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楷 張星義

【作者簡介】? 張 楷,男,山東淄博人,山東藝術學院傳媒學院副教授,西北大學文學院博士后(在站),
主要從事中國電影史、影視批評研究;
張星義,男,山東泰安人,西北大學文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中國西部電影理論與批評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陜西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電影解說在無障礙電影中的應用研究”(編號:2021J039)
階段性成果。
春節檔是中國電影特有的電影檔期,2024年春節檔(2月10日-2月17日)憑借80.16億元的電影票房與1.63億的觀影人次,創造了中國新的檔期紀錄。[1]縱觀春節檔電影,基于春節是合家團聚的傳統節日,擁有喜劇風格的電影更能滿足觀眾普遍情感需求,而備受觀眾青睞。《飛馳人生2》(韓寒,2024)、《熱辣滾燙》(賈玲,2024)等電影既契合了觀眾在春節期間對合家歡的情感需求,又呼應了觀眾個人逐夢的價值訴求,最終收獲不俗口碑與高額票房。
《飛馳人生2》以賽道景觀建構返歸青春的通途,將喜劇、動作、青春等類型相互融合,電影文本與觀眾審美共情,展現了中年賽車手們征服巴音布魯克,重返青春的“逆向狂奔”之路,探索青春電影的更多可能。影片著力渲染賽車符號及賽道景觀的奇觀效果,滿足了觀眾的視覺消費欲望。追求自我、張揚個性的青春悸動被改寫為“老男孩”們堅持自我、執著追夢的勵志故事,符合社會大眾心理期望。
一、“作者”的青春想象延續與創新
從2014年到2024年,導演韓寒在十年時間里創作了五部電影作品,在類型電影的框架中書寫小鎮青年的青春故事,向自己的青春歲月致敬。電影《飛馳人生2》將驚險刺激的賽道體驗作為返歸青春的故事內容,以勵志故事作為敘事框架,講述中年賽車手們重返青春期的“逆向狂奔”,來探索青春電影的更多可能。
(一)青春崇拜:勵志故事的再敘述
21世紀以來,在中國電影創作態勢、類型樣態更為多元化的背景下,以展現青年形象和書寫青春困境的青春電影佳作頻出。青春電影從不同角度再現了平凡世界中普通青年不安于現狀的苦悶、渴望未來的焦慮,以及代際隔膜與沖突,將生命沖動和青春夢想的集體記憶收納于電影的方寸鏡頭中,鋪陳導演的青春想象。從2014到2024年,韓寒的五部電影作品印證了自己的青春宣言,“去忠于你自己,和你喜歡的一切在一起”[2],超脫了文字符號的單一性表達,在光影世界中書寫小鎮青年的夢想征途。
電影《后會無期》(2014)、《乘風破浪》(2017)以及《四海》(2022)的敘事主角是生活于海島之中的小鎮青年,他們帶著青春期的荷爾蒙悸動,渴望在更大的城市獲得安身之所。面對未知的人生旅途,他們開始脫離原社會的束縛,在更為寬廣的社會場域中探索生命的意義。汽車、摩托車等交通工具成為他們在家鄉與城市之間穿梭的物質媒介。伴隨著巨大的聲浪呼嘯,小鎮青年們在空間的穿行中釋放了青春的躁動,在經受重重考驗后回歸故鄉。當他們從城市回歸故鄉,從夢想走進現實,導演并不站在現代社會的成功學法則之中審判狂妄、叛逆的“動感青春”,而是為每一份熱愛予以肯定,形成了韓寒生命價值觀念的電影化傳遞。
影片《飛馳人生》系列與之不同,故事主人公是失意的職業賽車手,賽車手的青春與榮耀被置于人物的過往之中,他們開始面對荷爾蒙退卻之后的現實問題。無拘無束、傲視群雄的自由追求被改寫為“老男孩”們堅持自我、執著追夢的勵志故事,“理想主義光輝、啟蒙主義沖動與個性主義追求”[3]構成韓寒電影永不褪色的印記。如果說2002年創作的文學作品《像少年啦飛馳》是韓寒對賽車迷戀的首次表達,那么《飛馳人生》(2019)則是導演第一次在大銀幕上書寫屬于他的職業賽車故事。
影片《飛馳人生2》延續了前作《飛馳人生》的基本敘事框架,從賽車手張弛被取消第二十六屆巴音布魯克汽車拉力賽成績作為敘事起點,講述了張弛率領辛地機械戰隊重返冠軍巔峰的英雄之旅。相較于前作,影片更注重講述團隊的追夢故事,以老頭樂廠長為代表的老年車手、以張弛為代表的中年車手以及厲小海為代表的青年車手形成男性團體在“奪取圣杯”的冒險征途中,重新經歷了逝去的榮耀時刻,更是在沖擊勝利的一刻刺激觀眾的神經。勵志故事成為激發觀眾共情效果的重要法寶。他們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組建戰隊,在老頭樂汽車廠的車間中維修戰車,在揭穿光刻時代商業陰謀后成功報名參賽,在惡劣冰雹天氣中成功沖線,最終克服困難,成為“巴音布魯克之王”。相較于有強大資本支撐的光刻時代集團,辛地機械戰隊從成員到設備都不能與之抗衡,但是他們從不可能中尋找可能,在普通人團隊的抱團取暖中突圍,彌補了他們在《飛馳人生》中比賽成績無效的缺憾,書寫了屬于張弛的夢想神話。
(二)重歸賽道:返歸青春的通途
電影是一種視覺消費媒介,在文本生產、接受、傳播中滿足“消費者借助于視覺技術在這些事件中尋求信息、意義或快感”[4]的審美需求。《飛馳人生2》將導演自身的青春經歷藝術化加工,驚險刺激的賽道體驗形成返歸青春的故事內容,同構于觀眾的視覺文化消費圖景之中,投射了風華正茂、活力四射的青春內涵。
追求自我、張揚個性、反叛是青春期個體的鮮明特征。2022年上映的電影《四海》講述“正青春”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吳仁耀、周歡歌、周歡頌遭受了青春期的悸動,初戀、飆車、遠行等構成了青春生活的圖譜,舒展著青春的姿態。《飛馳人生》系列偏重“再青春”的故事講述,即如何回到青春時代,重新喚醒身體中的青春回憶與活力成為影片主人公張弛、孫宇強所關心的事情。“正青春”的子一代與父一代之間的沖突與和解已經成為過去式,現實生活與弱小個體之間的碰撞與矛盾成為他們的生活底色,返歸青春則是掙脫尷尬現實的有效路徑。“再青春”的敘事母題也體現在《老男孩》(肖央,2010)、《夏洛特煩惱》(閆非/彭大魔,2015)、《你好!李煥英》(賈玲,2021)等電影中,這些影片往往將青春時空與中年時空對比式呈現,通過暖色光譜、懷舊音樂等視聽符號將個人記憶的青春時光浪漫化處理,在過去與現實的對比中體悟生命,可以說,這些文本序列形成了國產青春電影的另一種風景。
電影《老男孩》主要講述兩個喜歡邁克爾·杰克遜的“老男孩”在十幾年后重新追尋自身夢想的故事。電影《夏洛特煩惱》融合喜劇風格與電影語言,講述男主人公夏洛夢回校園后的故事。電影《你好!李煥英》“以穿越電影的類型模式,建構出母女聚合的幻象場域”[5]。盡管《飛馳人生》也存在與《老男孩》電視選秀相類似的橋段,但《飛馳人生2》主要以賽車競技作為返歸青春的路徑,在驚險刺激的汽車拉力賽中追尋青春夢想。
電影《飛馳人生2》的主人公張弛在比賽受傷后,以教授學員學車來謀生,之后他在老頭樂廠長的支持下,萌生重返賽道的想法,組建辛地車隊,重啟曾經的青春夢想之旅。在此過程中,車輛劇烈撞擊造成的身體傷痛與比賽成績污名化所帶來的心理壓力深深折磨著張弛。他無數次回憶自己的比賽經歷,無比渴望回歸賽場,當他真正重新踏上賽道,終于戰勝了恐懼,在一種想象中完成了對曾經自己的超越,成為被眾人認可的“巴音布魯克之王”。青春的榮耀失而復得,也為張弛的青春遺憾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二、青春電影的類型化敘事策略
《飛馳人生2》延續了《飛馳人生》的喜劇電影與動作電影的模式,在影片劇作結構、情節發展與人物設置等敘事策略方面嚴格遵循類型電影法則,讓觀眾在緊張刺激的賽車想象性體驗與幽默風趣的喜劇氛圍中獲得觀影快感。同時,導演也通過采用平民化視角,講述承載共通情感價值的平凡英雄逐夢的故事,實現觀眾同影片產生情感共鳴。
(一)喜劇風格:尷尬現實的精神拯救
《飛馳人生2》作為一部春節檔青春電影,具有滿足觀眾情感所需要的“情動”因素。白惠元指出“以‘情動視野觀察中國青春電影,可以確定后者的情緒兩極,即喜劇與悲劇,而‘男向性青春電影由于將人物情緒節奏設置為情緒低點走向情緒高點,并讓主角在情緒高點實現青春夢想,從而使得‘男向性青春電影通常表現為喜劇情緒風格。”[6]《飛馳人生2》便是這樣一部“男向性”青春電影,講述了昔日車王張弛如何從落魄的駕校教練成為“巴音布魯克之王”。在影片伊始,導演韓寒將張弛塑造為一個“三無人員”,即無錢、無健康、無清譽,完全就是一個失意落魄的底層人物,讓影片以情緒低點開場。之后,張弛在經歷“廠長邀請”“發現良才”“通過測試”“贏得積分”“超越對手”等一系列事件后,最終重新奪回“巴音布魯克之王”的榮譽。影片的情緒經過層層加持,讓觀眾情緒從悲苦向愉悅開始流動,并在張弛奪得冠軍實現青春夢想的那一刻走向高點。
在電影具備喜劇風格基底的同時,導演通過設計喜劇橋段,引導觀眾進入“第二文本”,即“經過讀者閱讀領悟后,在讀者心中產生的藝術情感和形象”[7]。無論是“劉顯德倒車”“機械廠賽車”,抑或是“厲小海練車”“劉顯德考證”,導演通過制造出一個又一個讓觀眾捧腹大笑的笑點,在幽默氣氛中化解觀眾現實生活中的窘迫。在影片中,學員可以輕易將車倒入深溝中,老人代步車可以進行賽車,巴音布魯克之王可以變成巴音布魯克之土,處處營造出一種狂歡式的效果。“這種世界感受使人解除了恐懼,使世界接近了人,也使人接近了人:它為更替演變而歡呼,為一切變得相對而愉快,并以此反對那種片面的嚴厲的循規蹈矩的官腔;而后者起因于恐懼,起因于仇視新生與更替的教條,總企圖把生活現狀和社會制度現狀絕對化起來。”[8]觀眾由嚴肅的現實世界進入到電影所創造出的“第二文本”世界。在這個狂歡化的世界中,觀眾從現實的壓抑中解放出來,可以無視身份肆意地宣泄心中的情感,為張弛遭遇不公而憤懣不平,也為他重獲“巴音布魯克之王”而拍手稱快。
當狂歡化的“第二文本”世界被建構起來后,觀眾便可藉由劇中人物的“廢黜—加冕”儀式實現自己的青春夢想。現實社會中看似荒誕的故事在“第二文本”世界中變得不再荒誕,且被觀眾所認可與接受。張弛作為曾經的車王,被對手、競賽規則甚至普通群眾一并剝奪了帝王的冠冕,打入底層,且背負著沉重的負擔佝僂前行。經過一系列的剝奪,張弛看似難以再有起色,卻在厲小海、孫宇強、廠長等人的幫助下開啟了一次狂歡化逆襲,最終在曾經的巴音布魯克賽道上再度加冕稱王。“狂歡化的意義既不僅僅限于加冕,也不僅僅在于脫冕,它在于脫冕與加冕的交替組合,在于交替過程中體現出來的交替與變更的精神及其引發的思索。”[9]當張弛經歷再度被加冕的過程時,觀眾也藉由以張弛為核心的人物角色開始無拘無束地顛覆理性化思維結構,在精神層面上重新構造和實現自己的青春夢想。
(二)情感化敘事:平凡英雄的逐夢之旅
作為一部青春懷舊電影,《飛馳人生2》著意喚醒觀眾的青春記憶,跟隨著主人公感悟青春,重溫曾經的夢想。因此,若想喚醒觀眾曾經的青春記憶,《飛馳人生2》的敘事重點應當是通過情感化敘事,讓觀眾同電影產生情感共鳴。孟君也關注到此類問題,并指出“《飛馳人生2》的敘事目標是講一個‘讓觀眾信服的故事,但其主要敘事功能是創造情感鏡像體驗”[10]。青春電影的敘事核心在于如何引發觀眾情感共情,喚醒觀眾的青春記憶。
情感共情是指“以適當的情緒回應他人精神狀態的能力。人們情感上的共情來源于情緒傳染,即被他人情緒或喚醒狀態所影響”,且“情感共情激發人類對親屬、配偶和盟友的利他行為”[11]。可見,青春電影若想實現同觀眾之間的情感共情,則必須消除情感隔離,講述承載人類共通情感價值的故事。《飛馳人生2》采用平民化視角,講述了平凡英雄的逐夢之旅,引導觀眾與主角產生情感共情。
《飛馳人生2》以平民化視角建構個人奮斗的底層邏輯。戈德羅等人指出任何敘述都是一種話語,即由陳述句組成的一個系列,反映出一個陳述主體。[12]用貼近日常生活的平民敘事視角講述張弛等小人物的故事,反映了導演韓寒的話語選擇。基于引起觀眾情感共情的需要,他棄用精英化敘事視角模式,回歸到平民化視角敘事,從而更加貼近觀眾的現實生活和契合他們的精神狀態。韓寒將張弛塑造成一位生活在底層的駕校教練,通過一組敘事組合段落讓我們看到昔日車王也是一個需要保險、銀行卡和醫生的普通人,甚至在面對車隊遭遇不公對待與個人清譽遭到詆毀時,也無可奈何地被迫接受主辦方的安排。當然,張弛并未徹底沉淪下去,而是拖著病痛身體重新馳騁在充滿危險的巴音布魯克賽道上,并在最后的沖刺中完成了曾經的夢想,再次奪回“巴音布魯克之王”的榮耀。在奪冠那一刻,電影主人公張弛的筑夢之旅與觀眾追夢真正實現了同構。恰如字幕所說:“若有人將我從深淵拉起,我必敢再次凝視深淵”。所有人都如張弛一般,在追逐夢想的路上受盡磨難而又無怨無悔,因為每個人都堅信夢想終將會實現。
除了采用平民化的視角外,導演韓寒通過講述承載普遍情感價值的故事,喚醒觀眾儲存在鏡像神經元系統中的情感體驗。學者鄒淋指出“青春想象”是青年群體在困境中為救贖自我而產生的感覺性表象,并認為個人奮斗是在“青春想象”中占首要位置的價值觀體現。[13]電影聚焦張弛的個人奮斗,即張弛面對逆境如何克服眾多困難再次獲得勝利。在影片伊始,窮成為張弛的人生寫照,奮斗半生的張弛無錢治病,無法提高生活質量,更不敢奢求重拾夢想回歸賽場跑道。然而追求夢想的精神執著超越了物質窘境與身體束縛,督促張弛走出困境,開啟了充滿危險的追夢之旅。張弛的個人拼搏精神,不僅是“青春想象”的本質彰顯,更是每位觀眾曾經或正在渴望擁有的精神實質。這種情感體驗激活了觀眾儲存在鏡像神經元系統,從而讓觀眾借由既往類似經驗產生的情感,體驗到影片中張弛等人的感受與情緒。[14]由此,觀眾也在張弛等人的逐夢之旅中得到洗禮,喚起曾經的青春記憶。
三、“再青春”想象及其文化表征
影片《飛馳人生2》利用賽車符號及賽道景觀的奇觀化特征,滿足了觀眾觀影欲望,驚險刺激的汽車拉力賽特性與動作類型電影的審美機制相互耦合,觀眾的運動欲望與求勝欲望得以被宣泄。堅持自我、永不言敗的青春理想與拼搏進取、公平競爭、團隊協作的競技精神內化于電影的文本內涵,讓青春電影再度煥發生機,吸引人們踴躍觀看。
(一)消費景觀:賽車符號與視覺消費的共謀
視覺消費是“消費社會中消費者通過視覺展開的種種消費活動,各類商品或服務形象是這一活動的媒介,這些形象借助于各種大眾媒體來運作,由此構成了消費者與商品或服務的形象之間復雜交互關系”[15]。影片《飛馳人生2》利用賽車符號及賽道景觀的奇觀化特征,滿足了觀眾看的欲望。同時,驚險刺激的汽車拉力賽特性與動作類型電影的審美機制相互耦合,在比賽勝利的歡呼聲中,觀眾的運動欲望與求勝欲望得以被宣泄,形成了影片與大眾消費文化的互動關系。
汽車拉力賽是一種以高性能車輛在復雜、崎嶇、低附著力路面上進行競速的比賽形式,兼具技術性、危險性與強觀感,吸引了無數車手和車迷的熱愛和追捧。駕駛員和車輛必須具備超強的反應速度和駕駛技能,在征服時間和空間上的極限的同時,挑戰自我并創造歷史。影片故事的高潮段落則是張弛、孫宇強、厲小海、劉顯德與記星組成的辛地機械戰隊參加巴音布魯克汽車拉力賽。在此高潮段落中,觀眾終于將之前組建車隊、維修車隊的悲情往事所積攢的負面情緒,得以在酣暢淋漓的賽車體驗中予以釋放。
為了最大程度激發汽車拉力賽的共情效果,導演在視角選擇、鏡頭設計、剪輯節奏等多個方面精心設計,滿足了觀眾的視覺消費需求。法國文學批評家熱拉爾·熱奈特將文學作品的敘事視角分為內聚焦、外聚焦、零聚焦三種,零聚焦視角即上帝視角,沒有固定的觀察位置,“上帝”般全知全能的敘述者可以從任何角度,任何時空展開敘事。內聚焦視角即內視角,借助某一人物的意識感知,從某一人物的視角出發,敘述其體驗的世界。[16]在敘事視角選擇上,導演重點采用內聚焦視角,從張弛與孫宇強的視點參與賽車過程,讓觀眾與演員同步參與賽車競技。與此同時,影片也加入汽車駕駛室空間之外的人物記星的視點,綜合展現張弛賽車過程的細節與效果,充分滿足觀眾參與賽車極限運動的欲望。觀眾超越了對運動奇觀的第一次認同,進入到觀眾與演員的二次認同之中。導演洞悉影像運動是電影藝術的本質屬性,注重賽車運動的全面展示。張弛駕駛汽車的特寫鏡頭、踩踏剎車的特寫鏡頭、賽道上兩車相遇的遠景鏡頭,車輪并行的運動鏡頭等鏡頭設計極大地突出了電影的運動效果。鏡頭景別、鏡頭時間的剪輯處理,將影片置于高速的節奏之中。
除了賽道飆車場景的空間化表達,影片對賽道飆車的時間處理同樣突顯了動作類型電影的特質,滿足了觀眾的情感宣泄的欲望。在賽道飆車的主體段落中,影片設置了對手惡意競爭、冰雹惡劣天氣以及汽車動力失靈等問題,通過設置層層障礙與困難的巧妙處理,張弛最終獲得第六名的好成績,讓辛地機械戰隊贏得冠軍。從《飛馳人生》到《飛馳人生2》,張弛這一人物形象所負載的失敗者標簽被抹除,觀眾被張弛的生命體驗所感染,沉浸于失而復得的興奮之中,銀幕空間之外的好奇欲望與現實壓力隨之被滿足與釋放。
(二)重返青春:主體失語的自我療愈
影片《飛馳人生2》通過展現底層人物張弛、孫宇強、厲小海、劉顯德與記星組建辛地機械戰隊最終取勝的傳奇經歷,表達了堅持自我、永不言敗的青春理想與拼搏進取、公平競爭、團隊協作的競技精神,書寫了以弱勝強的底層神話。沖擊巴音布魯克的征途與尋找生命價值的過程同構,打破底層個體的失語狀態,讓小人物的夢想得到尊重。同時,“電影的事實”與“影片的事實”互為表里,指向當代社會的底層個體的生命狀態。
“類型電影的底層是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和大眾心理愿望。類型電影面對人類的種種生存問題、表達各種社會心理情結。”[17]影片在敘述辛地機械戰隊的英雄神話過程中,涉及更為真切的社會議題——公平。作為一個比賽成績失效的賽車手,張弛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迫切希望證明自己的能力,在茍且的生活中贏回尊嚴。在進行車輛對撞測試過程中,他終于找回了丟失的發動機鉛封,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是,由于比賽已經過去五年,張弛的個人榮辱已經被世人遺忘,追求公平顯得更為蒼白。最終,張弛通過贏得比賽,再一次戰勝了巴音布魯克,為自己正名。張弛的生命經歷與大多數觀眾的處境比較相似,希望在大千世界中尋覓到個人的價值,從而贏得世界的矚目。電影通過對社會議題的隱形回應,引導觀眾參與人物的逆襲征程。
影片主體框架主要區分為“備賽-參賽-贏賽”三個部分。在影片高潮部分,張弛完成自我超越,從而獲得比賽的勝利。值得深思的是,這是一場沒有對手的比賽,導演對光刻時代競賽車手的典型化塑造程度不夠,更多展現出光刻時代競賽車手急躁、狡詐的性格,缺失了汽車拉力賽的競技精神。在無數次遭遇山崖、坡地、瓦礫等道路障礙時,張弛沉著冷靜,挑戰賽車與自我的極限,最終成功沖線。在對手的歡呼和白眼中,張弛站在巴音布魯克之巔,盡情感受速度與激情退卻后的榮耀時刻。正如電影配樂《我期待》所唱,“我期待,有一天我會回來,回到我最初的愛,回到童真的神采”,從征服對手到自我征服的敘事動機的巧妙置換與春節檔同時上映的《熱辣滾燙》形成一定的聯系。在男性與女性導演的鏡頭不約而同地轉向自身,關注自我的生存處境與未來選擇,重塑內心深處的自信,重遇美好自己之時,電影對人生哲理、生活美學的寓言化表述暗合了當下社會青年的原子化生存狀態,形成影片與觀眾的內生性聯系。
結語
作為韓寒導演生涯的第五部電影,《飛馳人生2》有別于電影《后會無期》《乘風破浪》《四海》“正青春”故事的講述,在《飛馳人生2》中“青春”只是一個過去式的話題。影片事實上忠于導演自身的人生閱歷,以一種現實主義的筆觸描摹了意氣風發不再的“人到中年”。從《飛馳人生》到《飛馳人生2》,不同于傳統現實主義的“勵志”色彩,韓寒并不直接賦予鏡頭下的人物“成功”“夢想實現”,而是戲劇化地要求主人公反復嘗試與妥協。但同時,他又小心翼翼地呵護角色本身,以一種巧妙的故事情節設置,讓主角收獲了一種合家歡式的成功。
《飛馳人生2》盡管存在著劇情薄弱、人物扁平等問題,但其“再青春”的視聽想象事實上豐富了中國電影的樣態與風格,已然具備較高的“可讀性”與“深刻性”。在探索青春喜劇電影的類型融合、速度與激情并存的賽道景觀的建構以及青春電影與大眾消費的相互指涉等方面,《飛馳人生2》無疑提供了新穎的方案和成熟的藝術經驗。當然,并非每位觀眾都曾經是韓寒鏡頭下的“遲暮英雄”,但每個人都必將邁入遲暮,當我們回首自己人生的“平凡之路”,必定會有一番“青春想象”。或許,這正是《飛馳人生2》受到觀眾喜愛的真正原因與其自身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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