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之間的縱情演繹探析新編晉劇《莊周試妻》的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8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4）24-0159-06

新編晉劇《莊周試妻》是由一級編劇徐棻、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教授曹其敬、著名戲曲作曲家劉和仁、著名晉劇表演藝術家謝濤等戲曲界大家聯合打造的一部戲曲力作。這部戲劇憑借編劇扎實的功底、導演大膽創新的技巧和演員精彩的演繹，自2022年1月首演以來，收獲諸多行家的好評和普通觀眾的贊譽。

曲、京劇、秦腔、河北榔子、川劇、湘劇等多個劇種，隨著社會歷史變遷，該故事主題也由修道求仙變為禁欲薄，神仙道化劇逐漸演變為倫理教化劇。

一、經典母題的別樣開掘

1988年，徐棻、胡成德根據傳統劇目《南華堂》改編成川劇《田姐與莊周》，此劇的創作受20世紀80—90年代思想解放、追求自由的社會思潮影響，摒棄過往故事中田氏惡毒的反面形象，將她塑造成美麗溫柔的正面形象，是一部以田氏為主人公的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情感劇。2022年，有“戲劇人才營養缽”美譽的徐棻編劇再次“操刀”，在以往作品《田姐與莊周》的基礎上深入挖掘改編，為謝濤量身打造晉劇《莊周試妻》，以期能夠創作一部別具風格的戲，使謝濤抓住表演黃金期的尾巴，再塑經典人物。

這部戲的故事藍本源于明代擬話本小說集《警世通言》中《莊子休鼓盆成大道》一篇，扇墳、試妻、劈棺等情節在小說中已基本成型，此時莊周是布道者形象，田姐則是滿口謊言、不守婦道、見異思遷的負面丑陋形象，故事主題為勸導人們戒除情欲、淡泊名利、靜心修道。此后，“莊周試妻”的故事成為傳統戲曲的熱衷題材，在明清時期被移植到昆

謝濤有“晉劇第一女老生”之譽，既是為她量身打造①，本劇自然而然要以莊周為主人公，才能更有利于謝濤表演才能的發揮。改編后的故事雖然依舊講的是莊周見到扇墳寡婦后試探妻子田氏的故事，最后以田氏羞愧而死作結，但改編角度卻大膽突破，將莊周塑造成一個表象是“仙”、而內核是“人”的“半人半仙”形象，人物表面的仙風道骨是人物的保護色，而這層保護色涂得再濃厚，也難掩人物與俗人并無二致的矛盾、糾結、自私、狹隘。該劇透過田氏表層心理，深挖莊周細膩的深層次內心，越過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表達，轉頭將人性的放大鏡瞄準莊周，在著重挖掘莊周內心世界的過程中，表面的莊周與實質的莊周，假扮的楚王孫與真實的莊周，在虛虛實實間縱情演繹，引發觀眾對婚姻關系、人與人關系的深刻思考。

故事為什么要沿著這樣的思路改編開掘？一方面，在當今社會，人們的主體意識逐漸強烈，個體關注自我、關照心靈、審視精神世界的欲求逐漸強烈，莊周這一形象的轉變契合當代觀眾的這一心理特征；另一方面，只有將莊周的人物形象塑造得如此表里不一、復雜多面，才更有利于挖掘謝濤的表演才華，為優秀演員施展拳腳創造更為廣大的空間。

二、藝術特色的鮮明獨特

（一）表演入魂，魅力十足

謝濤作為當代晉劇界領軍人物，幾乎囊括了中國戲曲表演領域所有最高獎項，是中國戲劇梅花獎“二度梅”獲得者，兩次獲得“文華表演獎”和“白玉蘭戲劇表演獎”，并成為獲得“白玉蘭戲劇獎特殊貢獻獎”最年輕的演員。她的表演極具藝術魅力，唱腔韻味醇厚，表演灑脫自然，尤其擅長刻畫人物內心世界，成功塑造了眾多藝術形象，不論是迂腐可憐的書生范進，還是氣質儒雅的文人傅山，抑或是勤勉務實的廉吏于成龍，都塑造得入木三分，這些藝術形象個性鮮明，充分展現出她在戲劇人物刻畫上的深厚功

力和獨特體悟。

對善于塑造古典知識分子的謝濤來說，要演出莊周的仙風道骨，這不是難點，真正的難點和挑戰在于莊周與楚王孫結合在一起時，也就是幻化為楚王孫時的莊周的人物塑造。這里既要演出楚王孫表面的氣宇軒昂和瀟灑倜兌，又要精準拿捏真莊周在一步步試探誘導過程中的表演尺度，此時的莊周既是楚王孫又不是楚王孫，演員的肢體動作、表情控制非常難把握，火候多一分容易使假楚王孫與真楚王孫人物不夠統一，會引起田氏懷疑，少一分則人物的行動目的不似那般明顯，試探意味不足，諷謔效果削弱。更加挑戰演員的是莊周與楚王孫之間的來回切換，利用戲曲的假定性，一個人要在臺上同時塑造出性格體態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并且實現兩個人物之間的切換，切換的不僅是人物的外在風貌，小生角色楚王孫的英姿挺拔和老生角色莊周的彎背塌腰，切換的更是假楚王孫循循善誘的試探和真莊周內心五味雜陳的矛盾復雜，時而需要流露出假莊周在試探時的一點點狡黠神韻，時而又要瞬間切換成真莊周內心的費力思忖，演出人物心里復雜的搖擺和拉扯。謝濤用精湛的表演技藝和對人物的精準把控，將人物形象的精神世界完美演繹出來，把此時莊周難以自控想要試探妻子、渴望試探出妻子愛自己的真心，又怕試出妻子不愛自己的殘酷真相，還無法接受妻子愛慕楚王孫的心理打擊刻畫得淋漓盡致，讓觀眾看到了人物在試探與不試探間搖擺、在真心與假意中迷惘、在到底該選擇懷疑還是相信的天平兩端難以取舍，內心的無限撕扯和矛盾掙扎，越是這樣，理智越不受控制，亦步亦趨，無法自拔，一步步走向逼迫摧毀田氏的深淵。到底是為了超脫世俗追求真相而試妻，還是為了無法擺脫世俗的自私狹隘而試妻？田氏答應求愛和提斧劈棺，究竟是莊周死后耐不住寂寞、孤苦無依、救人心切的無奈之舉，還是本就不愛莊周、迫于禮教的貌合神離？在虛虛實實的縱情演繹中，在真真假假的人心揣度中，演員突破自我，展現出人物內心的多個側面，藝術魅力得以綻放。

除謝濤外，田氏的扮演者鄭芳芳的表演亦可圈可點，她身段優美婀娜，唱腔古樸飽滿，表演清新靈動，氣質溫婉秀麗，讓觀眾眼前一亮。她出場時一襲藍色衣裙，手捧茶盞，眼波流動，委委唱出“夫修道，妻捧茶，清靜無為，淡薄人家，無喜無愁無奢想，閑來倚門數暮鴉”，一個美麗脫俗的古典女子形象躍然于舞臺，不僅有中國古典女性的形象美，而且有謹遵封建傳統綱常道德的內韻美，令人賞心悅目，將觀眾帶入故事情境。演員鄭芳芳將這樣一位出場時清新淡雅的女子一步步被逼到近乎瘋狂，再到結尾自我毀滅時的羞愧含恨，生動傳神地演繹出來，給觀眾以心理沖擊，也從女性的角度詮釋出了人性的復雜。

（二）悲劇喜演，張弛有度

《莊周試妻》無疑是一部悲劇，創作者善用“悲劇喜演”的方式，冷熱場子交替，著意把控著觀眾情緒，使觀眾在觀賞過程中亦喜亦悲，時喜時悲，氣氛調節得恰到好處，時而為莊周的雙重標準和愚昧固執而憤慨，時而為田氏的悲慘遭遇和以死解脫而惋惜，時而被臺上詼諧的一幕幕所逗笑，在悲喜交替中把握觀眾與舞臺的距離，既讓觀眾投入故事情境進而被感染，也在必要時將觀眾拉出劇情，調整觀眾與故事間的距離，在調動觀眾情緒使其投入故事后又能適時創造冷靜思辨的空間。整部戲邏輯嚴謹縝密，結構流暢自然，情節繁簡得當，節奏張弛有度，層層遞進地將故事由疑妻、試妻、殺妻的線索鋪展開來。

明明是一部悲劇，卻加入許多戲謔調笑的喜劇意味，令觀眾忍俊不禁的同時思索故事想要傳達的思想內涵，引導觀眾思考人生、思索人性，從而生發出啟迪生活的哲理性反思。在寡婦扇墳這場戲中，身著白衣的寡婦與異常大的蒲扇顯得并不協調，加之左扇、右扇、前扇、后扇、快扇、慢扇、站著扇、走著扇、跳起來扇的活潑且夸張的扇墳動作，再配以歡快的音樂伴奏，一場本該凄凄慘慘的戲演得輕松歡樂。當莊周施展法術幫小寡婦扇干墳瑩后，小寡婦將扇子一扔，白衣脫去瞬間展露出鮮紅喜慶的衣裳，順理成章地使莊周發出“善變的女人”的感慨，為接下來懷疑妻子做鋪墊。觀眾被眼前的一幕逗笑，在笑聲中感受到創作者是在用心進行諷刺。在這場戲中，寡婦扇墳這件事變得無所謂是對是錯，觀眾看到的是莊周置身事外的清靜無為，對比出了試妻時的狹隘世俗，體味到莊周對待丈夫死去后女人是否可以改嫁這件事的雙重標準。

尤其是在高潮部分試妻中，田氏被試得辛苦悲楚，莊周又何嘗不是自找苦吃，將自己也試得心力交瘁，患得患失，六神無主，完全沒有了修道之人該有的自然灑脫。這樣的一場戲，卻加入童男童女變成人的戲份，他們變人過程中活潑的表演有效調節了這出戲的情緒基調，使得這一場戲既有對悲劇的加強，又有俏皮歡愉的喜劇成分，使得整場戲節奏張弛有度，觀眾在輕松的氛圍中感受到主題的沉重。“一無腸肚二無腰花，三無心肝四無肋巴，五無兒女六無爹媽，七無媳婦八無當家，九不吃喝十分聽話”，從他們的身體構造，到沒有親人的了無牽掛，再到不吃不喝的無欲無求，一點點地揭露現實中人的種種需求，加上演員傳神的表演，調節了整部戲節奏，也讓觀眾感受別樣的觀賞趣味。

這部戲用人物的心理變化一步步推動人物的行動，每一個細小的心理變化都有扎實的情節基礎，一點點鋪墊出人物在規定情境中的心理變化，推著情節向前發展，使故事只能朝著既定的軌道方向運行，在發展的故事情節中抽絲剝繭般剔除人的偽裝，剝開人性的外衣，將內心中不堪的一面表露出來。莊周回到家，把與扇墳小寡婦的奇遇講給田氏聽，此處故事節奏把控得尤為到位。莊周一開始將這件事當作一個荒唐的事件與妻子田氏分享，本沒有猜疑之心，在莊周講述過程中，一點點發現妻子眼神的躲閃和話語的附和，在最終得出女人善變的結論時，又猛然間看到田氏戴在頭上的杏花，繼而發現田氏藏在身上的扇子，不由得將扇墳寡婦、田氏、楚王孫聯系在一起，這一過程中情節一環扣一環，表演節奏也由松弛到緊張，展現出步步驚心的心理活動，將莊周疑從心生的激烈心理變化和田氏內心的緊張窘迫刻畫出來。

人性果然經不起試探，當田氏應允了楚王孫同歸楚國的請求后，莊周一連用了六個四字詞語控訴田氏，說她是“不守婦道，違背綱常，水性楊花，口是心非，滿嘴謊言，無情無義”的女人，演員表演從一字一頓到連語成珠，節奏逐漸加快，語氣逐漸增強，節奏的變化讓觀眾一下子就略過那個與世無爭、清靜無為的莊周，一覽無余地看到眼前這個怒不可遏、氣急敗壞的莊周，人物內心表露無遺。

當試來試去還是試不出結果，莊周如霧里看花、水中觀月般依舊猜不出女人心中的真實想法時，人物又陷入自我懷疑、自我悔恨的泥潭無法自拔，演員指著觀眾席的方向說出：“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呀！”這一連三個“都怪你”，前兩個不假思索、語氣堅定，似是對自己魯莽試妻的埋怨，第三個“都怪你”則加強語氣、拉長語調，似是對此時進退兩難的懊惱悔恨。一個出場時超脫物外的圣人莊周，此時跌落神壇，變得與臺下的你我別無二致，成了徹頭徹尾的俗人一個，他的愚昧善妒比常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怎能不使觀眾會心而笑，在略帶一絲嘲諷的笑聲中參悟其中的深意。

這是一部注重書寫人物心理的戲，不但用情節的編排展現人物心理變化的邏輯，用演員的動作、眼神、唱詞、念白等外化人物心理表達，更用節奏的把控來強化人物心理變化，表現手法更勝一籌。

（三)燈光舞美，獨具一格

新編晉劇《莊周試妻》的舞美燈光設計既具古典韻味，又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追求，古典神韻與現代品格相碰撞，為觀眾帶來不同以往的觀賞體驗。

在“無場次現代空臺藝術”美學前提下，作品的舞美設計空靈大氣，富有詩意，簡約而不失意境，帶給觀眾細膩的觀感，共同構筑起角色的精神世界。舞臺背景以黑色為主色，中庭背景墻實現了劃分舞臺區域的功能，使舞臺更有層次感和縱深感，同時，這樣的舞臺設計讓人物上下場不需要利用傳統的上下場門，而是利用中庭墻留出的空間和燈光明暗變化來完成演員的靈活調度，上下場快速便捷，使情節流暢自然，節奏明快，連貫緊湊。中庭背景墻根據劇情發展和人物塑造需要留出適當的空間，如同框景一般，在舞臺這一大框中又制造出小框，讓觀眾的視線集中于部分舞臺區域，突出舞臺的部分表演空間，牢牢鎖定觀眾視線焦點，以此觸碰觀眾內心深處。莊周出場時，中庭黑色幕布由舞臺右半邊移動到左半邊，莊周的形象直接躍到觀眾眼前，柔和的燈光，背臺的莊周，幾縷薄霧從舞臺一側飄來，繚繞于莊周身旁，不待人物開口唱念，燈光舞美就將一個仙風道骨的莊周赫然立于舞臺之上。尤其是在舞臺上換裝時，仿佛在整個舞臺中將莊周換裝的過程框起來讓觀眾觀賞，當莊周在觀眾眼前換上楚王孫的服飾，并用衣衫遮擋著面部，一步從框后邁出框前時，隨著中庭幕的拉下，演員放下遮擋面容的衣衫，緊接著一個亮相，這個“貌是王孫貌，心是莊周心”的莊周就躍然在觀眾面前了，讓觀眾產生強烈的視覺震撼與心靈震撼，直呼神奇，叫好聲不斷。

高水準的舞美呈現離不開燈光的加持，燈光在戲中是人物心理的強有力傳達。配合著黑幕，燈光時而強化表演，時而隱藏演員上下場痕跡，時而用光的明暗和色彩變化來加強人物形象塑造，顯現著對傳統的突破。戲開場后，莊周與田氏因“杏花”而產生分歧，枝頭杏花開得正艷，田氏撿起一枝戴在鬢間，卻遭來莊周“無欲無為勿傷天”的訓斥，認為田氏是“損天然之美，而求矯飾之美”，卻忽視了田氏的愛美之心也正像是花兒要綻放一般，也是她的天性使然，配合著燈光明暗，莊周將杏花變回枝頭，為情節的發展、人物性格的塑造做鋪墊。田氏劈棺時用明暗快速交替的光線來展現莊周的震驚，此時莊周無法接受田氏劈棺的現實，突出對莊周內心的強烈打擊。當拎斧劈棺后的田氏得知真相而以死結束這場鬧劇時，暗場后田氏由前半區域調度至后半區域，此時用燈光照亮舞臺中庭正中留出的狹小空間，一道白綾從舞臺上空緩緩落下，白綾之后是田氏定格的身影，燈光漸漸黯淡傳統的寫意手法，加之舞美燈光變換的表現力，使觀眾沉浸于田氏之死的不幸中，嘆喟著人物的命運，思索著人性的善惡。

（四）道具運用，神來之筆

該劇使用杏花、扇子、野草、翎子、休書等道具，巧妙將故事情節串聯起來，既推動了劇情發展，又以此塑造人物形象，增強了戲劇效果，可謂別具匠心。

杏花這一道具是枝頭嬌艷欲滴的杏花，是田氏插入鬢間的杏花，是莊周訓斥田氏“損了本性失了自然”后變回枝頭的杏花，也是田氏與楚王孫同逛廟會之后又戴在頭上的杏花，更是莊周在發現田氏逛廟會回來后同扇子一起跌落在地的杏花，用“杏花”展現了田氏愛美之天性，塑造了莊周修道之表象，同時也使人物形象產生對比，同樣是戴杏花一事，在莊周看來是有損自然，而在楚王孫看來是“能為師母增添風采，也不枉它開得如此鮮艷”，對杏花壓鬢的不同態度，對比出人物形象之迥然。

當莊周偶遇扇墳小寡婦后，察覺到妻子的異樣，看到妻子頭戴杏花，正當懷疑之際，道具扇子掉落在地，此時的莊周一手執扇、一手拿花，疑上心頭，于是口中念道“不好”，用杏花這一道具刻畫出人物的內心活動。田氏與楚王孫不經意間相擁的瞬間接觸，攪動了田氏的芳心，也使代表著楚王孫的扇子轉移到田氏手中，田氏一人對著扇子胡思亂想，借道具表現出人物內心波動，當楚王孫發現從田氏身上掉落的扇子，并看到扇子上寫著“神女楚襄會巫山”后，更是頓生疑云，扇子這一道具像一個有力的推手，推動劇情向前發展。

戲中野草這一道具的設計趣味十足，演員手拿野草，使得野草也有了生命，進而與小寡婦“為敵”、與風神“搏斗”，為整部戲調節氣氛，增加了詼諧戲謔的意味。戲中還使用翎子這一道具，楚王孫是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形象，佩戴翎子能夠增強其造型的華麗感，使其在舞臺上更加引人注目，符合其角色身份和氣質，演員通過舞動翎子，作出許多優美的身段動作，如擺翎、甩翎、豎翎等，用翎子點化童男童女，用翎子挑逗田氏通過翎子的劇烈抖動和一陣陣呻吟聲來展現楚王孫的病痛，巧妙地用部分來表現整體，也巧妙解決了謝濤一人分飾的兩角同時在臺上的難題，翎子這個道具的使用無疑催化了田氏劈棺，表現了人物整體狀態的同時，也外化出人物的內心活動。在劇中，莊周幻化為楚王孫，通過翎子表現假楚王孫的輕桃，同時，翎子的舞動也傳遞出在試探田氏過程中的得意、戲謔，增添了趣味性和舞臺表現張力。

（五）虛實結合，氣韻生動

“氣韻生動”是中國傳統美學的一個重要概念，是指藝術作品能夠展現出一種內在的生命力和節奏感，使觀賞者能感受到作品中蘊含的蓬勃生機與靈動之美。

作品在情節設置、舞臺設計、演員表演等方面巧妙運用虛實結合的手法，真真假假的情節設置，虛虛實實的時空轉換，以虛寫實的場景設置，虛幻夸張的燈光變化，真假楚王孫的頻繁交錯，紙扎娃娃變成人的活潑演繹，戴著面具的丑角…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在妙趣橫生的觀看體驗中，叩問著觀眾心靈，超越現實的戲劇張力被展現得淋漓盡致，作品在虛實結合中，展現出“氣韻生動”的中國傳統美學追求。

“紅塵飛揚兮迷亂真假，人事紛擾兮霧里觀花，離合悲歡兮瞬息變化，是非曲直兮待君明察”②。十個穿著打扮各異的演員登場亮相，囊括生旦凈末丑各戲曲行當，這樣的開場向觀眾暗示出接下來的故事本來就是一出戲，一出真真假假是非難辨的戲，一出不知對錯紛擾迷惑的戲，一出悲喜變化情緒突轉的戲，一出等待每位觀眾來慢嚼細品的洞察人心的戲，為整個戲曲奠定戲謔的風格基調和深刻的思想基調，也讓觀眾與戲中人物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引導觀眾進行深層次的冷靜思考。莊周假死后，這十位演員又以一群戴著面具的小腳老婦形象出現于舞臺上，他們踩著曉，動作扭捏怪誕，樣子滑稽搞笑，悲傷痛哭地喊著莊先生死啦，表面上七手八腳地幫忙布置靈堂祭奠莊先生，實則是來教導田氏如何遵守婦道，怎樣為夫守節，“寡婦莫嫌守節苦，女人生死為丈夫，夫主在時守夫主，夫主死了守茅屋，茅屋垮了守墳土”，直到“墳土平了”也要繼續“守枯骨”，為的是“百年后貞節牌坊豎茅廬”，他們對田氏的苛刻訓導與橫加干涉，也暗示了田氏的悲劇命運。

不得不說，賦予童男童女紙扎娃娃以人的生命和思想是這部戲的點晴之筆，不但使舞臺表演妙趣橫生，還推動了故事情節發展，紙娃娃與莊周一唱一和，一步步將田氏逼上絕路，另外還參與了主題表達，從童男童女變成人形、有了脊梁，到有了人的“腸肚”，在經歷了半天人的生活后，就不想做人，發出“做人太辛苦”的感慨，這一過程頗具諷刺，人和紙娃娃的本質區別就在于人有思想，但想太多，又何嘗不是痛苦的根源？莊周身為“半人半仙”之體，可以輕松利用法術將無生命變為有生命，將沒思想變得有思想，但這半仙之體既看不準也算不透，更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理智，讓他與大俗人一般試來試去，將自己試入進退兩難之境地，引發觀眾關于該如何做人的哲理性思考。

三、時代精神的映照折射

新編晉劇《莊周試妻》賦予傳統戲劇以新的注解和詮釋，在虛實之間縱情演繹，用傳統故事表達現代主題，通過傳統藝術表達當代審美意識，映照出人的精神世界，折射出哲理性和思辨性的時代精神。

從莊周疑妻、試妻到殺妻，環環相扣，悲喜交疊，故事情節在層層遞進中一步步剝開圣人莊周的凡人心境，展現出戲曲深厚的文化價值和深刻的思想內涵。作品不僅成功從人物和主題方面對傳統素材進行開掘，也在結構、舞美、道具等方面努力嘗試新的表達方式，在堅持傳統的基礎上突破傳統，在融人現代性的探索中穩扎穩打。

作品本身帶來的情感傳遞和靈魂探索引發觀眾共鳴，使作品呈現出關照人們心靈的時代精神。應該如何處理夫妻之間、家人之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該如何與周圍人相處，在紛擾的俗世之中，該如何保持平和的心境，這是當代人需要面對的哲理性很深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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