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唐潮》知識航線，駛千年歷史風煙

野果

作為一名唐詩的忠實“粉絲”，我熱愛唐詩，也熱愛文化繁榮的唐朝。每當我翻閱詩書，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就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隨之而來的還有對那個時代的種種好奇。“何時故山里，卻醉松花釀。”唐朝人喜歡用松樹的球花釀出松花酒，我很好奇這松花酒的滋味如何？每一口佳釀里，是否都縈繞著“空山松子落”的靜謐？“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一枝細柳，何以成為離愁的寄托？

這些疑問終于在《唐潮》這本書中找到了答案。《唐潮》通過豐富的史料，描述了唐代的服飾、餐飲、風俗、文教及娛樂等方面的內容。這部作品以輕松幽默的文筆，將長安城百姓的平凡生活與奇聞趣事，以及唐朝近300年興衰榮辱的歷史風云，生動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隨著漢服的流行，在國內各大景區總能看到一些少女身著寬衣肥袖、色彩艷麗的唐制漢服，臉上掛著明媚自信的笑容。然而，在唐朝并非人人都可以如此穿戴，唐朝人的服飾色彩受到官府的管控，與時局環境也密切相關。唐朝沿用了隋朝的服裝制度，并稍作簡化，建立了“以色識人”的品級體系，對各階層官員的服飾顏色進行規范。服色等同于官品，成為唐朝人的共識。根據著裝顏色的不同，有品級的官員可以被分為紫袍官員、緋袍官員、綠袍官員和青袍官員。除品官外，胥吏、農民、商人和士卒等也被要求著不同顏色的服飾進行區分。胥吏、庶民和士人一般可著青色、白色和黃色。這里的黃色指的是一種土黃色，與皇帝使用的赭黃色并不相同。而商人的社會地位較低，與屠夫一樣，只能穿皂色（即黑色）衣服。相對于黑色服飾而言，白色服飾一般又由哪些人穿著呢？

在唐朝，通過科舉入仕的學子們被世人稱為“白衣公卿”。一如年輕時的杜甫，白衣陌上，輕裘肥馬，“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春歌叢臺上，冬獵青丘旁。” 另一位大詩人韓愈，也在入仕之前的作品《游城南十六首·賽神》中寫道：“白布長衫紫領巾，差科未動是閑人。”在唐朝科舉入選但尚未進入官場的學子也可身穿白衣。此外，唐朝的一些官吏也會選擇身穿白色衣服來宴請客人，可見白色在當時社會的受歡迎程度。

隨著唐朝的國力由盛轉衰，動蕩的時局對百姓的服飾顏色也產生了重大影響。特別是在“安史之亂”之后，無論是士人還是庶人，他們都感受到了國家和個人命運的沉重壓力，內心充滿焦慮與不安。他們紛紛脫掉了白色、黃色等淺色的服裝，選擇了沉靜低調的深色服裝。杜甫的詩作便反映了這種變化，曾經的“輕裘”換作了“褐衣”，“肥馬”換成了“瘦驢”。內在的情緒影響著外在的表現，在潛移默化中，深色服裝逐漸成為主流。

除了服飾顏色的變化，《唐潮》還梳理了唐朝人出行工具的變化。唐朝皇室本就有“尚武”的傳統，后來受到北方少數民族騎馬風俗流行的影響，身處中原地帶的官員們也對騎馬產生了特殊的偏愛。這一現象在《全唐詩》中得到了充分體現。無論是風光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恣意暢快，還是潦倒時“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的屈辱悲辛，都有馬兒相伴的身影。然而，尋常百姓負擔不起養馬的費用，只好選擇驢、騾等“劣乘”，于是就有了“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的無奈。不過，生活的無奈無法阻擋他們追逐詩和遠方的步伐，正如李賀“騎驢覓詩”，又如賈島騎著驢成就了“推”與“敲”的佳話。

隨著交通工具的發展，人們常常在一天之內就能往返兩地。這樣便捷的交通使我們很難體會縈繞在古人心頭的那一抹離愁。“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因此古人尤為重視別離。好友的戍邊、赴任、貶謫或歸隱，都意味著自此以后音訊渺茫，甚至是永久的離別。“客亭門外柳，折盡向南枝。”分別之時，人們往往要折一枝細柳，寄托離別的哀思。因為“柳”諧音“留”，表達對友人的不舍之情。此外，柳還有諸多象征：一說柳隨處可活，是對友人隨遇而安的祝福；二說柳可驅邪避惡，保佑友人一路平安。因此，唐朝人有折柳送別的習俗。而送別的時間常常選在黃昏。“日暮征帆何處泊，天涯一望斷人腸。”黃昏時分與友人別離，更添幾分凄然，猶如一天的光景如日落般漸漸頹然。

送別友人，自然少不了餞別宴。酒過三巡，詩人們直抒胸臆，佳作頻出。“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這是余光中對“詩仙”李白的盛贊。據推測，李白飲用的是米酒，甜度高而酒精度低，故“斗酒十千”而不醉。此外，唐朝還有果酒、特制酒等。“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酒的釀制技術從西域傳入中原，正是始于唐朝。“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在特制酒中，松花酒的滋味最引人好奇。不管詩與酒如何令人沉醉，終是到了折柳分別的時刻。暮色四合，笙歌唱盡，故人遠行，值得友人余生長憶。

唐朝的詩歌盡顯深情與豪邁，這樣的時代特質既離不開唐朝人對教育的重視，也反映了他們推崇開放包容的文化風貌。唐朝社會重視教育，尤其重視女性意識的覺醒。無論是皇家公主還是平民女子，都可以參與騎馬、打馬球、狩獵等過去只有男子才能參加的活動，女子們甚至可以身著男裝、接受教育，在婚姻中也受到法律的保護。唐代家庭并不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相反，他們認為女子承擔著相夫教子的重任，理應端莊大方、知書達理。唐朝的女子從小便接受家庭和學校的教育，徜徉在詩歌的美妙氛圍之中，因此出現了眾多女詩人。據統計，唐代共涌現出大約200位女詩人，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盡管她們并非主流詩人，但當我們讀到李冶的“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魚玄機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薛濤的“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劉采春的“借問東園柳，枯來得幾年”這些詩句時，很難不由衷地贊嘆唐朝女詩人的才華。這些女詩人各具風采，堪稱這個光輝時代耀眼的群星。

我在西安度過了四年的讀書時光，常常感嘆于這座城市悠久的歷史與文化底蘊。這里曾擁有廣闊的疆域、開放自由的文化氛圍，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也包容、自信、思想開放。然而，我們在歷史的記錄中只能看到“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轟轟烈烈，這些宏大、冰冷的文字無法引起“旁觀者”的共鳴。尋常百姓的吃穿用度、學習娛樂等日常的生活細節，往往被歷史所忽略。我們對歷史的認知常常受制于影視作品和文學作品中虛構的版本，或者僅僅停留在對教科書中的知識點“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淺顯理解。在歷史的長河中航行，那些過往的風云人物與事件，宛若一塊塊孤立的礁石。

《唐潮》透過普通百姓的生活瑣事和一生命運的層層剪影，讓我們看見了對待歷史的另一種態度。它讓我們不再被那些孤島式的歷史片段所困擾，而是將目光聚焦在生動鮮活的人文細節上，見微知著，逐步拼湊出一條清晰的知識航線，駛向泱泱華夏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