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麗
秋天的天氣,總是醉人的溫暖。昏黃的晚霞下輝映著蔚藍的天空,透黃的樹葉中夾雜著一縷青絲,鋪滿一路艷陽。家門口,一位中年婦女翹首以盼,望眼欲穿,似是誰歸待誰,稚陽已悄悄偷走了她的時光,留下了長長的影子。
那是我的母親,四五十歲的樣子,一件灰褐色的衣服襯得她面黃肌瘦,略顯疲憊。那一縷青絲在稚陽下顯得格外耀眼,那一抹背影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瘦小、落寞,無聲的心疼在我的眼里流動。不知從何時起,細細的皺紋已偷偷爬上了她的臉頰—母親變老了。
微風輕拂過我的臉龐,思緒被拉回到過去。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總是很忙。她像一個陀螺一樣被生活的鞭子無情地抽打著,緊張地旋轉著。
小時候,我的家庭條件并不是很好,也經歷過只有過年才能吃肉、穿新衣的歲月。晚風輕踩著云朵,落日販賣著黃昏。母親燒得一手好菜,只有這一天才難得給我們姐弟三人做了紅燒肉和白菜炒肉,在上面撒些蔥花,香味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我們幾個圍著盤子,呆呆地看著香氣四溢的肉塊,母親看著我們默默地笑著,嚷著讓我們快吃,自己卻不動一筷子。頃刻間,紅燒肉只剩下醬汁和些許肉渣,白菜炒肉里也沒了肉,只剩下一盤白菜。父親見此狀,夾起一小塊肉給母親,卻被她拒絕了:“不不不,我就愛吃這蔥花,不愛吃肉……”父親的手懸在了半空,回頭情緒復雜地望著我,什么也沒有說,默默地將肉給我。我盯著冒著油的肉,眼里直冒星星,大口地吃了下去,好滿足啊!抬眼便瞥見母親一直盯著我笑,然后自己去挑蔥花就著白菜吃。
飯后,母親獨自去廚房收拾碗筷。我悄悄跟上去看,卻看見母親拿著空盤子,用饃饃蘸著菜湯吃。我很是疑惑,母親不是不愛吃肉嗎?一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掃帚,母親嚇得站起來,支支吾吾道:“我……我看盤子吃得不干凈,想著浪費也不好,就想著吃掉。”母親像個犯錯的孩子,跟我解釋著。我根本不會在意,想著母親也太吝嗇了,這么點兒肉渣也不肯倒掉。現在想來,我那時真是幼稚啊!
再到后來,母親會時常干一些零活兒來維持生計。她在磚廠搬過磚,當過小工,幫別人搬過玉米……曾記那時,仲夏的涼風還是敵不過烈陽的炙烤,空氣中彌漫著讓人難以接受的熱氣,母親就拿出家中唯一的風扇給我吹。“我不熱,有點兒冷,你吹。”“騙人,明明自己的衣服濕漉漉的。”我很疑惑地看著她,她似是有些不自在,就走開了。
直至外婆同我說起母親小時候,她是有多愛吃肉的,她是有多愛哭的,她是很怕熱的。恍惚間,母親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淚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轉。她不是不愛這些,也不是不怕這些,而是把最好的都給了我們。我根本不知道她愛吃什么—我愛吃瘦肉,她就愛吃肥肉;我愛吃蛋清,她就愛吃蛋黃。她沒有愛好,她只有我們的喜好。
長大后,我帶著理想去了東北讀書,她與父親就默默守護著我兒時的記憶。上學那天,她格外嘮叨:“東北天兒很冷,多帶點兒厚衣服”“路上注意安全”……上車的時候,她笑著目送我離開,似是還有什么話沒說,總覺得她有什么心事,但又說不上來,便匆匆離開了。車子動了,我遠遠地望見她的笑容逐漸消失,身影越來越模糊。后來聽父親說,那天她哭了,是父親拖著她回家的……
現在,我已經參加工作,才發現越長大越想家,想念家中的母親,她的碎碎念始終溫暖著我的歲月。村口的兩棵大柳樹下,有我的家鄉,那里有生我養我的母親。工作越來越忙,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我能想到母親佇立在門口張望的樣子,也能想到夕陽下一縷炊煙升起,母親等我回家吃飯的樣子。緩慢又坎坷的路上,她始終沒有放開我的手。
小時候,你拉著我的手教我走路;長大了,換成我攙扶著你的手看夕陽漫步。謝謝你,和我共享心跳的母親。我用一生在和你告別,你卻用一生在和我說“路上小心”。我們都不要著急,我想握住你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在時間的奔走中,凝視我們彼此的愛。
秋風還在呼呼吹著,紛紛揚揚的樹葉依舊翩翩起舞。黃昏下,那一縷青絲久久佇立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