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昊



《天朝田畝制度》是太平天國頒發的一部綱領性文件,同時也是中國農民戰爭史上第一部完整的政治經濟綱領。太平天國運動不同于歷史上的數次農民起義,其之所以能夠成為中國農民戰爭的高峰,除具有反封建、反侵略等特征外,《天朝田畝制度》的頒布也發揮了重要作用。雖然《天朝田畝制度》具有宗教迷信、絕對平均主義等消極之處,但是其作為完整的綱領性文件有效降低了太平天國農民戰爭的盲目性,使太平天國政權在組織形式上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是中國農民戰爭史上的一個巨大進步。
綱領的使用在社會運動中對動員和組織群眾進行斗爭方面能發揮巨大作用。1853年,太平天國頒布《天朝田畝制度》,這一綱領性文件規定了太平天國政權在經濟、政治、軍事等方面的制度并提出了實施方案,構成了其政權運作的基礎,反映出了農民階級的訴求。但太平天國運動作為由農民階級領導的社會運動,其產物也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局限性。因此,前人對于《天朝田畝制度》的研究多側重于其團結農民、反對侵略的積極方面,以及其帶有宗教、專制色彩等消極方面。而在此之外,《天朝田畝制度》的頒布在近代中國對國家出路的探索中制定、運用綱領方面的創新與進步同樣值得考察。以下將從《天朝田畝制度》與過往農民戰爭的異同、制度規范及其對國家出路的有益探索來論述其在中國農民戰爭史上的地位。
《天朝田畝制度》與過往農民戰爭的異同
太平天國運動是中國農民戰爭的高峰,其與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農民戰爭存在較大差異,其中《天朝田畝制度》的頒布是其原因之一。洪秀全在太平天國運動中頒布了《天朝田畝制度》作為綱領,其農民戰爭中的政治、經濟、軍事活動得以規范化,有效團結了農民階級。而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多次農民戰爭中,鮮有領導者能夠提出相對明確、完整的“綱領”,其較多通過“口號”等口語宣傳的方式動員和組織農民起義。歷朝歷代農民起義的發起者提出過各式各樣的口號,這些口號充分反映了廣大農民的訴求,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及號召力,但也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局限性。
在農民戰爭的初期,口語宣傳的使用的確能團結起廣大農民投入斗爭,而等到斗爭高潮結束,起義往往會因為各種原因在宏觀上走向失敗。中國歷代農民起義所提出的口語宣傳依照其所宣傳目標的實現難度可以分成三類,大多都具有明顯的盲目性。第一類,目標的實現極為困難,僅是作為宣傳的口號,在實踐中不能實行,諸如“反清復明”之類。第二類,提出的目標部分能夠實現,部分無法實現。使用此類口號的起義者往往在取得階段性的勝利后或是驕傲自滿或是喪失動力,從而導致起義的失敗,如陳勝通過“大楚興,陳勝王”發動起義,但其在完成稱王的目標后,思想逐漸發生轉變從而疏離群眾。第三類,目標雖然能夠實現,但所涉及的范圍相對狹窄。此類口號多為“開倉賑貧”“劫富濟貧”等,其口號中所斗爭的對象也多是地方性的地主豪強、貪官污吏,影響范圍小,受此口號激勵的農民容易被斗爭對象蒙騙、分化。總體上看,歷代農民起義以口語宣傳方式團結、組織農民,但其提出的口號或是夸張或是含糊。這是其盲目性及歷史局限性決定的,不能因此否定古代農民戰爭在反對封建土地所有制方面的歷史作用。實踐證明,提出口號的形式在組織農民,宣傳斗爭等方面有其積極作用,但只有制定明確的綱領,并將之貫徹下去才能保證一場社會運動的長期順利進行。
中國近代的太平天國運動與古代的農民戰爭雖有一定差異,但不能將其割裂來看。口號在太平天國運動中也有使用,其所提出的“無處不均勻,無人不保暖”也能夠追溯到歷史上的“等貴賤,均貧富”口號。太平天國的綱領是在中國長期農民戰爭中逐步豐富起來的,不同的是,太平天國運動的領導者將上述口號所體現的“均田”訴求寫入綱領《天朝田畝制度》,使得農民階級的訴求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口號,而是真正有跡可循、能夠實施的制度。太平天國頒布的《天朝田畝制度》為中國農民戰爭探尋到了新的斗爭方式,如圖1。
《天朝田畝制度》對制度的規范
《天朝田畝制度》作為太平天國的綱領,用明確的制度將反對封建地主所有制規定下來,極大調動了廣大農民參與太平天國運動的積極性,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具有充分的革命性。《天朝田畝制度》對綱領的制定和使用是以往農民戰爭所不具備的,其制度相對完整,涉及經濟、政治、社會、軍事等方面,使中國農民戰爭的組織形式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天朝田畝制度》提出的綱領可以概括為“絕對平均主義”,制度經濟方面主要涉及分配方面。首先,其用相對科學的方式對土地進行衡量,依照早晚兩季畝產“田分九等”。其次,在生產資料分配上規定“凡分田,照人口,不論男婦”,其對于田地優劣的客觀問題也給出方案“此處荒則移彼豐處,以賑此荒處,彼處荒則移此豐處,以賑彼荒處。”最后,在生活資料的分配上,其提出了“物物歸上主”的概念,利用類似按需分配的方式實現“天下大家處處平均,人人飽暖”。政治方面,規定縣以下設立鄉官,由人民保舉,并規定了鄉官的升貶、獎懲辦法,同時以居民25家為一“兩”,設“兩司馬”負責管理生產、分配、教育等民生工作。社會方面,其規定設置“國庫”,個人婚娶等費用由國庫統一配給,國庫也負責存儲物資以應對農田欠收及戰爭,同時廢除封建買賣婚姻,規定“凡天下婚姻,不論財”。軍事方面,其規定了“寓兵于農,兵民合一”的制度,同時制定了相對合理的徭役制度“凡天下每一夫有妻子女三、四口,或五、六、七、八、九口,則出一人為兵。其余鰥寡孤獨廢疾免役,皆頒國庫以養。”除此之外,其還包括司法、教育、文化制度等。
《天朝田畝制度》作為太平天國政權的綱領來說,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可謂完備。其通過相對科學的方式制定綱領,實行制度,相對合理地提出了困擾中國農民戰爭的平均主義分配問題的解決方式。在中國封建社會中,極少數成功通過農民戰爭取得政權的統治集團最終都會轉向封建化,其反對過去壓迫他們的制度,但又找不到新的制度作為替代,于是自身為了利益轉而成為地主階級,走回王位世襲的老路,忽略當初向農民許諾的“均田免糧”。雖然太平天國政權提出的《天朝田畝制度》在客觀上并不能解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不匹配的問題,但其還是通過平均主義的綱領徹底否定了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確保太平天國政權在沒有外力作用下的短時間內不會封建化,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體現出充分的革命性,《天朝田畝制度》作為中國近代農民階級的第一部綱領,歷史地位是值得肯定的,如圖2。
《天朝田畝制度》對后世農民運動的歷史貢獻
雖然歷史上太平天國走向了失敗,但其《天朝田畝制度》綱領的提出仍然為后世的革命者所開展的農民運動提供了寶貴的歷史經驗。1864年,在中外反動勢力的聯合絞殺下,歷時14年、遍及18省的太平天國運動最終宣告失敗。而作為其綱領的《天朝田畝制度》中的各項制度有些得以實行,有些實行了部分,有些未能實行,從總體上看有一定成效。特別是鄉村社會制度以及官員保舉制度得到了有效實施,而其所無法實施的制度多帶有“絕對平均主義”的色彩,主要受到歷史和社會條件的制約而未能實現。《天朝田畝制度》的頒布施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農民階級斗爭的盲目性,使廣大農民團結在太平天國的綱領之下,此舉也為后世其他先進階級組織團結農民參加革命提供了重要的貢獻。
太平天國運動從過去的農民戰爭經驗的基礎上發展出重視綱領的革命理念,《天朝田畝制度》的制定也深刻影響到了新時期的農民運動,為辛亥革命、土地戰爭乃至土地改革時期農民運動綱領的提出提供了重要的歷史參考。在舊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資產階級革命中,資產階級領導者將土地制度的問題納入綱領,主要表現為三民主義中的“平均地權”。1905年,孫中山將“平均地權”納入《中國同盟會總章》,“平均地權”成為民生主義的綱領之一。1924年,孫中山重新解釋三民主義,提出“農民之缺乏田地淪為佃戶者,國家當給以土地”,實現“耕者有其田”。但北伐結束后的國民政府并未將其付諸實踐,只有中國共產黨提出了徹底的土地改革綱領。1927年,黨中央召開“八七會議”確立了土地革命的方針,決定徹底廢除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1928年,毛澤東總結土地革命經驗,制定《井岡山土地法》解決了黨領導下土地的分配問題。1947年,《中國土地法大綱》施行,其作為徹底消滅封建土地制度的綱領性文件充分調動了廣大農民的積極性,如圖3。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在我國被徹底廢除。
可以看出,在作為太平天國綱領的《天朝田畝制度》提出后,每一個具有革命性的政黨及其政權都提出過解決土地問題的綱領,并通過制度及法律規范農民運動及土地分配,體現出在新形勢下農民戰爭向農民運動、農民革命的轉變,是一個不斷深化、不斷進步的過程。近代以來無數的英雄志士在探索國家出路的過程中總結出歷史經驗。毛澤東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對太平天國運動給予了高度評價,說明太平天國的革命思想對于中國共產黨開展的土地改革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同時毛澤東也對《天朝田畝制度》的絕對平均主義進行了批判“必須反對不問一切理由的絕對平均主義,因為這不是斗爭的需要,適得其反,是于斗爭有妨礙的。”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土地改革正是從過去的農民戰爭中總結經驗,吸取教訓,針對不同時期的具體形勢提出相應的土地綱領,最終徹底消滅了在中國延續了幾千年的封建制度,消滅了長期壓迫農民的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
農民的土地問題是近代以來中國革命的核心問題,從太平天國將解決土地問題納入《天朝田畝制度》到孫中山的“平均地權”,再到中國共產黨土地改革的發展過程中,“耕者有其田”的思想一直貫穿其中。“耕者有其田”的訴求古已有之,反映了中國各歷史時期廣大農民對于土地愿望,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但中國封建社會的農民起義戰爭大多不具備明確的綱領,往往最終發展為在宏觀上的起義失敗。太平天國所頒布的《天朝田畝制度》是中國第一部明確、完整的政治經濟綱領,其明確了斗爭的目標、政權內部的組織形式,完成了農民戰爭組織方面從“口號”到“綱領”的轉變,對制定和運用綱領在中國革命斗爭中的應用進行了有益探索,為后世組織農民進行革命斗爭提供了寶貴的經驗教訓。
(作者單位:新疆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