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安 唐浩杰
摘 要:為了闡明武術在“傳承民族文化,弘揚民族精神”上能夠有所作為,同時解決學生“喜歡武術,但不喜歡武術課”的問題,本文采用文獻資料法和訪談法,首先深入分析了學校武術教育的歷程,發現武術自納入現代學校體育教育系統以來,在不同的時代被委以不同的國之重任,先后或交叉經歷了操化武術、舞化武術、既擊又舞三個版本,皆有得有失。從教學實踐出發,提出“堅持本真,教有內涵的武術”“以學生為主體,上有生命的課堂”“以動手益智為驅動,留打卡挑戰性的作業”等實施策略。
關鍵詞:學校武術;武術教育;操化武術;舞化武術;技擊
中圖分類號:G641;G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60X(2024)04-0060-06
黨的二十大對加快教育現代化、建設教育強國做出了重大部署,確立了以立德樹人為根本任務,以服務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重要使命,以教育理念、體系、制度內容、方法、治理現代化為基本路徑的實施方案。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持把高質量發展作為各級各類教育的生命線[1]。
武術是中國文化的全息元(阮紀正語)[2],自古以來一直肩負著對接“國之大事”的重任。無論是古代中國保家衛國的軍事武術,或是近代中國強國強種的體育武術,亦或是當代中華民族復興的文化武術,都充分證明,在任何歷史的重大時刻,武術無不是中華民族培根鑄魂的重要抓手。
當代中國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善于總結歷史經驗和教訓,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具有貫徹執行力。如今,武術早已成為高校教育的重要內容之一,武術碩士招生已逾60年(1963年開始招生),博士招生也有20余年(1997年開始招生)。然而,從效果上看,武術進校園并沒有取得預想的效果,沒有實現國家所寄予的厚望[3]。大學生選修武術專項的人數寥寥,中小學生也沒有被武術課所吸引,相反很多青少年寧愿選擇跆拳道、空手道等國外武技,武術逐漸衰落成為配角[4]。總之,學生“喜歡武術,但不喜歡武術課”的現象至今仍然沒有改觀。
本研究認為,學校武術課需要一場自我革命,才能看到希望之光。首先回顧學校武術教育的歷程,從歷史找經驗教訓,接著提出學校武術教育創造性發展的具體建議。
1 學校武術教育的歷程回顧
物不因不生,不革不成。真正具有現代教育科學意義上的學校武術教育始于1914年著名教育家徐一冰上書教育部“擬請學校體操科內兼授中國舊有武術,列為必修課以振尚武精神”,次年該建議被教育部采納[5]。被教育部采納之后,武術由不登大雅之堂的市儈打耍之技躍升為學校鍛煉學生身體、培養學生民族精神的重要教育手段。自此,學校武術教育者不斷地進行探索、嘗試,漸行漸遠地脫離傳統意義上武術的教授模式,影響力最大者為民國時期武術家馬良。馬良為適應現代學校課堂教學改造而成的“中華新武術”可以稱為現代學校武術教育1.0版本,其后的各種學校武術教學改革的嘗試基本沒有脫離這個窠臼。
1.1 學校武術教育的1.0版本:中華新武術/操化武術
西方體育在近代伴隨著侵略者的炮艦進入中國,在中國產生了強大的影響力,即使是民族傳統體育的堅強維護者,也難以絕緣于影響力之外。為了適應新式學堂和軍隊中的團隊教練,馬良利用自己在武務學堂和軍旅中的身份,廣邀各派武術名家,編輯和修訂武術教材《中華新武術》,包括《率角(摔跤)科》《拳腳科》《棍術科》《劍術科》四科。內容上以傳統武術拳械套路中抽取的基本動作為素材,形式上套用西方兵式體操的操練特點,分段分節編排武術動作,配以口令加以教練。因為在總體上體現出由易到難,由簡到繁復的原則,比較適合初學者的集體教學,加上有黎元洪、馮國璋、梁啟超等社會名人為之作序,中華新武術在當時很快被教育界所采用。在1917年夏在北京召開的全國中學校長會議上被“列為全國各中學校的正式體操”,1917年秋在上海召開的第四次全國教育聯合會上被列為“全國高等以上各學校并各專門學校之正式體操”[6]。從這兩個會議紀要文件表述就可以看出,現代學校武術自一開始就被定位為體操課。課堂教學實踐也的確如此,不僅僅動作教學上分段分節配以口令,訓練中也多有立正、稍息、開步等隊列動作操練。可見,中華新武術明顯帶有軍訓的性質,是軍國民教育思想作用下的產物。在時局危難之際,其教學內容和教法實踐確有提振精神之效用,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振奮民族精神、鑄就尚武國民”的國家使命[7]。
中華新武術是近代學校武術教育轉型的大膽嘗試。其對武術發展的“貢獻”可以歸納為三點:一是“祛神秘”,改變了以往口傳心授、秘不示人的武術生態;二是“祛派別”,從各不同拳種中提取基本動作進行重新創編;三是“祛自我體驗”,一切動作聽從口令。其中第三點對學校武術教學影響最大,至今仍然充斥著大多數學校武術課堂。中華新武術采用西方體操的課堂教學方式,在技術上注定會生硬呆板,背離習武練拳的本真規律。武術“萬變不離其宗”的宗指的是“去掉僵化”。無論習武的目的是為了強身健體、防身自衛,還是為了體育比賽,其共同的大忌就是“僵化”。一代武術奇才李小龍總結出“要象水一樣”,是對武術技術哲學經典概括。水流有緩有急,有時平靜如畫,有時洶涌澎湃。武術習練者在技術認知和追求上不同,便產生不同派別。其實質都是在“體悟”水的不同狀態,例如太極拳講究“隨曲而伸,不丟不頂”,追求的是水自然流行的狀態;翻子拳講究“雙拳密如雨、脆快一掛鞭”,追求的是水激流的狀態;形意拳拳諺說“起如風,落如箭,打倒還嫌慢”,追求的是排山倒海的“翻浪勁”,等等。
不可否認,中華新武術是中國武術教育史上一次具有自我革命性質的偉大嘗試,直接拉開了武術進入大中小學課堂的序幕。在社會影響力層面,也直接促成了全國范圍內各級國術館的誕生。但是,在民國學校武術教育的發展過程中,理想和現實差距較大。在東西方不同思潮的爭議中,諸多決議案沒有得到很好的落實,一方面有師資、教材、教法等教育體系內部的問題,也有國家治理混亂的社會問題。全民族抗日戰爭爆發之后,許多學校紛紛關閉,武術教育處于緩滯狀態。
1.2 學校武術教育的2.0版本:新武術/舞化武術
中華新武術進課堂給學校武術教育繪上了底色,雖然有打破門戶之見和以前所未有的規模普及武術之功,但是其操化的“洋裝”裹著脫不掉的“長衫”,一直入魔似地制約著武術的發展。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的最初幾年,面臨剿匪反霸、清除社會遺毒以及鎮壓反革命等重任,政治情況比較復雜,全國范圍內掀起了社會主義改造運動,武術自然也成為改造的對象。改造的理由是“武術在回復和發展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不良現象。如一些武術團體在沒有批準的情況下隨意建立;有的搞封建迷信,破壞社會秩序;有的騙取錢財;有的被反革命分子利用”[8]。改造的目標是“把民族體育項目引向更健康的、人民的道路”[9]。改造的標準是“鍛煉身體的實用價值和樹立優美的形象”。改造的結果是24式太極拳等普及套路的創編,時稱“新武術”[10]。發展新武術的另一個目的,也是當時發展體育的根本所在就是毛澤東同志提出的“開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
在“把民族傳統體育項目引向更健康的、人民的道路”的目標指引下,一系列簡化版、普及版的套路被緊鑼密鼓地創編出來。其中最成功的是24式太極拳和三路長拳,在21世紀的今天仍然是大中學校武術課的主要教學內容。24式太極拳創編于1955年,由原國家體委組織人員以流傳面和適應性較為廣泛的楊式太極拳為基礎創編而成。三路長拳創編于1957年,由原國家體委組織人員把群眾中流傳廣泛的查拳、華拳、炮拳、彈腿、少林等拳種,根據其風格特點,綜合整理創編而成。20世紀60年代,又先后制定和修訂了武術競賽規則,并創編了適合成年和青少年的《武術競賽規定套路》,國家體委還明確提出“難度大、質量高、形象美”的套路技術發展方向,“高、難、美”的武術新形象逐漸形成。這不可避免地影響學校武術教育,最為鮮明的例子就是1960年,北京體育學院為促進武術教改,專門派夏柏華到中國戲劇學校進修學習戲劇武功的訓練方法[11]。1990年之后,為了適應國際體育賽事和吸引更多的國外體育健兒練習武術,國際武術聯合會組織編排了第一套國際武術競賽套路,1999年創編了第二套,2011年創編了第三套。國際武術競賽套路將舞化武術推向高潮。此外,舞化武術還影響外國人對中國武術的認知。如今,在很多外國人的眼里,武術特指競技武術套路,和Chinese Kung Fu完全是兩樣東西,武術是武術,功夫是功夫[12]。新武術成了外國人口中“再造的傳統”。
舞化武術對武術發展的“貢獻”有三:一是“去傳統化”,二是“去技擊化”,三是“去精神化”。楊建營也認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武術改造是武術發展過程中第一粒被扣錯的扣子,并認為由于沒有及時得到更正,便造成一步錯步步錯,從而造成今天的“傳統拳種被破除了……對抗形式被禁止了……精神教育價值被忽略了”的“舞化”武術的局面[13]。然而,重回歷史現場,舞化武術最初的頂層設計是為民健康所用,僅就此而言,其歷史貢獻不容抹殺。例如24式簡化太極拳的普及至今任何傳統拳種套路都難以超越,在客觀上“它極大地拉近了傳統和現代的距離”[14]。
1.3 學校武術教育3.0版本:且擊且舞
武術舞化問題并不是皇帝的新裝,早已被人點破。例如:早在1964年,身為國家體委主任的賀龍元帥對舞化武術深感擔憂,某天他看了北京體育學院武術系的一位教師表演完長穗劍后說:“這和舞蹈有什么區別?”[15]還有一次,作為副總理的賀龍陪同蒙古總統澤登巴爾觀看了成傳銳的長穗劍表演后說:“你是練劍呀,還是舞劍穗呀?那是武術嗎?”[16]又如,1978年的某一天,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廖承志接見日本少林拳法聯盟創始人宗道臣時對陪同的國家體委副主任、主管武術工作的李夢華說:“你們現在的武術成舞蹈了。”[17]再如,1984年的某一天,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副主任、全國武術協會名譽主席許世友在“武術精英”匯演賽上說:“學點真功夫不容易,不能搞花架子,花架子拍電影還可以,真正用起來就不行了”[18]。
事實上,自新武術的誕生之日起,武術界關于“擊”和“舞”的討論就沒有停止過,但是爭論歸爭論,舞化的武術仍舊巋然不動,且有愈演愈烈之勢,究其內在原因是武術以犧牲小我服務大局。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中國的國際條件日益寬松,國際奧委會執委會恢復了中國在國際奧委會的合法地位,中國武術全面走向國際賽場。擊舞的爭論開始有了實質上的轉機,國家體委決定開展武術對抗項目,于是武術散手、太極推手和武術短兵被納入發展計劃并開始在部分體育院校試點。拉開了學校武術教育3.0版本的大幕。
學校武術教育3.0版本體現了擊舞并進的特征,其最初的設想是把武術能擊善舞的一體兩面性都呈現出來,但是在世界體育錦標主義思想行為影響下,變得更加遠離武術的本真。就“舞”而言,武術套路訓練越來越不顧武術動作本身攻防的規律,義無反顧地向著更高、更難、更美、更新的目標改進,以此攀附對標奧運會“更快、更高、更強”的口號。例如旋子轉體已經不再滿足于540度,而是追求720度。就“擊”而言,在原國家體委納入發展計劃的三個項目中,只有散打發展得相對較好,太極推手和武術短兵并沒有在實際行動上得到有效推進。就拿發展相對較好的散打來說,其拳、腿、摔動作也都在比附著國際賽事相關的格斗類項目,彰顯不出中國武術獨特的攻防思想和文化元素。
武術界學者們針對如何有效實施能擊善武的學校武術教育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并提出了種種方案,其中在學界產生一定影響力的有:其一,是蔡仲林等提出的“淡化套路,突出方法、強調應用”[19];其二,是武冬等提出的“突出拳種,優化套路,強調應用,弘揚文化”[20];其三,是趙光圣等提出的“一校一拳,打練并進,術道融合,德藝兼修”[21]。以上三種方案在理論上都能部分地解決武術發展既擊又舞的問題,但是在學校武術教育實踐中都因無法取得令多數教育者滿意的結果而沒有得到有效的實施。
客觀地、歷史地看待問題,不以當下苛求前人。不同時代的武術人利用武術服務自己所處的時代。武術在不同的時期都不辱使命,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民國時期的武術被用來強國強種,新中國成立初期武術被用來增強體質,改革開放以來武術被用來展示新形象,進入新時代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呼喚武術能在“培育青少年的剛健自強精神,凝聚中華民族的精氣神”方面有新的作為。
2 自我革命:學校武術教育再探索
武術文化是中國文化的集中體現,武術拳理是中國哲思的具體反映,也就可以說武術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所系,是每個中華兒女心中抹之不去的情結。它深度融合中國的哲學、醫學、倫理、宗教、軍事、藝術,表現出中國人特有的文化精神、哲學智慧、社會心態、人生志趣、風俗民情、審美觀念、思維習慣、行為方式。甚至于中國人的日常話語,處處滲透著中國武術的文化基因。漢語中關于戰爭和兵器的成語比比皆是,就是例證。當我們描述爭論問題的激烈程度時會使用“唇槍舌劍”,觀點對立用“針鋒相對”,目的明確叫“有的放矢”,指出問題叫“一針見血”;說話有時候“綿里藏針”,有時候“單刀直入”;有的人“笑里藏刀”“含沙射影”,有的人“口蜜腹劍”“兩面三刀”;改革要“大刀闊斧”,干事要“真刀真槍”,競爭中要留有“殺手锏”,破僵局既要“打好組合拳”,必要時還要“撲上去,殺開一條血路”;為大局要“壯士斷腕”,為朋友要“兩肋插刀”,為理想要“赴湯蹈火”,為信仰要“粉身碎骨”,等等。可見,學校武術教育的確不失為立德樹人的絕佳途徑。
習近平總書記在談治國理政時說:“自我革命關鍵要有正視問題的自覺和刀刃向內的勇氣。”[22]學校武術發展到今天,主要有兩大問題,其一是武術的異質化問題,其二是學生學習武術興趣低。前者涉及“教什么”,后者涉及“怎么教”。
首先,武術的異質化問題。無論武術源于古代人民的勞動還是源于戰爭,武術都是中國人民“抗爭”的工具,就像“女媧補天”“后羿射日”“愚公移山”“夸父逐日”“大禹治水”等中國故事一樣,是中國人戰天斗地、頑強不屈精神的一部分。武術套路的體操化、舞蹈化,實際上就是去技擊化,使武術本性變了質,變了味。武術散打是為了適應西方格斗類競技比賽而創生的產物,其項目的文化含量也許在創生之初在創生者那里有過考量,但是在之后的散打教學實踐中銷聲匿跡,以至于今天許多散打專業的學生有的只知道散打屬于武術而不知道散打為什么屬于武術,有的根本不承認散打屬于武術,存在從內心里看不起武術的怪現象。換言之,武術套路使武術本質屬性變了味,而散打是“拔了海外的奇花異草來移植在華國的藝苑里”[23]。對學校教育來說,教什么這個問題是至關重要的。學校武術教育是仍舊走老路教變了質的武術套路,還是教不知道姓啥屬啥的散打?這個問題必須正視。
其次,學生不喜歡武術課的問題。武術練的是筋骨皮,求的是精氣神。歷朝歷代,武術都承擔著“國之大事”的重任,看重的主要是武術在提振民族精神、凝聚民族力量方面的獨到作用。武術故事很感動人,武俠行為很感染人,但是落實到學校武術課堂就變得枯燥無味。學生寧愿去學跆拳道、空手道等國外武技,而不愿學武術,這是另一個必須正視的問題。武術教師不要一味地責怪現在的學生生活安逸,吃不了苦,還要有正視自己問題的自覺,從教學內容、教學方法、教學環節乃至訓練裝備的運用都需要不斷地自我更新。本著“我該做什么、我能做什么”的反求諸己的思想,提出以下建議,以供參考。
2.1 堅持本真,教有內涵的武術
一個人對武術的認知決定著他教練什么樣的武術。比如某教師認為武術就是技擊之術,那么他在講解武術動作的時候,無論是講解太極拳、長拳或是擒拿散手,自然離不開攻防的釋義。相反,如果某教師認為當下武術就應該是“高、難、美、新”的競技之術,那么他的武術動作講解自然就是圍繞表演效果而展開。
正如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一樣,對于武術是什么,同樣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凡有人嘗試給出一個概念,都會成為批判的對象,似乎武術是道,言語道斷,一說便錯。從邏輯學角度而言,任何概念都是一定意義上的概念,脫離“一定意義”去評論和判斷都是斷章取義。就目前的武術生態來看,武術的守門人主要是民間武師和學校武術教師,而民間武師認為武術主要是指傳統武術,學校武術教師認為武術主要是指體育總局推廣的競技套路和散打。目前的狀況是傳統武術、競技套路和散打運動三足鼎立,各行其道[24]。雖然都冠以武術之名,但是其價值觀、志趣和追求目標卻截然不同。例如傳統武術講究身心兼修、以武入道,也就是揣著情懷追求武魂和武技,而競技武術如果不想爭金奪銀、取得好成績,也就失去了習練的價值。就算同樣歸屬于競技武術的套路和散打,由于技術標準和訓練方式的不同而造成彼此水火不容,套路意在驚艷評委,散打致力于擊敗對手,雖有“家族相似性”(維特根斯坦語)卻彼此相輕。三者之中,單純推重哪一項都有問題,三者都推問題更大,學校教學實際設置的時限也不允許。那么,學校該教什么樣的武術較為合適?筆者認為,2009年7月國家體育總局武術運動管理中心召集學者共同商定的對武術的認知表述“武術是以中華文化為理論基礎,以技擊方法為基本內容,以套路、格斗、功法為主要運動形式的傳統體育”可以作為學校武術教育的行動綱領。
首先,武術課要講文化。傳統武術之所以被稱為中華文化的全息元,是因為它的理性自覺的形成源于儒、道、釋、兵、易、醫等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儒家思想成就了以仁、義、禮、信、勇為主要內容的武德之文化生產;道家思想成就了“性命雙修,本能體悟”的武術文化實踐;釋家行為豐富了“禪武合一”的武術修行方式;兵家思想影響了武術練家的動武策略;在易與醫的濡養下,有了“拳成于易,理成于醫”之精辟武諺。
其次,武術課要講技擊。無技擊,不武術。踢、打、摔、拿等攻防動作是武術之所以為武術的區別性特征。學習武術的緣起多種多樣,可能有人因為體弱多病而開始習武以強身健體,也可能因為受了武俠作品的影響而習武以精忠報國,還可能有人單純就是為了休閑娛樂。但是,不管學習武術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學了武術就應該具備打斗的意識和能力,能力有大有小是另外一回事。具備打斗的意識和能力是武之為武的前提,“舍此其他一切都沒有了談論的基礎,武術教育將泯然于其他體育項目”[25]。換言之,武術可以用來強身健體,可以用來藝術表演,可以用來修心養性,但是能打(技擊性)往往是人們認識武術的起點,也應該是武術課的主要內容,其在武術多元功能中的根本性地位不能動搖,這符合“人們對武術教育永恒的目標期待”。犯罪心理學和教育心理學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李玫瑾教授說過:“渾身都是泄肉的,這種孩子天天教育他勇敢,是沒用的。”武術教育強調技擊不能被狹隘地理解為追求打斗、教人學壞,而是以“勇武而不蠻霸,自強而不恃強”為身心發展標準。
再次,武術課要講生活。武術在進入現代學校教育系統之前,一直蟄伏于民間,所以它既是生活的產物,也是對生活實踐經驗的提煉。很多武術動作的創編直接取材于對自然界動物行為的模仿,例如鷂子翻身、大鵬展翅、白猿獻果等,或者取材于百姓生活中的勞動行為,例如織女紡線、童子搖繩等。很多武術器械本身就是生活中的工具。既然是生活實踐經驗的提煉,套路、格斗、功法無疑都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習練者潛意識的彈幕是“不僅能打,還要打得漂亮”。明末清初的河南省溫縣陳家溝人陳王廷的“悶來時造拳,忙來時耕田,趁余閑,教下些弟子兒孫,成龍成虎任方便”就是武人生活的寫照。武術課有必要引導學生對生活的體察和思考。所謂武學,也是人學。勤勤懇懇練武,堂堂正正做人,也是“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的落地生根。
2.2 以學生為主體,上有生命的課堂
一直以來,學校武術課都是以內容(主要是套路)為主體,課堂活動的組織安排都是圍繞內容展開,基本上走的是“熱身-演示-領做-糾錯”的流程,本質上還是填鴨式教學。引導學生體悟的時間少,學生整堂課處于被動督學的狀態,忽視了“學生期待才是內生動力”。
首先,要充分利用“散打之真實的對手、功法之體能的對手、套路單練之想象性對手、對練之虛假性對手”[26],讓學生動起來。凡是技擊都有對抗。武術教育家邱丕相將武術文明化進程分為四個階段,分別是嗜血的格斗、規約下的決斗、體育競技的勝負和心理的較量[27]。學校武術屬于體育競技的勝負,不是野蠻廝殺,也不是拳勇斗狠,而是在規則的保護以得分多少判定高下。從終身武術來看,學校武術只是武術修煉的初級階段,待到習拳練武的的內驅動力不再由分數、名次、榮譽等功利心所牽絆的時候,武術大概就進入了邱先生所說的心理較量階段,即自然、智慧、藝術地享用武術。
其次,要改革武術器械和訓練裝備,讓學生炫起來。以老眼光看待新問題,注定解決不了問題。一直以來,在一些管理者的眼里,甚至在一些老教師的眼里,武術是“拳打臥牛之地,腳踢方寸之間”的運動項目,無需專門場地、器材和裝備。現在絕大多數學校武術課也確實如他們所認知的那樣,數十年如一日地進行“三無”教學。武術場地、器材和裝備的缺席雖然是外因,但是客觀上也是學生不喜歡武術課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青少年時期是喜歡炫的階段,當別的運動項目,無論是在器械還是訓練裝備都在緊跟國際先進訓練理念和器具(例如彈力帶、標志錐、繩梯、障礙架、筋膜槍)的時候,武術項目顯得實在單調、寒磣。另外,有器具無器具,課堂活動設計也會大不相同。專門針對技術矯正練習、攻防反應練習、條件性對抗練習所使用的器材器具,將會大大增加武術課堂的趣味性和有效性。不妨將思想放飛更遠些,采用新科技、新材料設計成威風凜凜的鎧甲和具有仙風道骨的漢服分別應用于武術格斗競賽和套路競賽,豈不更符合現代習武者的審美趨向和價值追求。古今中外元素相融合的武術器械和訓練裝備本身也是對英雄主義的豪壯氣概和勇往直前精神的喚醒。
2.3 以動手益智為驅動,留打卡挑戰性的作業
武術在春秋戰國時期稱“技擊”,漢代延明末稱“武藝”,清代稱“武術”,民國改稱“國術”,新中國又重新定名“武術”,老外稱“功夫”,屬于martial arts的大家庭。能擊善舞是這項運動的基本要求。在現代生態文明的語境下,武術的“擊”已經不再是致傷致殘、性命相搏的廝殺,也不是西方工業文明造就的八角籠中血腥的感官刺激,而是充滿智慧的較力、較技,一如太極推手那種聽勁、化勁的運用;武術的“舞”也已經不再是為了生計撂地賣藝的雜耍,也不是象美國職業摔跤(Puleleis)那樣模擬廝殺角斗的對抗性表演,而是在“擊”的基礎上進行拆招、喂招,追求人體運動本能的演練。所以,既然是“擊”,我們不妨借鑒現代科學化訓練的先進理念,例如課下布置1萬次單式動作重復練習、空中抓礦泉水瓶練習等,百日筑基,讓肌肉產生記憶,只求招熟,其他暫且不談,課堂上檢驗練習效果;既然是“藝”,就要允許和鼓勵創作,可以布置小組合作設計武打動作,有條件的可以拍成短視頻,等到課堂上分享。以此來引領學生引導學生親近武術、感受武術、理解武術、思考武術。
3 結語
作為“國之大事”的武術自進入現代學校教育系統以來,在不同的時代被賦予不同的使命,但是時至今日,卻面臨生存危機[28]。新時代需要武術在“傳承民族文化,弘揚民族精神”上能夠有所作為,但是學生寧愿去學跆拳道、空手道等國外武技,有識之士也在尋求解決的辦法,提出發展學校武術教育的不同思路,但是雖然時代在變,學校武術教育版本也在變,學校武術教育實踐內容上仍然在教老三樣(初級拳、初級劍和簡化太極拳),方法上仍然沿用著程式化的老路,訓練器具裝備幾乎不在考慮之列。當工具理性遮蔽了武術人的主體性的時候,學校武術教育需要打破舊有體系,重樹標桿,進行一場自我革命,這樣才能走出危機,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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