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題記

丁西路上開著褪去青澀的相思花，背景是疏淡的云和青黛的山，面館依舊：八仙桌和巨大的青花碗，微有淡白色劃痕的樟木筷子，樸實而又悠遠的歲月氣息通過開著的門一起涌入懷中——

每年回鄉(xiāng)時，爺爺總會用他的蒼老的手緊緊包裹住我的小手，好像微微放手，一不留神就會失去我。他仔細看著我跨過面館的門檻，盡力用輕緩的力道拂去我頭上細密的汗珠。

老板是本地人，約莫和爺爺是一輩的吧，在我和他為數(shù)不多的見面中，他是總含著笑的，耳間別一支香煙，但極少會抽；若是暑假去的話，他總是會拿著一根紅豆冰棒在爺爺?shù)耐妻o下遞到我手中，再懶散地靠在柜臺上，說著仿佛遙遠得如同上個世紀的笑話。

“拿一個大碗，拿一個小碗！”爺爺用戲腔唱道。

“曉——的——”老板心靈相通，也用黃梅戲腔回應著。

那一刻，兩個約莫古稀之年的老者如同少年一般，眼中閃爍著光彩。我想，這應是小說家們口中的“逆生長”吧。

面館嵌入小鎮(zhèn)人的生活，每一種味道，都對小鎮(zhèn)人的胃口。用老板家傳的手藝拉的面，沸水中一攪，倒進青花碗里。紅燒大排、青菜牛肉、梅干菜肉絲，統(tǒng)統(tǒng)10元一份，送煎蛋或鹵蛋，任選。還有加了腴美的豬油的醬油面。

醬油面是爺爺和我常吃的，澄黃澄黃的湯底，口口生鮮，用爺爺?shù)脑拋碚f，那就是鮮掉了眉毛。翠綠翠綠的香蔥，雖說可以提味增鮮，但我是極不喜歡的，爺爺總會細致地從我的小碗里一點一點把它們剔去。門永遠大敞著，有風吹來，老一輩來吃面的都喜歡吹風，因為風里帶著小溪潺潺流動的聲音，蟬的鳴叫也會一層層涌上來，讓人想到，他們都曾是追風少年。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爺爺滿是血管、指節(jié)腫大的手已經(jīng)包不住我逐漸圓潤的手，眼睛也無法看清我是否安全地跨過門檻了。

但——

“拿一個大碗，拿一個小碗！”他又喝道。

這次，我終是捧住了幼年渴望的、意味著成長為大人的大碗。

外面是疏淡的云，廣闊的天，云一點點消散，風無力抓住它。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我的心臟一緊，說不出的難受。

“拿一個大碗。”

“好的。”

面館的老板應是在我苦背“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之時換了吧，外面有廣闊的天，云也是在那時漸漸消逝了吧，我竟沒能回來看他最后一眼。母親跟我說，是風把云帶來的，它也會將他送往美好卻無垠的遠方。

這開往遠方的地鐵啊！

大門依舊敞開。我點了一份醬油面，邊吃邊坐在門口吹風。小老板拉的面和舊日老板拉的面無異，甚是鮮美。我學著爺爺那般，挑出一小碗細心地品味著。

風吹得葉子嘩嘩作響，從遠方帶來了消息。我伸出舌頭略微舔舐，似乎可以嘗到風的味道。它翻山越嶺，穿過相思楓，穿過層層蟬鳴，穿過土地耀眼的披肩……

‖蘇州高新區(qū)實驗初級中學

‖指導教師：桑苗

特約評點 安寧" 知名作家，內(nèi)蒙古大學教授，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這是一篇關于美食、記憶與生命書寫的散文。文字優(yōu)美動人，敘事安靜流暢，讀完仿佛看到時光的河流，正緩緩從面前經(jīng)過。

作者采擷時間長河中閃爍的細碎波光，將它們匯聚在記憶的瓶中，靜靜觀看。題目“味道”簡約卻不簡單，題記則涵蓋了整個作品的主題。這味道表面看似一碗面的鮮香，卻蘊藏著生活的百種滋味。關于情誼與懷念，關于衰老與新生，關于一個小鎮(zhèn)熱氣騰騰的人間煙火，關于那些老去的消失的人們，關于成長。所有復雜的傾訴，匯聚在一起，成為一碗家常的醬油面。老者如少年，用戲腔天真對答；少年如老者，安靜地觀看，不聲不響，卻知曉一切人間的秘密。

文章語言如能稍加克制，去除一些抒情與修飾，將會更加出色。比如最后一段抒情，可以刪除或刪減，停留在我吃面的場景描寫上，就像電影抒情的長鏡頭，將會讓整篇文章看上去更為克制、冷靜、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