉漉的。
她醉意朦朧地靠在墓碑上,給推銷冥位的女孩微信留了言:“幫我把現在的墓地轉出去吧,多少錢都行,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