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羽/編譯

小說中這位從戰場歸來的老兵在一個失業率達到77%的年代,為了混一口飯而選擇從軍,經過漫漫的太空旅行,到十分遙遠的異星戰場與外星人作戰。在800年后,他回到了地球,但此時的世界已經物是人非。灰色的天空永遠不會下雨,那是因為人類為了抵抗氣候變暖而在大氣層中釋放特殊物質反射陽光(早已有科學家提出這種地球工程方案)。地球上的鳥兒全滅絕了,注視著老兵的鴿子其實是監視工具。更重要的是,人類誕生了蜂巢意識,也就是文中提到的“神”(numina)。人可以更換軀殼,到了一定時間,就將意識復制到新的軀體內,再讓舊軀體連帶它的意識一起歸西。
卡菪絲在去學校的路上注意到這名老兵。后來當她沿著第六大道走回家時,老兵依然待在原地,坐在圍欄圍住的小小公園里。有一只鴿子看著老兵——警方一度認為這是一個偽裝攝像鏡頭的好辦法。她停下腳步,坐到另一張長椅上。
“世上沒有什么鳥了。”她說,“你知道這點,對吧?”
他是一個800歲年紀、30歲長相的男人,他蜷縮地坐著,身上裹著一件大衣,大衣閃耀出再生利用的聚乙烯面料的廉價光澤,他在大衣底下只穿了一件側面有通風口、花卉圖案的戰術襯衫和自適應迷彩的工裝褲,褲子有著下垂的空口袋。她推測他的皺紋是反復急凍造成的。
“為何天空是灰色的,卻從來不下雨?”他問道。
“鹽的關系。”
“別和我說瞎話,孩子。”
“是為了擋住陽光。”
“那真奇妙。謝謝在我不在的日子里照料這個地方。”
“你在哪兒作戰?”
“比鄰星。”
“還有別的地方嗎?”
“波江座,拉卡伊星。”
“你年紀多大?”
“咱們別做數學題了。”
“你為什么回來?”
“日落了。”
“認真點。”
“得了,讓我休息一下,孩子。”他一邊搓手,一邊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我剛度過漫長的一個世紀。”
她跟著男子到了街對面的一家咖啡售賣亭,讀起一家早已關門的電影院外的幾張剝落的海報,那還是電影《微紅碼頭》上映時的海報。是她出生之前的事。他用掛在一條亮綠色螺旋腕帶上的塑料垂飾給機器付了錢,她確信這種腕帶也是在她出生之前就不再流行了。他拉開咖啡罐的蓋子,嗅聞起來,再做了個苦臉,但他沒有回頭看一眼,她看著他沿著人行道往前走,轉過街角,拖著腳走向河邊。
“他來自辛辛納圖斯。”她的父親告訴她,“他們是一個月前回來的。神對他十分感興趣。如今這年頭,極少有人能從戰場回來,那些回來的人也撐不了多久。”
“為什么?”
“他們會自殺,寶貝女兒。”
她用頭戴設備查詢了他的資料,在國家檔案館找到他的服役記錄。他出生于類紐約,在一個失業率達到77%的年代應募入伍,成為數千人中的幸運兒,離開家人和朋友,爬進充滿水凝膠的冷凍艙,以遠遠不及光速的速度加速進入黑暗太空。她被告知,在愛因斯坦式太空旅行中,溫度與黏度之間的關系是一個慣性懸滯機制,到了這時,她的心思早已開始游蕩到其他地方。她聽到一些話,是說那時候的幸存率僅僅比在任何一座美國城市的街道上找到工作的概率高出一點點。
次日,她在公園里尋找老兵,但只找到棲息在路燈上的鴿子,鴿子昂起腦袋,掃描路過的人臉。她將吃剩的蘋果扔向骯臟的機器鴿子,但沒扔中,聽到蘋果擊中籃球場瀝青地面的聲音。
老兵在碼頭上,正朝著又清又淺的哈德遜河投擲卵石。
“比鄰星人長啥樣?”
“他們不叫這個名字。”
“他們的名字叫啥?”
“翻譯過來,類似于階段加速。我們叫他們階段人。”
“他們看起來長啥樣?”
“像是一些從另一個階段人的屁股端排出的東西。”
“我們為何和他們打仗?”
“因為無法相容的世界觀。”
“那稱不上是原因。”
“在外面,打仗不是為了誰獲得更多土地,或者誰獲得水源,抑或政治代表。要點是思考之人的幸存與否,就是這么回事。我們是宇宙中唯一擁有自我概念的生命。或者說我們曾經是那樣。如今就是一個蜂巢意識追殺另一個蜂巢意識。這番話告訴了你關于宇宙的什么真相?”
“什么?”
“什么。”
“這番話告訴了你關于宇宙的什么真相?”她復述了一遍。
“它告訴了我,我正坐在這兒,仿佛坐在一棵參天大樹的短枝上,孩子。”
“我擁有自我的概念。”
“哦?是嗎?他們是從去年的型號復制過來的嗎?”
“我不是每年都獲得一具新軀體。我在嬰兒時有一具軀體,接著是這具軀體,再過一些年,我會成為一個成年人。成年人每過25年才會被升級軀體。過去間隔的時間會更久,但如今他們在位于墨西哥的組裝工廠里制造出這些軀體。”
“你認為,在你升級時發生了什么事?”
“他們把我的大腦從一具軀體轉移到另一具軀體里。”
“不是你的大腦,而是你的意識。而且他們不轉移東西,他們僅僅復制意識。接著,他們用一顆子彈送走舊軀體。”
“他們不使用子彈。”
“假如你的所有思考和感覺都是來自另外某處的鏡像,那么你并不擁有自我概念。你擁有的是自我概念的一個副本。”
“什么鏡像?”
“老天啊。反射鏡。副本。復制品。”
“我不是一個復制品。世上僅有一個我。”
“沒有保留原件并不會讓一個副本擺脫副本身份。人們不會去MOMA(現代藝術博物館)看一張凡 · 高《星夜》的照片。”
“MOMA是啥?”她不耐煩地問道。
“沿著第六大道往北走到第53街,往右拐。那兒現在是一家香辣烤雞外賣店。”
那周余下的日子里,卡菪絲都待在家里,為她的中級SAT考試而努力學習,當她回到碼頭時,老兵早已不見了。她看了展示比鄰星b行星上第一次著陸的窄帶視頻,但面龐都很陌生,視頻質量很差勁,于是她把視頻歸檔,和她尚未看過的電視劇和兒時寵物的錄像放一起,打算日后觀看。
她在長島上度過暑假,當她在第四季度回到學校時,她穿過華盛頓廣場,沿著第六大道慢慢往南走。老兵又一次出現在公園里。神如今沒有派出鴿子,而是部署了一對骯臟的流浪貓監視他,這樣也會提供更好的立體聲音效。
她在另一張長椅上坐下,但他沒有認出她,在半晌之后,她扭過頭,看向別處。
“為何天空是灰色的,卻從來不下雨?”擁有一具僅僅使用了兩個月的軀體卻有800歲年紀的男人問道。
“大概是因為煙霧吧。”她小聲答道,起身回家。
資料來源 Nature
本文作者蒂莫西 · 奎因(Timothy Quinn)是一位來自加拿大多倫多的作家和技術專家。他目前運營著“暗數據項目”(Dark Data Project),該項目協助人道主義組織和自然保育組織解決極具挑戰性的數據難題。本文是他在《自然》雜志“未來”微科幻欄目發表的第二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