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荷珺,王子華,杜明瑞
河南省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河南 鄭州 450001
類風濕關節炎是以滑膜炎、血管翳形成為主要病理表現,以對稱性、侵蝕性多關節炎為主要臨床表現的一種自身免疫病,早期診斷及治療可明顯改善預后,如未引起重視則可能逐漸出現關節變形,嚴重者導致功能喪失。類風濕關節炎除了關節病變以外,也會出現關節外的多臟器受累,以肺間質病變、皮膚血管炎、神經系統損害、心臟受累、眼部病變等為多見,且相較于一般人群,RA患者合并感染、骨質疏松、心肺疾病、癌癥等的風險更高[1-2]。流行病學調查顯示,RA患者人數約占世界總人口的1.0%[3],我國大陸地區的患病率約0.42%[4]。目前,西醫治療RA主要采用糖皮質激素、非甾體抗炎藥、改善病情抗風濕藥、生物靶向藥及小分子靶向藥等,長期應用不良反應多且加重患者的經濟負擔[5]。
王濟華教授系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風濕免疫科創始人,河南省名中醫,從事風濕病教學及臨床研究40余年,對風濕免疫性疾病的中西醫結合治療經驗豐富,尤其擅長運用角藥加減化裁治療類風濕關節炎。角藥是基于中醫基礎理論與辨證論治,以中藥氣味、性能、七情等為配伍原則,有著相互促進或相反相成作用的3味中藥的組成模式[6]。筆者跟師學習10余載,受益頗多,茲將王濟華教授運用角藥治療類風濕關節炎經驗總結如下。
類風濕關節炎屬中醫學“尪痹病”“頑痹”“痹證”等范疇,病因病機較為復雜,《靈樞·陰陽二十五人》記載:“血氣皆少則無髯,感于寒濕則善痹,骨痛瓜枯也。”《素問·痹論》曰:“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首次指出痹證的主要致病因素為風寒濕三邪。《類證治裁·痹癥》曰:“諸痹……良由營衛先虛,腠理不密,風寒濕乘虛內襲,正氣為邪所阻,不能宣行,因而留滯,氣血凝澀,久而成痹。”指出痹證的主要病機為營衛先虛、腠理不密,故風、寒、濕邪乘虛內侵,寒凝氣滯而成痹。朱良春認為衛陽不足、督脈虧虛、邪氣入侵是最終導致頑痹的主要病因[7]。焦樹德指出尪痹的發生從腎虛寒盛為本,脾胃虛弱為輔,風寒濕邪侵襲、痰瘀致痹[8]。婁多峰認為,痹證發生發展與“虛、邪、瘀”三者密切相關,早期多為邪實,中期正虛邪實以血瘀為重,晚期以正虛為多見[9]。
王濟華教授認為,痹證早期多因外感風、寒、濕三邪,三者之間相互促進,互相轉化;風寒表邪入里日久或郁而化熱;病程日久多虛實夾雜,肝腎虧虛、氣血不足,同時兼有寒濕痹阻、痰瘀互結。故王教授治療痹證早期以祛邪散寒為主,兼顧清熱利濕、化痰散結;中晚期則應偏于滋養氣血、補益肝腎。
2.1 川芎-延胡索-白芍川芎辛、溫,入肝膽經。功效為活血行氣、祛風止痛。《本草正》曰:“川芎,其性善散,又走肝經,氣中之血藥也……能散風寒,治頭痛,破瘀蓄,通血脈,解結氣,逐疼痛,排膿消腫,逐血通經。”延胡索辛、苦、溫,歸肝脾經,有活血、止痛、利氣之功效。《本草求真》曰:“延胡索,不論是血是氣,積而不散者,服此力能通達,以其性溫,則于氣血能行能暢,味辛則于氣血能潤能散,所以理一身上下諸痛,往往獨行功多。”現代藥理研究[10]表明,延胡索中的延胡索乙素可以通過阻滯脊髓上D2受體發揮止痛的作用,且延胡索甲素、延胡索丙素也均有明顯的鎮痛作用。白芍苦酸、微寒,入肝經、脾經,具有養血柔肝、斂陰止汗、緩中止痛的作用。《神農本草經》謂白芍“主邪氣腹痛,除血痹,破堅積寒熱,病瘤,止痛。”現代藥理研究[11]表明,白芍具有良好的鎮痛作用,其中芍藥苷鎮痛效應與其作用于腺苷A1受體進而抑制H+激活電流有關。
王教授認為,川芎偏于行氣活血、祛風止痛;延胡索重于活血行氣、散瘀止痛,入血分,二者作為活血化瘀類中藥的代表,常常配伍用于治療各種血瘀證,在此藥對基礎上加用白芍,取其善于柔筋止痛、養血斂陰之效,三藥合用,加強療效、互相促進,行氣、活血的同時兼顧柔筋,從而達到化瘀止痛、祛風消腫的功效。川芎、延胡索性溫,白芍性微寒,總體藥性平和,溫而不燥,適用于不同病程階段及各種證型的痹證。若患者疼痛癥狀重,可根據疼痛程度給予三藥加量使用,鎮痛效果明顯且作用平穩,患者大多無不良反應及不適癥狀。臨證用量多為川芎 24~30 g,延胡索 24~30 g,白芍15~30 g。
2.2 忍冬藤-絡石藤-青風藤忍冬藤甘、寒,歸肺經、胃經,善清熱解毒、疏風通絡。《本草綱目》云:“治上切風濕氣及諸腫毒,癰疽疥癬,楊梅惡瘡,散熱解毒。”《名醫別錄》云:“主寒熱身腫。”絡石藤苦、微寒,具有祛風通絡、涼血消腫之功效。《要藥分劑》云:“絡石之功,專于舒筋活絡。凡病人筋脈拘攣,不易伸屈者,服之無不獲效,不可忽之也。”青風藤又名大風藤、黑防己、青防己,苦、辛、平,具有祛風濕、通經絡、利小便之功效。《本草綱目》云:“治風濕流注,歷節鶴膝,麻痹瘙癢,損傷瘡腫,入酒藥中用”。
王濟華教授指出,藤可調達四肢、通經入絡,猶如其名,藤類藥物大多具有通絡止痛、活血祛瘀的作用,自古以來皆為歷代醫家治痹之利器。忍冬藤性寒,重于清熱解毒、祛風通絡,適用于關節紅腫熱痛、屈伸不利之風濕熱痹,為清熱兼顧通絡之佳品,濕熱痹之首選;絡石藤性微寒,較前者相對平和,專于舒筋活絡,對于風濕熱痹伴筋脈拘攣、肌肉疼痛、關節不易屈伸者,尤為適宜;青風藤祛風除濕、通絡止痛,善治風邪,其抗炎止痛作用最強,為類風濕關節炎急性加重及活動期的常用藥物。三藥合用,清熱、通絡、祛風,各有側重,效專功甚。臨證用量多為忍冬藤15~30 g,絡石藤20~30 g,青風藤10~15 g。
2.3 半夏-陳皮-竹茹半夏入脾經、胃經、肺經,功效為燥濕化痰、降逆止嘔、消痞散結。《本草綱目》曰:“半夏能主痰飲及腹脹者,為其體滑而味辛性溫也,涎滑能潤,辛溫能散亦能潤,故行濕而通大便,利竅而泄小便,所謂辛走氣能化痰,辛以潤之是矣。”現代藥理研究[12]表明,半夏亦有抗炎、鎮咳化痰、止嘔、抗腫瘤、抗菌、抗癲癇等作用。陳皮又名橘皮,入肺經、脾經,善于燥濕化痰、健脾理氣。《日用本草》云:“橘皮,能散能瀉,能溫能補,能消膈氣,化痰涎,和脾止嗽,通五淋。”《本草正》云:“陳皮,氣實痰滯必用。留白者微甘而性緩,去白者用辛而性速。”現代藥理研究[13]表明,陳皮有抗炎、提高免疫功能、促消化、護肝、止咳平喘、抗腫瘤等作用。竹茹甘、微寒,入肺胃經。具有清熱祛痰、除煩止嘔的功效。《藥品化義》云:“竹茹,輕可去實,涼能去熱,苦能降下,專清熱痰,為寧神開郁佳品。主治胃熱噎膈,胃虛干嘔,熱呃咳逆,痰熱惡心,酒傷嘔吐,痰涎酸水,驚悸怔忡,心煩躁亂,睡臥不寧,此皆膽胃熱痰之癥,悉能奏效”。
該角藥為溫膽湯之主藥,其中半夏燥濕化痰、消痞散結;陳皮理氣和胃、化濕祛痰;竹茹清熱除煩、滌痰開郁。三藥合用,化痰不助熱,清熱不留寒,熱去痰除,氣機條達,既化痰和胃,又清利膽熱,是理氣化痰、調和膽胃之良藥。王濟華教授在臨床上多將該角藥用于治療因膽胃不和、痰熱內擾所致之痹證,癥見關節腫痛日久,屈伸不利,頭暈眼花,神疲倦怠,納呆,眠差,苔黃膩者,用之尤為切合病機,臨床多獲良效,也可在此基礎上加用清熱利濕、祛風通絡等藥,而成治療濕熱痹之良方。臨證用量多為半夏9~12 g,陳皮10~15 g,竹茹10 g。
2.4 白術-薏苡仁-茯苓白術苦甘、溫,入脾經、胃經,具有健脾益氣、燥濕利水的功效。《神農本草經》云:“主風寒濕痹、死肌、痙、疸者,正以風寒濕三者合而成痹,痹者,拘攣而痛者是也。”《本草匯言》云:“白術,乃扶植脾胃,散濕除痹,消食除痞之要藥也。”現代藥理學研究[14]表明,白術中提取的有效活性成分如揮發油、內酯、多糖類等成分,具有抗炎、調節胃腸功能、抗腫瘤等諸多藥理作用。薏苡仁甘、淡、涼,具有健脾滲濕、舒筋除痹的功效。《神農本草經》云:“主筋急拘攣,不可屈伸,風濕痹,下氣。”《本草經疏》云:“薏苡仁性燥能除濕,味甘能入脾補脾,兼淡能滲泄,故主筋急拘攣、不可屈伸及風濕痹,除筋骨邪氣不仁,利腸胃,消水腫,令人能食。”現代藥理研究[15]表明,薏苡仁具有抗炎鎮痛、調節免疫功能、抗腫瘤、降血壓、抗氧化等作用。茯苓甘、平,功效為利水滲濕、健脾寧心。《用藥心法》云:“茯苓,淡能利竅,甘以助陽,除濕之圣藥也。味甘平補陽,益脾逐水,生津導氣。”現代藥理學研究[16]表明,茯苓酸可通過下調誘導型一氧化氮合酶和環氧化酶-2的表達,抑制一氧化氮和前列腺素E2的生成,從而發揮抗炎作用。此外,茯苓中提取出的有效成分具有免疫調節、抗腫瘤、降血糖、調血脂等藥理作用[17]。
王教授認為,白術除濕益燥、強健脾胃,可補脾、祛濕邪,茯苓與白術相須為用,祛濕力強,在此基礎上加用薏苡仁以淡滲利濕,且薏苡仁善走下肢,三者相合,共奏健脾除濕、化飲消腫之效。王濟華教授臨床多用此角藥治療類風濕關節炎,同時也注重固護脾土,使諸藥既各有所長,又相須為用,溫而不燥,補而不峻,共奏益氣健脾、培土利濕、祛除濕邪之功。王教授認為,痹證諸多證型中尤以寒濕痹阻證最為多見,故在運用該角藥時可隨證加用溫陽通絡、發汗止痛之方藥,如桂枝、細辛、干姜、烏頭等,桂枝、細辛味辛主升發,白術、茯苓、薏苡仁淡滲主降,使得升降有常,全身氣機得以調達,氣機運行通暢則水濕自化。臨證用量多為白術10~20 g,薏苡仁12~30 g,茯苓15~30 g。
2.5 桑寄生-續斷-杜仲桑寄生苦、甘、平,入肝經、腎經,善祛風濕、補肝腎、強筋骨。《本經逢原》曰:“寄生得桑之余氣而生,性專祛風逐濕,通調血脈,故《神農本草經》取治婦人腰痛,小兒背強等病,血脈通調而肌膚眉須皆受其蔭,即有癰腫,亦得消散矣。”續斷苦、辛、微溫,具有補肝腎、強筋骨、續折傷之效。《本草正義》曰:“其治金瘡癰瘍,止痛生肌肉,及折跌腕傷,惡血,續筋骨,主腰痛,關節緩急等證,無一非活血通絡之功效……能宣行百脈,通利關節,凡經絡筋骨血脈諸病,無不主之,而通痹起痿,尤有特長。”現代藥理學研究[18-19]表明,川續斷的有效活性成分川續斷皂苷Ⅵ具有抗骨質疏松、抗炎鎮痛、預防復發性流產等作用。杜仲甘、溫,入肝經、腎經,能滋補肝腎、強健筋骨。《神農本草經》曰:“主腰脊痛,補中益精氣,堅筋骨,強志,除陰下癢濕,小便余瀝。”《玉楸藥解》言:“益肝腎,養筋骨,去關節濕淫,治腰膝酸痛,腿足拘攣。”現代藥理學研究[20-21]表明,杜仲皮60%乙醇提取物可有效預防骨質疏松,杜仲皮70%乙醇提取物可以通過調節炎癥反應、調控滑膜細胞增殖和破骨細胞的生成從而起到很好的抗炎作用。
王教授指出三者均有補肝腎、強筋骨、祛風濕之功效,桑寄生偏補益血脈,滋養陰血,專治腰膝酸痛,用量宜大,可用到30 g;續斷偏于通理血脈,溫補腎陽,補而不滯,可入肝續筋堅骨;杜仲經鹽炮制入腎,強筋壯骨之效更專,可助前二者在濡養肝腎基礎之上強壯筋骨。三藥各有所長,陰陽兼顧,肝腎并補,有補有通,既可加大滋補肝腎、強筋健骨之力,又能增強祛風除濕、通利關節之效。臨床多與活血化瘀、散寒通絡等中藥聯合用于肝腎虧虛之痹證,尤適用于病程日久的老年類風濕關節炎患者。因該類患者更易合并骨質疏松癥、骨性關節炎,且老年類風濕關節炎仍以女性患者為多,往往伴有氣血虧虛之表現,臨床使用時可在此角藥的基礎上加用益氣補血之方劑。臨證用量多為桑寄生15~30 g,續斷9~20 g,鹽杜仲9~15 g。
2.6 酸棗仁-合歡皮-首烏藤酸棗仁甘酸、平,功效為寧心補肝、生津斂汗。《神農本草經》曰:“主心腹寒熱,邪結氣聚,四肢酸疼,濕痹。”《別錄》曰:“主煩心不得眼,臍上下痛,血轉久泄,虛汗煩渴,補中,益肝氣,堅筋骨,助陰氣,令人肥健。”現代藥理學研究[22]表明,酸棗仁具有提高免疫功能、鎮靜、抗焦慮抑郁、降血脂、改善心肌缺血等作用。合歡皮甘、平,能解郁安神、消腫活血。《日華子本草》言:“煎膏,消癰腫并續筋骨。”《本草綱目》曰:“和血,消腫,止痛。”現代藥理學研究[23]表明,合歡皮中的有效成分具有抗炎、增強免疫、抗焦慮等藥理作用。首烏藤甘、平,入心肝經。具有祛風通絡、養血安神之效。《本草再新》言:“補中氣,行經絡,通血脈,治勞傷”。
臨床研究發現,約有54%~70%的類風濕關節炎患者存在不同程度的睡眠障礙,原因可能與病情程度、煩躁不安、焦慮、抑郁等因素有關[24-26]。王濟華教授在臨床用藥時尤重視對睡眠的調理,上述三種藥物均有安神助眠的作用,其中酸棗仁入肝經,滋養肝血而涵養肝陽,走心經,濡養心陰而收斂心陽,故有滋養心肝、斂陽安神之功;首烏藤滋養心陰、寧心安神,兩藥配合使用,引陽入陰,促使陽快入陰,達到陰陽交合、魂藏神安;而合歡皮重于疏肝理氣、解郁安神。三藥合用,心肝同養,氣血共調,陰陽相合而神安。臨證用量多為酸棗仁20~30 g,合歡皮 15~30 g,首烏藤24~30 g。
類風濕關節炎是臨床上一種常見的慢性風濕免疫性疾病,患者大多伴有慢性疼痛,病程后期會出現關節變形,嚴重者有致殘可能,影響患者正常生活與工作,增加患者經濟負擔和心理負擔。長期應用西藥治療也存在感染、肝腎損害、消化道潰瘍、價格昂貴等諸多弊端[5]。故多數醫學者在中西醫結合治療類風濕關節炎中尋求更優方案,以提高緩解率、降低治療費用、改善遠期預后。中醫學歷史悠久,對于痹證的治療有豐富的經驗,在整體觀念指導下對于患者進行個體化治療,辨證論治,療效確切,不良反應少,在聯合西藥減毒增效方面具有獨特優勢。因此,應對名老中醫經驗總結歸納,形成系統理論,進行推廣,讓更多患者從中獲益。王濟華教授運用角藥治療痹證頗有心得,組方精妙、配伍嚴謹、療效肯定,常用角藥川芎-延胡索-白芍行氣活血、柔筋止痛;忍冬藤-絡石藤-青風藤清熱通絡、祛風除濕;半夏-陳皮-竹茹燥濕化痰、理氣和中;白術-薏苡仁-茯苓益氣健脾、利濕消腫;桑寄生-續斷-杜仲滋補肝腎、強筋壯骨;酸棗仁-合歡皮-首烏藤寧心安神、解郁除煩。王教授臨證時注重辨證論治,隨癥加減,靈活運用角藥治療各類痹證,追求陰陽調和平衡、氣機升降有度,臨床用藥有藥簡力專、增效減負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