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憶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隨著年歲漸長，寫作已經變作我的心靈寄托。一方面緣于我對歷史的熱愛，看到史書中那些鮮活而可愛的面孔被湮沒，我自然想用筆為他們描繪色彩。另一方面，文字的意義，在于銘記。“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倘若不用文字記錄，那些美好的、難忘的記憶，就真的“去似朝云無覓處”了。我只想在未來翻看當年的文字時，心里仍留有余溫。

美國詩人瑪雅安·吉爾曾說：“寫作是一種神奇的力量，它可以讓我們看到自己和世界的本質，并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生命的真正意義。”那些無法相見的人，那些無處宣泄的情感，那些攔不住的光陰，流淌在紙上，便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引子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記憶中的那個長安城早已化為一抹光影，一段過往，只有在一壺酒、一句詩、一件古物中才能尋到幾許唐風遺韻。

壹

我走在博物館的大廳，白天的博物館異常安靜，手中的團扇將數千年前唐朝的風帶到了現在。忽然，我看到前面似有衣袂飄動，蕩漾著女子銀鈴般的笑聲。我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梳著雙垂髻、身著圓領襦裙的仕女俑正在鏡前梳妝：敷鉛粉、抹胭脂、畫黛眉、染額黃、點面靨、描斜紅、涂唇脂，每一步都做得一絲不茍。我驚奇地發現，她的衣服也從單調的灰色變得絢爛多姿，像盛開的牡丹，姚黃魏紫，永遠不甘寂寞，就像詩中所寫：“阿嬌初著淡黃衣，倚窗學畫伊。”

這時，仕女放下銅鏡，銅鏡呈青色，上面雕著兩只栩栩如生的鴛鴦。這不是博物館中的展品嗎？我趕緊跟在她后面，走著走著，前面又出現了幾個姿態不一的仕女俑。她們騎在陶瓷馬上，其中一位抿起嘴唇，笑著說：“睡了千年了，今天終于可以好好在這里馳騁玩耍了。”

貳

幾個仕女俑邊走邊談天，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件金步搖前。極薄的金綴葉若即若離地掛在圓環上，生出顫動感。它們被佩戴于頭頂時，主人一走動，它們就會隨風如樹枝輕擺，像是一樹金色的花搖曳生姿。一個戴著皂紗的仕女俑一邊緊握瓷馬的韁繩，一邊嘆息道：“當年貴妃娘娘也喜歡戴這金步搖，那可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只可惜現在物是人非，再也看不見貴妃娘娘戴著金步搖婉轉多情的樣子了。”

另一個貼著翠鈿的仕女指了指一匹三彩馬，這匹馬全身赤紅，膘肥體健，碧綠的馬鞍上雕著深藍的圖案，歷經千年仍然色澤鮮艷。它抬起一只馬蹄，仿佛還期待著馳騁江湖。那個仕女說：“我們唐代女子巾幗不讓須眉，有的能向天仰射，射中一對飛鳥，也有的放出獵鷹后，駕著快馬追逐野兔，不一會兒，馬鞍邊就掛滿了獵物。回想當年與好友比試弓馬是否嫻熟的情景，真是十分瀟灑自如啊！”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應該是回想起了那個繁華而自由的盛世。

叁

半晌，一個年輕活潑的仕女俑開口道：“逛了這么久，大家肯定餓了，我們來擺一桌美食吧。”其他人都點頭稱是，大家立馬忙活起來，不一會兒，一陣醉人的清香就鉆進了我的鼻腔。蓬松而細膩的酥山盛在金碗里，上面灑滿了粉色的桃花；一個個蒸熟的櫻桃畢羅外皮透出淡淡的粉色，就像陽光下閃爍的水晶；婆羅門高粱面彈性十足，陣陣酒香和奶香撲鼻而來……

望著這些美食與個性十足的仕女俑，我忽然明白人們為什么那么愛大唐，不僅僅是因為它的精致、美好、繁榮，更是因為每個人，無論男子女子，都不投他人所好地成為了自己。

盛世人來人往，總是熱鬧開席又匆匆散場，當年的美人終歸塵土，城市的繁榮隕落皆成記憶。記憶中的長安云鬢花顏，行走在美好里，蓮步輕搖。在日月星辰中，它的金步搖纏金流光，金枝葉垂墜蕩漾。在無限銀河間，我跟隨它的足跡，看到了一步一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